88、第八十八束星光 ...
-
冕下的权杖在地面叩响，随着莱安娜敲出的、单调而有力的鼓点，安德莉亚的祝祷词穿插其中。寒凉刺骨的北风里，她的声音格外笃定，让辛西娅也忍不住从疗养的树屋探出头来。
她疑心那向维拉请愿、借宝石和星光播撒祝福的并非安德莉亚，但除她以外，林地王国不再有第二位冕下。
塞勒涅随先王征战的过往、与其从前拥有的特殊力量，曾赋予她独立的权利。而自百年前、阿斯翠亚接任起，冕下实际已成为国王的臣民，而非并立的引领者。
从此瑟兰迪尔得以动摇某些决议，他终于宣布，撤销阿斯翠亚在王国中的职位，使安德莉亚正式且全面地担当责任。她需永远属于森林，看护王国的至宝、魔法的核心。
在幽暗密林的冬夜里，林地王国的堡垒像一道黑沉沉的盾牌，挡在西尔凡精灵居住的绿地前方。所有士兵都听从国王征召，淡金的盔甲穿戴整齐，背负长弓、手持利剑，在星光盛宴的场地上列阵。
留守军团由加利安指挥，旨在保护后勤线与都城防御。
新生的精灵儿女被接至地下堡垒，由留在后方的王国工匠照料，年轻的木匠、铁匠与医师随军而行，战争氛围空前浓厚。那些存在了千年之久的树屋、亮起点点火光，无法参战的精灵点燃一盏星灯，为前行的军队祈祷。
圣殿的那颗白宝石又处在震颤当中，可征战在即，加利安没有将此事上报。但光明力量的显著增强，魔法溪流的欢腾成长，国王自然能感应到。
若是漂泊在外的那两只精灵肯听从命令，这片森林在此时、便该由他们与事务官共同守卫。但瑟兰迪尔无权责怪，因他们的确身负重任。那场前往魔多的远征已经为王国的居民所知晓。
即使天各一方，颇有共赴战场的感想。
时隔黑暗肆虐的百年，罗斯洛立安的书信再次抵达北方森林，由精灵与巫师共同的伙伴、从天空交付。巨鹰在王国的高塔停留整夜，碰掉了最高处的一块儿砖瓦，才又向西飞行，返回迷雾山脉。
多尔古都的大致情况在信中被说明，半兽人的数量庞大，需要战士们拿出五军之战时那以一敌十的气概。
「陛下，王国大军已集结完毕。」陶瑞尔身着将领银盔，对高台上的国王并统帅汇报道，「矮人盟军共三百人，携两台风弩，已在王国东境聚齐。」她低着头，「全军将士等待您的命令。」
瑟兰迪尔微微颔首。他从腰间拔出精灵刀，刀刃与铠甲在星光下闪着银辉。在南方的多尔古都，王国故地邪火灼烧，而北方的旧日战场、贡达巴德依旧深处黑暗之中。
为了精灵的荣耀、王国的未来，进军的号令响彻林地上空。
衰病的树叶被行军震落，蓝蝶由丛中惊起，其中一只招摇飞过，落在大角鹿的鼻尖上。缪笛温顺的黑眼睛向西方遥望，而东边，灰蒙的天空照出一束晨光。
在那乳灰色的光线中，启明星先于太阳、在白日的伊始出没。那颗坠地的孤星，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天空，重新照亮夜晚。
精灵小舟留在阿蒙肖的山脚下，越过一片死寂的聆听之山，前路被一团浓重的灰雾覆盖。弗罗多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炎魔炽热的火焰灼烧得他双眼酸痛。他又一次见到了甘道夫，在摩瑞亚深深的地心。
山姆急忙坐起来、查看情况，弗罗多却已翻过身去，冷淡地叮嘱他好好休息。山姆瞧着蜷缩起来的持戒人，犹豫半晌，丝毫没怪他脾气变坏了。
要怪罪的话，就得怪眼前的埃敏穆伊丘陵。它当真和金雳所说一样，大雾弥漫，长满了奇怪的黑色山峰——没有火和罗盘，缺了些同伴在一起的智慧和勇气，只能但愿这天别下冷雨，也别让他们迷路！
山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将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他想，还得怪那烦人的魔戒，它将弗罗多折磨得日渐消瘦，怪脾气时有时无。
“怪我，没能意识到……弗罗多那番话是在为独自离开做准备。要是我能坚定地告诉他，我绝不会将需要被毁灭的魔戒夺走……如果我忠诚，他不会离开我们，那条船，不会到对岸去。”
这是追猎强兽人的路上、阿斯翠亚最后一次主动开口，像在说梦话，莱戈拉斯记得清清楚楚。且即使他不愿承认，但那时她的表情有些许阴沉，他尝试唤她的名字，但阿斯翠亚只对他点点头，连算得上苦笑的笑容都没有。
莱戈拉斯暂且将这归结为，她不能在同一时间、承受这么多人的离去：
博罗米尔在国土的边界战死，皮平与梅里被强兽人的队伍劫持，正穿越东埃姆内特，往罗罕西北部的艾辛格而去。而弗罗多本想独自前往东岸，走过丘陵，直奔南方魔多。可山姆凭着他惊人的忠诚赶上了持戒人……
弗罗多并非孤身一人，这给剩下的人些许安慰，却不能将担忧彻底抚平。因为阿斯翠亚曾在博罗米尔走后、凝视大河的水面，她告诉他们，痴心于魔戒的怪物咕噜也随之而去。
“如今弗罗多的使命已不容我们插手。”
互相知晓生死的、只剩他们四人。前日的阿拉贡同样悲伤，却没有犹豫。当刚铎的战士消失在目光的极限，他立即站了出来，并不给他们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时间。
“别说魔戒同盟失败了。只要我们忠于彼此，就不算失败。”那时，阿拉贡站在血腥浓重的河滩上，征求伙伴们的认同，“我们不会抛下梅里和皮平，放任他们遭受折磨，甚至死去。”
实际上，莱戈拉斯与金雳都从未有退缩或折返的想法，毕竟在魔戒被摧毁之前，远征队解散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精灵与矮人从幽谷走到现在，多多少少也对彼此看顺眼了些，于是能够赞美对方（也赞美自己族群）的不退却。
“只要我们还活着，”莱戈拉斯道，“邪恶还没战胜过我们。”
三人曾急匆匆地在河边收拾武器，拾回箭矢，发出银铃一般响亮的声音。让阿斯翠亚无论听什么、站在哪听，都想起陶瑞尔。她最终用力地掐住掌心，暂时放弃了死亡和分别带给她的、决绝的念想。
如果她能像看穿过去一般……回到过去。
他们拆卸了敌人的盔甲，从中翻出某种白色金属铸造的如尼文字母“S”。索伦不用精灵的如尼文，不用真名，也并不允许别人拼写或说出来，且巴拉督尔的半兽人印记是一只红眼。
这进更加印证了，白手印记只能是白袍巫师萨鲁曼的标识。
如此一来，迷雾山脉以西怕是不再安全。布理那位曾令阿斯翠亚感到奇怪的看守人，也许是同天上飞过的怪鸟为伍，做巫师的眼线。若不对艾辛格的势力加以制止，萨鲁曼或许要将邪恶点拨到夏尔。
那儿几乎是她的第二故乡。
在悲伤、愧疚和期许之余，前日的阿斯翠亚终于找到微弱的斗志。她预感这征程或许能小小地改变些什么，对这片土地的功绩、将比她在贝尔法拉斯宫庭所成就的多得多。
「为了林地王国。」莱戈拉斯对她说。
他同时递来匕首，使她幡然醒悟——阿斯翠亚险些忘了最初的那些事，那些她对着瑟兰迪尔起誓过的——要亲眼看遍这片土地，要亲手了结黑暗，要亲人安然无恙。
她终究是说了大话。又或许，当莱戈拉斯像巡逻的小队长一样，对她拍拍肩膀、以示鼓励时，她真实地希望、并认为自己能成就些许。
要是能回到过去？
为尽快追上那队强兽人，阿拉贡要求伙伴们轻装上阵。即便如此，莱戈拉斯没抛却费艾诺之灯，阿斯翠亚也没丢掉褪色的马笛。鉴于对两只精灵行路能力的了解，他默许了这一切。
东埃姆内特是罗罕最东边的广袤土地，从恩特河以东、一直延伸至安度因河。春日将要来临，山野的黄草之间装点着单薄的青绿。洛希尔游牧民搭建的帐篷稀疏错落，令阿斯翠亚想起罗罕城中、那些她没见识过的“珍珠房屋”。
她在怀念崔斯坦时，背上又被无形的盾牌硌了下。
到了岩石丘陵山脚下，阿斯翠亚的面上暗色居多，似乎又掉进某种阴影里了。即使四人都还在赶路，山路上奔跑的步伐一刻未停。但她当真如此，莱戈拉斯也当真看在眼里了。
埃敏穆伊高地在此由北向南、绵延分成两道沉睡的山脊，两条山脉并非平整地躺着，而是侧起身。于是西侧一律陡峭难爬，东坡则相对缓和，布满溪谷和狭窄的山沟。
其中最为通畅且宽阔的，要数欧诺德罗河。它发源于更北端的法贡森林，顺着山体的走势，将埃姆内特分为东西两瓣。
无论黑夜还是白昼，这流水的声响总伴着他们。清澈的河水经过参差不平的顽石，就像精灵的指尖拨弄过竖琴，发出超越想象的乐音。其中还有着古老而自然的话语，连精通语言的阿拉贡也听不懂。
山路越发难行，且昨日还下了场雨。雨水在山峰间填满了浓雾，将土地变得潮湿，也带走了许多气味、和强兽人行路的足迹。
每当面临岔路，行路的线索变得模糊、或彻底中断，莱戈拉斯便借机喊一声阿斯翠亚。那只精灵说着“是”“在”“请讲”，便立即摇晃摇晃罗盘，眨一眨眼睛，用手指、为苦苦等待的领队标出一个方向。
其实罗盘在其中并未起多大作用，只有阿斯翠亚知晓。因为甘道夫的罗盘始终指向东南方的魔多，但那指针在颤动。所以它大约，指示着持戒人的行踪。
会不会，她也该追随弗罗多到东岸。
这三日内，他们不敢有任何休息，恐怕再失去梅里和皮平。但接连不断的路程使金雳感到疲惫，最健壮的矮人腿脚也该为此感到沉重。四人的小队在山岭上拉开长长的一段距离，像是洛希尔人随意放牧的马群。
“它们加快了脚步，一定是闻到了我们的气味。”阿拉贡跑在最前方。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从炽热的岩石里，他听见矮人的踏步和抱怨，还有细碎而庞大的震动声，“赶快！”
他回头催促伙伴，莱戈拉斯正拉着阿斯翠亚爬上坡来。
天空的蓝格外惨淡，像太过寒冷而结上了一层冰。上午的太阳平平无奇地、端坐在东方的一角，可它射出纯白的光线，故意让行路人的双眼干涩。加上路上的矮丘与山石重复不断，他们随意往哪看，都能看见眼睛里那朵、光线照出的青紫花朵。
“整整三天三夜……没吃、没睡，猎物也没个踪影！只能看见尖耳朵瞪着眼睛瞧，”金雳大声说道。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曾对阿斯翠亚有那么点儿害怕（毕竟矮人都是不乐意被他人看穿秘密的），“还有人趴着听光秃秃的石头！”
阿拉贡无奈地甩甩头。
“来吧！金雳——”莱戈拉斯说着，却没往身后查看。但他料想，矮人朋友会像只蜷成球的穿山甲，“阿拉贡早就叫你丢掉又沉又没用的东西。”他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也许矮人的听力没多好，金雳也就不会因此恼怒。
“那都是有用的利器，能打一百只精灵！”矮人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卯足了力气向前。翻过陡坡、便是一段向下的平地，他像山羊一般超前追赶，只为了对跑到最前面的两人喊，“打两只精灵绰绰有余——”
金雳剧烈地咳嗽两声，大约呛了口冷风。
根据远征队启程以来的经历，莱戈拉斯猜，阿斯翠亚此时应该要骗金雳，说她刚刚预见了他要摔倒在地上，尝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而金雳将要因此吹起胡子，梗着脖子反驳。
但他两样都没等到，不禁对此感到奇怪。可莱戈拉斯没法再查看阿斯翠亚的神情，她走在最前面，背影显得严肃僵硬。这让他心里着急，可总有更着急的事在前方和脚下。
矮人诧异地往前看，因为没有精灵接话并落井下石、而有些内心空落落的。他起初也没意识到不对劲，直到和停下脚步等他的莱戈拉斯对上一眼，金雳才发觉、自己是因为阿斯翠亚没有“戏弄”他，才会觉得话没说尽兴。
怪了！
白日越过了正午，山野间的光线逐渐黯淡。遥远的天边出现一枚月亮，还并不到它独自照亮的时间。它只散发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优雅地等待，等待太阳被火红的云朵吞没，等暗夜降临，群星都开始闪光的时刻。
在风中侧耳倾听，隐约可闻骏马的嘶鸣。他们已经深入罗罕腹地，听见了驭马者和他们善于奔腾的伙伴谈心。
小队被奔波消磨了一切话语声，他们能听清并以相同的方式回应的，不过是身边人的疲劳叹息。直到阿拉贡的双眼在道路上搜寻时，抓住了一抹过于鲜艳的银绿。
他跑上前，将那属于精灵之地的颜色从泥土中解救。那枚远征队的斗篷上共有的别针，静静躺在阿拉贡手上。月光缓缓照下来，为它镀上一层悲惨的蓝光。
“萝林的树叶可不会无谓掉落……”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第八十八束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