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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束星光(修) ...

  •   阿斯翠亚从未走出这纯白的宫殿。她不知王国工匠居住的地下堡垒有几段阶梯,不清楚宫殿后方、那连缀成篇的褐绿树屋住着多少精灵。她没被练兵场的尘土迷过眼,也没尝过医师配制的药剂——嘉维尔说,很苦。

      就连宫殿大门外那道宽阔、忠诚的连桥,小精灵也从未踏足。

      但今晚是第一次。

      城堡守卫悄悄为他们打开大门,坚固的石料转出远古声响,诉说着密林与精灵的悠久历史。那沉重的两扇门转开了,银蓝色的月光、就毫不吝啬地照进来。阿斯翠亚踏出第一步,将整双眼睛都暴露给夜晚。

      她见到的森林黑暗丛生,墨绿色织成一道屏障,将光明隔绝在外。树枝藏进暮色中、影影绰绰,虽然绿叶早已落败、落尽了,但仍能听见树木在呼吸。偶尔,几只蓝蝶从灌木中飞出,那微弱的振翅声、像极了胸腔中的跳动。

      幽暗密林似乎是活着的、会说话的。它的深处被神秘莫测的力量接管,从此长成了另一幅样子。阿斯翠亚熟悉那力量,又被它推开。于是她看得入了神,忘记挪开眼睛……

      她看穿密林的过去,而过去是宁静的。

      但一连串古怪的咯吱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紧接着,数不清的巨蛛掉落在地,锋利的前肢闪着寒光。她清楚地听见它吐丝、尖啸,感受它腿上的绒毛、就在她脸边磨蹭。

      “阿斯翠亚?”莱戈拉斯疑惑而谨慎地唤了声。在森林的阴影下,他见到她瞳孔紧缩,脸上的表情、与走出高塔的欢快截然相反,“你怎么了?”

      阿斯翠亚听见这声音,用力晃晃脑袋。顿时,那巨蛛散发的腥臭气味、连同密林给她的恐怖感,都一并消失不见了。她往后退了两步,却更紧地、攥住陶瑞尔的手。

      “没什么的,我想。”她对两人摇摇头。

      夜晚的凉风吹过,在陶瑞尔眉间留下迷茫的忧愁。她瞄了眼警戒的莱戈拉斯,随即想起某个午后、瑟兰迪尔那出人意料的举动。于是她将右手抽出,动作轻柔。红发精灵问:“这样好多了,是不是?”

      莱戈拉斯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与陶瑞尔相识百年,可从未见过她对小精灵如此温柔,她通常都是对着他们尽情捉弄的。而幼年西尔凡最爱的便是游戏和打闹,对他们来说,陶瑞尔是个偶尔出现的好玩伴。

      也是位优秀的战士,即使战场上的她有时固执己见。

      但念在相同的、血脉的缘故,瑟兰迪尔总会将对待莱戈拉斯的宽容分出些许,放在陶瑞尔身上。那被偏爱的精灵虽然不够心细,对此却能够察觉、并暗中心怀感激。

      她与林地王国已逝的王后出身同族,且是族中唯一的后人。王后在世时将她收养,她的记忆中却并未留下她的面容……因着那场不允许被纪念的、不被幸运眷顾的孤征。

      树叶沙沙作响,莱戈拉斯才发觉、自己向过去走出了太远。

      “是……”

      踏实的温暖紧贴着阿斯翠亚的后背,使她能猜测出陶瑞尔的姿势:她遮住她的眼睛,从后方将她环抱,下巴就搁在她的头顶。在两簇垂落的、暗红发丝上,阿斯翠亚能嗅出森林和泥土的气息。

      她感觉自己被火焰烘烤着,隐约能听见驭马者的呼喊、宫廷侍女的交谈,但这些记忆很快便溜走,随着她不愿想起的过去一道。阿斯翠亚最后只能从陶瑞尔身上得到一种自由、一种孤独、一种诅咒。

      她们之间有着强烈而相似的吸引,好像早该遇见彼此。

      “猜猜我们要带你去哪,嗯?”陶瑞尔讲话时,调皮的尾音总是向上翘起。

      阿斯翠亚认为,她应该较莱戈拉斯年轻些,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对于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小精灵始终没能猜出。诸神在上,她本以为这会是场考验,在瑟兰迪尔的授意下。

      可绕过坚固的堡垒,她睁开眼,却见到树屋之间那片平坦的青草地。月光将草叶的梢端染得荧绿,灌木丛与石缝中,金银花静谧地开着。星光盛宴时,此地将奏响精灵的舞曲,乐音直传到更深、更远处的王国公墓。

      穿越草地,阿斯翠亚见到只新生的小鹿。

      “它好小,像粒豌豆。”阿斯翠亚悄悄说。她抬起手,将围栏里的小鹿放在指尖比量,“它只有半个苏拉纳那么大——不站起来的话,只有三分之一个苏拉纳。”她左右看看,两只精灵分别蹲在她身边,竟比她矮上一截。

      “它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阿斯翠亚问。

      “小鹿从出生时就会站着了。”莱戈拉斯的声音很轻,好像是风的呢喃,“只是睡着了而已,但它总会醒来的。”

      阿斯翠亚听了,用双手将嘴捂住。

      她又将目光转了回去,慢慢地,像是怕自己的注视会发出声响。精灵伙伴生活的地方,木质的围栏没有约束作用,毕竟不远处的矮门正敞开着。于是,这更像秩序和边界的象征,为了与密林中的邪恶划清界限。

      在睡得昏天黑地的小鹿身边,是阿斯翠亚在一年以前曾见过的、瑟兰迪尔的战友。一道深刻的疤痕贯穿雄鹿的左眼,她不禁想起瑟兰迪尔隐藏的那半张面孔,这伤疤透着战争的残酷,以及一种古老生物的威胁。

      只是,大约精灵王不愿被他人看穿。阿斯翠亚再没从他面上看见烧伤的痕迹,自他听闻她的“秘密”以后。

      雄鹿的眼睛半睁着,眸子同夜晚一般漆黑。它终于不像那日似的昂首挺胸了,跪坐的姿态使阿斯翠亚可以触及……还要再长高些!可她不敢上前,就算加利安的藏书中有记载,大角鹿是精灵的好伙伴,性情温顺。

      “它在等着,等你向他问好。”

      阿斯翠亚转过头,莱戈拉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月色给他的脸庞打上一层柔光,这让他的神情中更难找出欺骗。又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般,雄鹿扇动两下耳朵,温顺地嗤出口气。

      “试着和它说说话,它能听懂的。”莱戈拉斯提醒道,“不用怕,今夜的温度令我们的朋友高兴。”他示意小精灵踩到自己的腿上来。

      精灵是极爱干净的,这点在瑟兰迪尔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们走过石子滩和草地,殿下,因此我的鞋底肯定有着泥土和草屑。”为了小鹿的睡眠,阿斯翠亚使劲压低声音,低到莱戈拉斯快要听不清,“我不想把您的衣服弄脏,否则您和我都会不高兴的。”

      两只年长的精灵一愣,片刻后却又相视而笑。阿斯翠亚发现他们两人总是格外默契。

      “晚上好,老先生。”

      「不是通用语,阿斯翠亚。」陶瑞尔牵起她的左手,对她耳语,「要用我们的语言,精灵的。」

      原来,精灵的语言才能被动物听懂。

      原来那只白色的小鸟,每天都在讲着许多事情,只是从来没有得到她的一句回应……阿斯翠亚能理解它的离开了。

      「晚上好,老先生。」

      雄鹿的耳朵又一次扇动,眼睛依旧是半眯着。柔软又带些坚硬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是陶瑞尔将她抱起,将她的左手放在雄鹿的头上。随着大角鹿顺从地低头,夜晚的风都变得柔和。

      阿斯翠亚瞧见自己的无名指上有圈疤痕。

      「你可以再近些,阿斯翠亚。」莱戈拉斯倾身行礼,似乎得到了应允,便扶住那奇特、美丽的鹿角,「近一些,你才能明白它的回答。」

      这感觉如此神奇,精灵与鹿紧贴着额头,隐约能听到彼此的心声。雄鹿的眼睛似乎不再半眯着了,它不断呼出温热的气流,吹得阿斯翠亚脸颊发烫。她期待着回答,不知怎么就明白了。

      “老先生说,它记得我。”

      直到三人离开树林,阿斯翠亚又一次、越过陶瑞尔的肩头向后看时,她还是没能忘记那种感觉:她能触摸到最柔软的花和最洁白的雪,这些美好让她感谢自己活着、能看见,且是精灵的一员。

      阿斯翠亚试着问雄鹿,那头沉睡的小鹿是不是他的儿子,但换来的是身后两只精灵的轻笑。

      “可能是它的儿子,或是孙子,重孙子——谁知道呢?”陶瑞尔说,“嘉维尔乐于给所有人安上辈分,可我们才不在意。不,我没说他的坏话。毫无疑问地,这小鹿一定是它的孩子。”

      这个回答很有说服力。

      塔楼的木门缓缓关闭,并没发出太大声响。这让陶瑞尔分辨不清,分不清眼前的门是向外敞开着,还是早已封闭。

      「她的声音好小,」陶瑞尔依旧看着木门,「只有苏拉纳的一半。」

      莱戈拉斯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在压低声音时,只有苏拉纳的三分之一……我们不该把他当作计量单位的。」

      好在熟睡中的苏拉纳不会知晓。

      「她不像在林地王国长大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对吧?」

      「陶瑞尔,她本来就不是在这长大的,这很正常。」莱戈拉斯说这话时,全然没意识到、眼前人也并非原住民,「地宫中的小精灵不全是苏拉纳,还有霍拉旭和辛西娅。」

      「你这话说得多么善解人意,好像昨天训斥艾兰达的不是你。」陶瑞尔突然笑了,「但辛西娅,你让我想起了,那孩子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的。她和阿斯翠亚一样又不一样。我也喜欢她,但要把她找出来玩儿可真难……莱戈拉斯。」

      「我并非针对艾兰达,只是她射箭的准头还不如对敌冲锋的大角鹿。」莱戈拉斯停住脚步,垂下眼,「我没有要背后讽刺她的意思,这算不得光明磊落。这些话我会当面告诉艾兰达的。」

      陶瑞尔苦笑,没敢认同。莱戈拉斯或许比她多了千年的阅历,战斗中也足够敏锐,但在某些地方,他总是缺根弦。她从没给他提过什么建议,因为早已习惯了。

      「随你。」她说。

      「等我们下次空闲——我是说,等我们的队伍下次休息时,」陶瑞尔抱着手臂,面上的表情郑重而严肃,叫莱戈拉斯有些不适应,「我们还来看阿斯翠亚,呃……可以吗?」他不敢直视他,好像有所隐瞒。

      但莱戈拉斯没有发现,或是不认为陶瑞尔会瞒着他什么。他思考片刻、便轻轻点了点头。「你可以随时来看她的,就像嘉维尔一样,你有这个权力。」随即,他又想起些别的事情,「她很愿意亲近你,只要你不怕惹上烦恼。」

      这烦恼是指那随时守在阿斯翠亚身边的、任谁都能看出他爱上了陶瑞尔的嘉维尔。

      「嘉维尔绝不令我烦恼。」陶瑞尔毫不避讳,「他是个很守纪律的领队,而且知道分寸。他的喜欢从没给我的生活带来任何烦恼,相反——」

      「我很高兴有人能因为我本身而肯定我。」女精灵还笑着,却已目露伤心,「但我敢肯定的是,我至今都没遇到那些诗人和乐师所说的、命中注定的精灵——或是人类,还有——」

      「矮人不行,陶瑞尔。」莱戈拉斯及时打断了尚未说出口的词语,「只有这个不行。」

      塔楼里的阿斯翠亚做了个梦。

      在满是青草气息的春天,密林中的树木变得笔直,苍白的枝干上长满绿叶,而那只新生的小鹿依偎在自己身边。它眼中倒映出的应当是她的模样,可模糊的五官无法辨别,小精灵只记得那张脸隐藏在兜帽下。

      绿色兜帽……圣殿中的冕下。

      密林的春天到了。

      冬日的寒冷一扫而空,但在那座遥远的孤山,山顶上还是盖着雪白。许多事都像永不融化的积雪般,仿佛不会改变:嘉维尔依旧每天都来,苏拉纳仍然送她葡萄,加利安老师对她倾囊相授,陶瑞尔和莱戈拉斯殿下在森林中巡逻……

      幽暗密林还是一片黑暗。

      阿斯翠亚不了解脚下这大陆的现状,她仅从书中得到一些历史,明白这世界的光明与黑暗、是有明显的分界线的。而几个纪元以来,分界线上从来没少过战争。

      苏拉纳曾提到最近的一场大战、是矮人与半兽人的战役。从加利安和瑟兰迪尔的对话中不难得知,矮人中幸存的都林子民开始了流浪。可他们的流浪将促成何时,阿斯翠亚并无概念。

      这大概便是他们默许她偷听的原因吧。

      阿斯翠亚缺乏将文字变成现实的能力。她每天见到的都是森林、水流、平原和骏马。唯一称得上广博而神秘的地方,是王国的圣殿。那里有瓦尔妲的圣洁,也有带着兜帽的塞勒涅冕下。

      如若她像苏拉纳和潘一样勇敢,她就能探索密林的边界,或者趁守卫与树屋的居民不注意,跑到边境、滑下河岸,去触碰流动而具有魔力的溪水。

      可阿斯翠亚终究是阿斯翠亚,她站在高塔向下看。

      清晨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浓雾在小队的面前被划开,又在他们的身后缓缓闭合。细微的颗粒贴在陶瑞尔与莱戈拉斯的轻甲上,这让她意识到,那些树叶形状的甲片本是不发光的。

      水流缓和,连桥上,两只精灵向塔楼的方向回望。

      陶瑞尔背过身去,朝阿斯翠亚晃了晃自己背上的新箭囊。由此小精灵知道了,那个总是喜欢拖延的武器师傅,终于是按时完成了他的工作。但不知他是自愿的,还是被陶瑞尔的箭威胁的。

      “我等你回来——”

      “小家伙,你在对谁喊话?”嘉维尔走来,只见到巡逻小队的尾巴,“是……陶瑞尔?”

      “是。”阿斯翠亚立刻答道,“但我不清楚她听不听得见。”

      “不管她听不听得见,阿斯翠亚。”他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从摇晃着的椅子上提了下来,“我嘱咐过很多次了,这做法很危险。你会从窗口掉下去,和那只小白鸟一样。”

      “更不幸的是,你没有翅膀。”三条腿的椅子被嘉维尔拿在手里,他在思考,这东西该由谁修理。

      “我可以让苏拉纳将这个交给戈尔登,”阿斯翠亚察觉了他的想法,“陶瑞尔说,戈尔登最擅长做这些事了。”

      “行行好吧阿斯翠亚,戈尔登是铁匠,不是木匠。”看着小精灵认真的表情,嘉维尔挑起一边的眉毛,“你说了多少个‘陶瑞尔’了?几个月时间就让你们这么熟络?”

      “几个月还不够吗?”

      陶瑞尔总给她引来密林的蝴蝶,而阿斯翠亚每次都帮她摘掉身上的蛛网。

      还看望那小鹿。

      莱戈拉斯殿下曾让她为小鹿取名字,但阿斯翠亚认为自己没理由这么做。这应交给小鹿的父母,它该拥有父名和母名——加利安老师说,鹿群之中有特殊的沟通方式,名字只是精灵尝试和它们交流时的代号。

      而精灵之中,唯有瑟兰迪尔陛下可以胜任。她想,国王可以给小鹿一个名字,就像他曾给她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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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免费,宝宝们阅前请看文案排雷!!祝大家阅读愉快,祝我们的中土越来越好~本人主写英美衍生,感兴趣可以看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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