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莱戈拉斯]看穿》纹火

3、第三束星光（修）

　　「莱戈拉斯殿下。」

　　那天的苏拉纳、说了句阿斯翠亚不懂的辛达语。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前出现了绿叶的海洋。那蝴蝶翅膀一样的叶片、层层叠叠地从眼前铺展，直直延伸到窗外，占据林地王国的高空、遮盖了密林和平原上方的乌云。

　　那些树叶是会飞动的。蝴蝶振翅，它们也跟着拍拍翅膀，在冬日即将结束的光线中、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响……

　　不知凭着什么、对着什么，但阿斯翠亚发誓，这只是她发自内心的感受，而非看穿过去的能力。这也能从苏拉纳的反应中推断出来。因为那孩子没有再一次揪着她问，问她的眼中为什么藏着星光。

　　为什么藏着星光？

　　她想，是自己又爱上了夜空里的星星。那是些她无法看穿的、存在了不知几个纪元的美丽。当它们向地面播撒柔和又纯洁的光芒，也投射了某种禁忌誓约，那就像是——

　　在仰望永恒的纯洁时，阿斯翠亚不得将一切看穿。

　　这是种战士们会拥有的、神圣的誓约，又像是国王下达的、严肃的命令。一旦违背，就将付出憔悴的代价。而「莱戈拉斯殿下」就像是上百条誓约的其中一行，阿斯翠亚隐约地感觉，自己不能将他看穿了。

　　这感觉是熟悉的。

　　她的伙伴还说了些别的，大多和地下堡垒里的小精灵相关。阿斯翠亚知道了、最大的孩子叫潘，而最小的女孩是辛西娅。还有一个男孩是霍拉旭，苏拉纳最喜欢他。

　　他还说了到目前为止，他第二喜欢阿斯翠亚。

　　“哦，谢谢。”阿斯翠亚真想对他微笑，可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于是拧着衣角、歪着头问他，“为什么呀？”

　　“没什么原因，大概因为你眼睛是绿色的。你得知道，在别的地方不一定，但在林地王国，绿色一定是好看的。”苏拉纳说得信誓旦旦，“好看的精灵都不坏。”

　　那好吧，她得庆幸自己来到的是林地王国，而不是其他猎杀绿色的国度。

　　阿斯翠亚想知道更多，关于纪年，更关于「莱戈拉斯」。但苏拉纳只告诉她，莱戈拉斯殿下是瑟兰迪尔陛下的独子。在未来……很远的未来、不知会不会到来、最好不要到来的未来，他会成为林地王国的主人。

　　“那现在呢？”

　　“现在嘛，他是林地王国的守护人。”

　　流云被风推走，窗外的树叶又开始说话了。阿斯翠亚看向远方，平原的深褐色中藏着零星的翠绿，大约是春天真的到了。可她还是没看见那林地王国的守护人，于是她猜，他主要是守护着森林的。

　　「莱戈拉斯殿下。」这是她学会的第三句话。

　　在与矮人的战争中，半兽人军队严重受挫，它们向南方遁逃，使这片大地迎来了片刻的安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阿斯翠亚没有望见瑟兰迪尔出入密林。似乎是现在的森林不需要他亲自巡逻，只要嘉维尔的队伍去就够了。

　　哦，还有「莱戈拉斯」。

　　漫长的冬日终于过去，阿斯翠亚还不愿自己走出房间里的那扇木门。但屋内的地面太平整、太狭小，走着走着就到了头。石制的床在屋内一角，柜子顶在床脚，旁边是幅无主的挂毯。木头的写字台蹲在窗户边上，挨着又高又细的书架。半日时间，便能在它们之间走上好几个来回。

　　她曾带在身上的、“父亲”留下的书，被压在了沉重的箱底。阿斯翠亚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想起它们，即使书架上的书本少得可怜，像怪物的七扭八歪的、残缺的牙齿。

　　若是单单数量少就罢了，内页还偏偏是她看不懂的文字符号。这一定就是精灵该说、该看的语言了，小精灵尝试着挑出重复的词语来辨别，但她终究领会不了其中意思。

　　她只能选择等待，等着嘉维尔或是苏拉纳推开门——

　　最好是嘉维尔，他来的时候，堡垒内的声音也会从门缝里溜进来。或许也只有他、才能将她从这高悬的塔顶带出去。否则对阿斯翠亚来说，除了她幸运拥有的小小一隅，其他地方都并不安全。

　　“咚……咚……咚……”

　　她百无聊赖地将书中图画翻走一页时，木门上响起缓慢而又节奏的敲击。不是嘉维尔。那家伙会直接把门打开，带着一身呼啸的寒气、或是满头缠乱的蜘蛛网，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也不是苏拉纳。他敲门的动作总是密集的，像一碗珠子倒在地上。于是声音总透着急切和紧迫，就好像阿斯翠亚晚一刻开门，林地王国就要在屋外开战了似的。

　　她将书本合上、跳下凳子，带着犹豫和忐忑向门边走。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儿。透过缝隙，阿斯翠亚看见的、是一块儿青白色的布料，这颜色的装束，像是瑟兰迪尔身边的谋士会穿戴的。她又抬起头、向上看去，见到的是张熟悉的脸。

　　她似乎见过他。

　　“你好。”

　　门外，加利安微微弯下腰，话语轻柔。但下一刻，那扇木门仿佛受了惊吓，在他的眼前迅速闭合，严实得像是从未敞开过。精灵轻笑一声，什么也没做，只在原地等着。

　　阿斯翠亚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于是内心挣扎着，将刚刚闭上的门、拉得更开了些。她对他说：“抱歉，大人。”

　　那精灵依旧微笑着，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你好，阿斯翠亚。”

　　“您好。”阿斯翠亚答道，她眼睛止不住地向上看。终于发现，这只精灵她实在是见过的：就在来到林地王国的第一天，他立在瑟兰迪尔身旁，灰色的眼中露出易于察觉的智慧。

　　女孩向那双眼中深深看了几眼，对方清楚她在做什么，却任由她看。

　　在被卷轴纸张堆叠的过往中，阿斯翠亚看穿了许多。她听见国王或是严肃、或是疲惫的声音，她感受到加利安总紧紧握着一根笔，她看见他接任事务官时的场景——停！

　　小精灵见到并不想见的人物，决绝地别开头去。门上的把手获得了解脱，木门便哀嚎着敞开，终于磕上墙壁，“砰”得一声轻响……她顺势向屋内跑去，抓住薄被，企图将自己藏起来。

　　可她终究没这么做。

　　“您请坐。”她站在屋子中央，小声问，“您要吃些葡萄吗，是我的朋友带给我的。”

　　加利安沉默片刻，摇摇头，眼角露出细微的褶皱。这鱼尾一样的皱纹、在精灵中是罕见的，即使上了年岁。他问：“阿斯翠亚，你的朋友是谁？”

　　是苏拉纳，他家种了许多青紫的葡萄，宝石一样。

　　“嘉维尔，王国护卫队的队长。”女孩答道，“是他将我领出森林的，瑟兰迪尔陛下知道。”

　　“不知你的朋友名册上，能否多个‘加利安’？”

　　浮着尘埃的光里，他向她伸出了手。

　　在握住那只充满书卷气息的手，阿斯翠亚似乎握住了过去和未来的许多。她后来才知道，这只精灵被国王指定、成为她的老师。什么是老师呢？大约就是，会教她各种各样的事情与道理，会领她在典籍中深沉探索。

　　在加利安的书房中，有两个书柜上的古旧书籍，是她不被允许察看的。他总说，要等阿斯翠亚到了一百岁。可一百岁是多么地遥远啊，比触碰平原上奔跑的白马更遥远，她每次想起来、都希望时间跑快些。

　　她在老师那里学会的第一个辛达语词汇是「林地王国」。

　　加利安要她把这个词汇记在心里，不止是整个符号，更是这词语背后的含义。是一座坚固的堡垒、一片年轻又病弱的森林、一群和平而善战的精灵。

　　或许还有许多。阿斯翠亚学得很快，加利安便教她更多。

　　告知她精灵的历史、信仰、生活习性……阿斯翠亚了解到，在自己的族群、诺多族精灵的习俗中，孩子出生不久就会由父母分别取好第一个名字，那两个名字被称为“父名”和“母名”，前者为正式公开的名字。

　　随后，当孩子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语言知识后，可以自己选择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被称为“选名”，在家人之间较为常用，自然也较为私人。此外，还有“赠名”……

　　于是，瑟兰迪尔给自己的名字也算作赠名，为了纪念她的到来，或是为了纪念他的恩典。但在阿斯翠亚心里，她更希望这个名字是自己与生俱来的、属于自己的。

　　她并不喜欢“星女”这个名字，或是称号。它总是被群鸟悄悄谈论，而且原因不详的，这名字有令人恐惧与怀疑的力量。恐惧并怀疑着什么呢？阿斯翠亚从前是清楚的，但选择了渐渐忘记。

　　「老师，选名是我可以随意选择的？」阿斯翠亚这样问过加利安，「我选什么都可以的？」

　　「等你到了一百岁，你可以随意选。」

　　又是一百岁。一百岁似乎是个格外关键的节点，那时精灵们会接受洗礼，正式成人。那似乎意味着他们可以自己做选择，选择许多曾无力选择的东西。

　　他从前或许有许多学生，但此时只有她一个。

　　加利安是幽暗密林的事务官，阿斯翠亚认为、这是往好听了说的。要是直白一些，加利安便是仆役长，责任重大的同时，也掌管各种各样的琐事。国王时不时就会喊他过去，同他商量一些意义重大、或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事务官与国王的关系很好，像是手足亲友。

　　而阿斯翠亚与事务官的关系也很好，她整日跟在他身边，而他任由她去听、去看。于是他的书房里多了副桌椅、多了副小床，这让加利安看上去像做了父亲。

　　事实绝非如此。阿斯翠亚也曾好奇过、询问过，精灵大多数晚婚晚育，但书里也没记载过像加利安这样晚的。她又想起八百岁出头的嘉维尔，他心有所属，屡屡受挫——可见老师是智慧的。

　　直到加利安对她说，婚姻并非是绝对的、是必须的，大多数情况下更像是偶然、是凑巧。「精灵一生当中只婚配一次，这种结合是出于爱。」他又说，「等你到了一百岁就知道了。」

　　还是一百岁。可她知道爱是什么，她爱精灵和星星。

　　对于永生的精灵，一百年也是很长的。时间不可能像奔跑的骏马一样，轻易就将太阳拽进黑夜里。阿斯翠亚常常在王国的藏书室里、思考精灵无限的时间，可她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是被允许的。

　　加利安允许她（这也意味着瑟兰迪尔的允许）进入王国的藏书室。藏书室与阿斯翠亚的住所一样、在地面以上。不开小窗时，那里便黑洞洞的，飘着朽木的气味。

　　门上响起了急促的敲击。

　　“苏拉纳？”

　　阿斯翠亚扳开几道沉重的锁，用力推开藏书室的大门。她见到熟悉的朋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为什么我很多天都不见你了？”她问，但这问题也许该问她自己。

　　“你看看你把自己在关哪里，阿斯翠亚？”苏拉纳皱着眉，看上去格外愤怒，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去问了嘉维尔，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你是偷偷溜进去的吗，太棒了——”

　　她无言，只能歉意地盯着脚尖。她其实有想过去地下堡垒找他的，但外面实在还是太可怕了。只要阿斯翠亚的精力不集中在书页上，随便投射在这城堡内、或是平原上的某一处，无数的过去就争相涌入脑海。

　　视觉、听觉、味觉……甚至于触感，每一处感官都被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占据。这种感觉很无力，但可怕更甚。

　　可他会理解吗？她甚至都没有告诉嘉维尔和他、那个秘密。

　　“我不是偷偷溜进来的，现在也不能离开。”阿斯翠亚抓着硬质的书脊，“加利安老师让我看完这本书。抱歉，我是不是没告诉你‘老师’的事情？”

　　“什么老师？别管那个了！”苏拉纳叫了一声，又突然捂住嘴，这样谨慎的他可不常见。在阿斯翠亚疑惑的注视下，苏拉纳将前后左右都看了一圈，才悄声对她说，“莱戈拉斯殿下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呀。”苏拉纳刚刚高兴起来的脸又变成不高兴了，“莱戈拉斯殿下一直在边境巡逻，现在危险彻底解除了，他就能回来了啊——”

　　阿斯翠亚终于想起了，那个她曾经听不懂的名词。她现在懂了，但还是好奇，于是她任由苏拉纳拽着她的胳膊奔跑，用一种害怕错过的速度，就像是星星为了快点发光而驱逐太阳。

　　一阵风从遥远的外界吹来，穿过昏暗的密林，暖烘烘的，引得阿斯翠亚脑海中的绿叶沙沙作响。她看见在大门外的连桥上，与她年龄相仿的小精灵雀跃着、围在一只精灵身旁。

　　「莱戈拉斯殿下」背后的含义竟是这样。

　　与瑟兰迪尔相同，莱戈拉斯也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但那金色更鲜艳一些，更像真金。他的眼睛和昨晚夜空同等明澈，但那蓝色显然更可爱，更像龙胆花、像月光石。

　　阿斯翠亚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穿。

　　苏拉纳总是提起的莱戈拉斯殿下，就如常地、半蹲在大门外的连桥上。午后的阳光落下来，将他背上系着的双刃照出耀眼的光。

　　他的身后是一支巡逻小队，穿着和嘉维尔一样的褐色猎装。

　　敞开的大门边，苏拉纳还在扯着阿斯翠亚的胳膊，但后者却待在门内，纹丝不动——很危险，门外的地方都是危险！幽暗密林的上空、远方平原的混乱、座狼的嘶吼……只要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就看见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像战争又打响了。

　　两侧的侍卫不禁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拉扯的小精灵。

　　原本他们该将大门关上的，防止外界的危险进入，也防止林地王国的孩子走入危险。但此时他们的王子就在外面，这就意味着国王的默许，意味着一种安全。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苏拉纳真是气坏了，他不再理会阿斯翠亚，直直向朋友们的身边跑去，只留下她抱着发红的胳膊、站在原地。

　　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阿斯翠亚听见，她的朋友的名字从被那位殿下念出，语调的温和跟加利安不分上下。在她试图走出两步、再仔细分辨老师与眼前这人的不同时，那双月光石蓝的眼睛、所牵引的目光，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阿斯翠亚——”

　　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