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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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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过的是浓情的几日。
动情时两人甚至能整日不离床。
他们白日沉浸于此,夜晚丛游依然入妄,但直至他走完了百来个妄也再没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在周身环境找不出什么,他也不是没试探过身边的鬼。
只是……依然只探出那些已然得知的。
这里的鬼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白日不记过往,夜半沉溺于过往,像被割裂成了好几个部分,而最重要的那部分永远缺失。
几日过后丛游还是从情动里抽身,在结束一个吻时道他们要不要下床做点事,说是这样太荒废。
理由十分牵强,在桃花源里本来就是每日很荒废的,无所事事。
殷夭答应了,丛游便借着散心将整个桃花源又逛了二三遍,一无所获。
这样不行。
丛游的脑海里无数次地浮现起那些念头,要不算了吧,这样挺好的,就一直在这儿生活下去。
它们在桃树里、相笑间、拥握时,或是每一个感到快乐的时刻浮现,这里一切事物都在拉着他沉湎。
为何一定要离开,离开那时他们会变成什么样?脱离眼下的安逸之后还有无数个未知。
但这样真的不行。
要让丛游说出一个一定要离开的理由,他暂且说不出来。
或许是那些快乐时刻里都一定带着一点让他惊醒的小细节,它们就像一些不太明显的刺,深埋在皮相之下,平常时无所察觉,但时不时地就会浮上来扎一扎,宛如一种提醒。
比如殷夭似乎对他的左胸膛处情有独钟,之前是看它,现在是摸它,像情不自禁。
比如殷夭面对他的亲昵动作上从不主动,永远是丛游在主导,明明他是很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之前不敢太贸然证实,而眼下……
还是不得不试上一试了。
“丛游?”殷夭在叫他。
“怎么?”
“你走神了。”他们沿湖而坐,桃花源西边这口湖的风景格外地好,湖的四周多生春草,湖面清如一面明镜,遇风不乱。
“我在想些事情。”
“什么事?”殷夭看着他。
丛游沉静一会儿,像下定什么决心,道:“殷夭,问你个问题可好?”
“你问。”
“我长什么样子?”丛游把这话以一种随意平常的语气问出来,像这个问题无甚奇怪的。
殷夭脸上暂无异色,只莫名道:“这是问什么,你是什么样子,你不就在我眼前。”
“我的脸是什么样子的?”丛游还是问,“你说我是垂眼,还是丹凤眼?”
殷夭开了开口,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丛游见他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便说:“我告诉你罢,都不是。”
“殷夭,你看不见我的脸,对吗?”
殷夭忽然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就如被戳到什么痛处,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丛游,脸色看着都比几息之前白上几分了。
他从前眼睛里都总是带着笑意的,看起来充满生气,眼下可总算有个鬼的样子。
他突然作出这样的反应,与默认无异。
“那你感觉得到我吗?”丛游安抚性地握起他的手,捏了捏。
殷夭的手却顺着死死抓上丛游,抓到他有些痛感了,仍是没什么表情。
“应该是感觉得到的吧。”丛游回忆他之前的各种表现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殷夭能够感觉到丛游,若是连感觉都没有,不说别的,那他们在床笫之间时他便早就露馅了。
“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可不可以告诉我。”
“你不说话,那我来猜吧,是骨头?”
殷夭听到这两个字,反应更大了,呼吸急促起来。
丛游不知怎地笑了一下:“果真,你只能看见我的骨头。”
“所以桃花源里都是这样,大家都只能看见骨头,看不见面容。”
他只缓了一会儿,便继续问。
“你总盯着我的胸口,那里的骨头是特别的?”
“你摸这里,我也痛的这里,是左胸第五根肋骨。”丛游用手摸摸自己的肋下,就像往常殷夭摸他一样,然后以一种确定的口吻道,“它是特别的。”
“骨头。骨头是特别的。”殷夭忽地中了邪地抖动起来,“你不能从骨头入手。”
丛游碰了桃花源的逆鳞。
骨头是关键。
殷夭大口大口地呼吸,像在竭力把自己压制得平静,他坐不稳,向前靠住丛游。
“清行,清行。”丛游接住他,没想到他反应竟这样大。他后悔了,果然不该这么直白地问。
殷夭在他身上伏了一会儿,周身的气场才渐渐有些软化下来,待他终于平静,却是平静得出奇。
静到有那么一瞬间丛游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缕不言不语的烟云。
殷夭终于开口了。
“我的记忆有缺失,在这里过得浑浑噩噩。”他声音很低,有些萎靡,“你既能猜出来这些,是不是知道许多,可否告诉我。”
“我也想知道。”他说。
丛游却道:“我告诉过你。”
殷夭怔住了:“何时?”
“前几日。”
殷夭倒吸一口气。他从丛游身上稍稍起来,看向他的眼睛。
“我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先是不敢置信,后是不知所措,随后不过半刻的时间你便再不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
殷夭脸上有种早料到的神情,但不妨碍他继续低落下去:“看来还是我记性不好。”
丛游摇头:“你记性向来很好。你记得比旁人都要久。”
“是么。“殷夭问,“你在这里是不是正做着什么事?”
“是。”
“也是我记不住的事?”
“是。”
殷夭沉思半刻:“你要做什么你便做罢,我不阻拦,也不过问。”然后他抬头:“我信你不会害我。”
丛游因这话心里翻起阵阵说不清的酸软,情绪封住他的喉口,让他对此说不出什么回答。
过了片刻殷夭斟酌着又说:“可你若是让我知道你做这事的目的是毁去桃花源,我恐怕真的会忍不住杀你。”
“你的目的,是要毁了这儿么?”
丛游盯着他半晌无言。正要开口时,殷夭先打断了:“就是撒谎也好,别使我这样认为。”
于是丛游终是缓慢地摇摇头:“不是。”
“那就好。”殷夭听到了,一直紧绷着的心放松下来,扬起个笑,配上他那笑唇,更是笑得灿烂,但丛游不觉得这笑容真实。
他把头再次埋进丛游的胸膛,很疲惫地道:“我真是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对不起。”丛游抱住他,“只这一次,我不再问什么了。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再说,我们就这样过下去,你不要烦心,你要开心。”
“好,我很开心。”殷夭闭上眼。
丛游双手拥鬼,空盯着侧前的湖面,眼中因心乱而仿若无物,睁眼如同闭眼。然而看着看着,眼神忽地聚焦起来。
湖……
一丝灵光乍现,他一顿,但只一瞬,抚到怀中的殷夭后,身体又放松下来。
罢了,下次吧。
从湖边离开回到屋里,殷夭一直都恹恹的,丛游抱着他靠在床榻,顺着他的后背。
待到殷夭入睡了,也入夜了。
丛游看他半边睡颜,在他身侧落下一声叹息。
清行。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被困在这里一日,便不可能再想起。
你眼里望我时就只一把骨头,前尘往事也都全淡了,可我见你面容熟悉,我记得所有。
你不知道妄里那些画面都是我们最好的记忆,我每晚都去你妄里,第一个就去,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我见了十几遍,每一遍都又哭又笑。
我始终……没能确切地看见关乎破局的画面。
那些打碎桃花源的关键。
他轻轻地放开他,起身立在床前,心中数了十个数,周身的夜与眼前入睡的殷夭扭曲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春色桃林,他的面前再次出现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他向桃树下闭着眼的人走去。
丛游走进别人的妄里时,他是看客,是过路人。
唯独殷夭。
他走进殷夭的妄里,成了局中人。
因为他本就是其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