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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日宜会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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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最底层寂静如死的黑暗中,渐渐响起嘈杂的絮叨声,最开始很小,像是几人在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渐渐地,加入的声音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慢慢混合成直逼人神经的巨响,像是无数个男女混杂在一起疯狂尖利的呼喊咒骂
直到一只苍白的男人手臂从黑暗中伸出
咒骂哭喊声戛然而止,空气却还在嗡鸣的震动
那只手臂却没有停止,在黑暗中,这点颜色像是夜空中苍白的星火,慢慢的,这条手臂后露出一具同样苍白的胸膛和修长结实的双腿
一个男人从黑暗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他跪在虚空里,后背的肩胛骨抖动,似乎能穿透苍白的皮肤,半晌,虚空中响起几句微不可查的喃喃声:“阎....阎......阎王.....”
那被压制的声音又响起了,更为浓稠的黑暗如巨潮一样在虚空中翻涌滚动,那能震破人耳膜的声音疯狂的嘶吼,带着泣血的愤怒和怨恨
“阎王....”
“阎王!”
“阎王!!”
男人抬头,露出一双漆黑无神的双眼
而此时身处地府第一层的阎君时猝然抬首,望向地府漆黑的边缘,然而四下安然的静默里,他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
阎君时第二天还是准时去了上工点
地府一层的天永远是昏黄的,各种长的千奇百怪的残魂碎片铺满了一地,腐臭味扑鼻,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大型的屠宰场
但是其中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长发男子,他姿态甚为悠闲雅致,嘴角甚至还带着浅笑,仿佛面对的不是这一地恶心可怖的鸡零狗碎,而是正在自己后花园里欣赏什么娇嫩的花朵
不过动作不是那么温柔就是了
阎君时动作随意的捡起一条腿,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他粗暴地往袋子里一扔,那条腿落在袋子里,还不满的弹跳了一下
但是没敢反抗
按理说阎君时领了牌子,就是从只能干脏活的鬼隶变成了稍高一级可以外出的鬼差了,但是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出去的想法,有种要把上工点变成自己养老地的意思
但是他不想出去就不代表可以不出去
几道脚步声走近,头只有一半的大壮鬼粗噶着嗓子谄媚的说道:“无常大人,就是这啦”
“......”阎君时停下动作,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身后沉默片刻,没人说话,半晌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知...知道了....谢谢你,你走吧.....”
阎君时回头,见到了抱臂站着面无表情的年糕,和躲在他身后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夏留春
大壮谄媚的搓了搓手,还想要在两个无常少年面前混个脸熟,但是年糕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大壮一个激灵,缺了一半的脑子被这一眼看的拉响了警报
他夹紧尾巴骨谨慎做鬼,二话没说立刻溜了
待他走了,夏留春终于敢露了脸
他拍拍胸口,一眼看到了阎君时,笑道:“阿时,你还真是个搬魂尸的啊,唉呀妈压,好臭——”
阎君时摇摇头,慢悠悠道道:“干什么?”
夏留春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来找你一起去人间”
阎君时提溜起来半个血糊的脑袋,故意在夏留春面前晃了晃,死不瞑目的眼珠直直瞪着他,夏留春吸了口气,移开视线,说道:“找你一起去度化冤魂铲除恶鬼啊”
阎君时轻笑一声,把那半颗脑袋扔进袋子里:“这又不是我要做的事”
“三唤天韵真君让你从旁辅佐”夏留春又把视线移过来
阎君时捡起一条死气沉沉的尾巴,鞭子一样在手心里甩了甩,抬眼看他:“我在这里也可以帮忙,有什么想问的,到时候直接来问就是”
这似乎是摆明了只出嘴不出力的意思
夏留春怒道:“你!”
阎君时适时又拿起俩眼珠子
“......”夏留春更努了,张牙舞爪道:“我劝你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不要以为你是个美人我就不打你!”
阎君时懒洋洋的笑了声:“不是吧,连这个都怕?”
一旁一直沉默站着的年糕突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出手如电,一手拉着一个人,说了声:“人间”
尾音还飘荡在地府一层,而三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青天白日的人间
乍然见到人间的太阳,阎君时不适的皱起了眉,抬起手挡在眼前,强烈的光线穿透他白净的手指,在眼睛里投下稀薄的红色
“........”阎君时慢慢的转头,看向一旁冷着脸的少年,微笑道:“劳驾,下次可以先说一声吗?”
年糕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
夏留春嘟囔道:“哇,你笑的好假”
旁边路过几波人,乍然见到三人,没有被吓一跳,而是捂住了嘴抽气:“你瞧那边三人,好帅啊....”
“我看看,嘶——卧槽这是怎么长的......”
“尤其是中间那个长头发的,还穿古装,这cos的是谁啊?我的妈我要被他迷死了,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啊——死了也值了.......”
身边的人狂抽冷气:“还有那个红眼睛的,好酷啊,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出门就遇仨极品.......”
夏留春似乎十分习惯这样的注视,抬头就往那边抛了个媚眼,却发现她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阎君时身上,顿时笑了:“哎我说,你要不先换个衣服”
阎君时掸了下袖子,淡淡的说:“不用了,鬼在哪?赶紧去收拾了”
年糕已经抬起腿,目的明确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夏留春连忙追上去:“嗳你等等我,别自己一个人行动,我待看着你呢”
阎君时悠闲的跟在后面
年糕七拐八绕,在一处宅子前停下,这个宅子很大,而且古旧,仿佛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周围荒草丛生,一颗巨大的榕树从宅子里伸出枝叶
夏留春抽抽鼻子:“唔...是魂魄的味道,好像怨气还挺重,好像还是个恶呢”
魂魄依据凶恶程度,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怨----恶----凶---厉
他在破旧的大门前转了转,抬头看向围墙:“我们翻墙进去?”
话音未落,年糕抬起长腿一脚踹在大门上,“嘭——”的一声响,那残破的大门吐出几口呛人的灰尘,摇晃几下最终还是含混倒了下去
“......”夏留春:“年糕,要有素质......”
年糕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翻墙就有素质?”
阎君时已经跟着走了进去,夏留春只好跟上
刚一走进来,阎君时就察觉到异样,外面强烈的光线在这里仿佛被什么吸收了,整个宅子笼罩在一层晦暗的阴影里,从外面走进来,仿佛立刻从温暖的地方到了阴冷的冰窟里
院内灰尘铺地,墙角旮旯里腐败的落叶滋养着杂草,比从外面看得更为荒凉
夏留春一走进来,就仿佛怂狗子一样躲在了年糕身后,探头探脑的四处看:“.....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东西吧?”
阎君时慵懒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怕鬼当什么无常?”
“嗨,一言难尽,都是老头子逼的”夏留春不满道:“而且我不是怕鬼,我是怕长的血腥恶心的的”
年糕没管身后的人,抬腿往中心庭院走:“发现我们进来,躲里面了”
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是这个大宅子似乎很深,园中走廊七拐八绕,踩上去嘎吱作响
园中有一口枯井,井口堆满腐败的落叶
夏留春没敢近看,怕井底突然浮现出什么东西,说道:“哎呦,这井的位子不合适吧,聚阴井,怪不得能成恶呢”
年糕抬脚就走了过去,夏留春不敢跟着,只喊道:“你注意着点啊,就算真是恶,也不能随便就给人杀了,要担因果的,咱们要好商好量,动之以情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年糕瞪过来的凶恶眼神止住
“好好好,我闭嘴”
阎君时有点无聊,掩嘴打了个哈切,美人只是站在那就足够赏心悦目了,夏留春忍了几次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他:“你怎么不帮忙?”
“帮什么忙?”
“去捉鬼啊,这个是恶,要缉拿回地府受刑的”
阎君时一点下巴:“年糕不是去了?”
“那你就在这里偷懒啊?你是不是平常都没有好好工作?”
“说对了”阎君时一笑,长睫眯起:“我的心愿就是上班偷懒,下班等死”
“.....”夏留春被此人堂而皇之的偷懒精神惊到了,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不想投胎啦?”
阎君时侧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投什么胎?”
夏留春说道:“你们鬼在地府打工,不都是想积攒阴德,让这一世阳间的家人活得更好,或者是为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吗?”
阎君时更莫名其妙了,望着夏留春的眼神含蓄的表达出了“你是个蠢蛋”的信息,说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鬼了?”
“啊?”夏留春大惊,刚要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几道不似人的嘶吼声
夏留春转头看去,只见黑发少年一脚踩在井口,手中缠着锁链,正凶神恶煞地看着井底,他手中锁链一头延伸到井下,似乎正在缠着什么东西,链条颤抖,绷的笔直
刚才那几声响就是井底下被捆着的东西挣扎发出的声音
夏留春走过来:“逮住啦?哎我说你别那么粗暴,先看看能不能跟它讲道理....”
年糕眼神一凌,锁链收紧,把井下的东西强行拽了出来
夏留春一转头,就和一张腐烂到生蛆的面孔打了个照面,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半晌,抬起发软的脚,虚浮地走到了年糕身后
然后,抬手,死死的保住了年糕
“......啧”年糕眼神不耐烦:“松开”
夏留春装死
阎君时走过来,看了眼这被五花大绑的东西,这应该是一具女人的身体,但是既不是死了也不是活着,因为魂魄没有离体,而身体又处在一个持续腐烂的状态
很奇怪
阎君时看了眼,说道:“不是她”
这宅子里更为凶狠的东西,还没有出现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二人一起转头,看向黑洞洞的庭院深处
***
而此时地府一层,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正在游荡,他眼神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能顺着自己能感应到的微弱气息,缓慢的走到了一处小茅草屋旁
林大娘趁着孙儿睡着了,想出找活干积攒点阴德,刚出门就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赤裸男人
“哎呦喂!”林大娘古旧的三观受到了冲击,捂住眼:“瞎了大娘我的眼了,小伙子你出门咋不穿衣服,就算我们是鬼,也要讲究阴德啊”
她嚷嚷着,半天没听到声音,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过去,只见那人低着头,散乱的长发看不清面容,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慢慢凑过去听
那男人声音小,语气固执的像在念叨一句咒语:“阎.....阎......时.....”
时?
林大娘抬眼看,她隔壁的茅草屋确实是阎君时的,遂双眼一亮:“哦,你是来找阿时的吧,他今天好像出门了,这样,我给你开门,你进去坐一会”
她走上前,小屋的门一推就开,那男人缓缓抬起了头,如墨般漆黑无神的瞳孔直直的看向那间小屋,动了动腿,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林大娘絮叨着:“嗨呀,这阿时也不知道去哪了,要我说当鬼差了就是不一样,我今儿也没在他上工地点找到他,这孩子,孙家那丫头还在苦苦等着他回信呢,哎呀,可不能因为自己年轻就不做打算啊......”
但是无论他怎么絮叨,那男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神情呆滞
林大娘渐觉无趣,遂闭上了嘴,赶着出了门
她走后,小小的屋内恢复了寂静
这赤裸的高大男人在屋里迟滞的转了转,然后来到屋里唯一一张小床上,似乎在那床上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他慢慢躺下去,闭上了眼
片刻,他似乎睡着了,神情放松下来,像是从寒冷的黑暗里拼命挣脱出来的人,疲累无比,终于来到了一处温暖的篝火旁,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