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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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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鹰峡的厮杀,已化作一片修罗地狱。官道狭窄,尸体层层叠叠,鲜血将泥泞的土地染成暗红,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嚎声,汇聚成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交响。
沈砺如同一尊浴血的杀神,牢牢钉在马车之前。玄色劲装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左肩那处被铁尺砸中的地方,骨头碎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挥刀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脸颊上被毒镖擦过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感,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他手中的腰刀,已然卷刃,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和碎骨,动作却依旧迅猛狠辣,精准地斩断每一个试图扑向马车的咽喉。
然而,围攻他的刺客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前仆后继,悍不畏死!他们眼中只有马车里那个价值万两黄金的身影,对沈砺的恐惧早已被贪婪和疯狂淹没。十几把淬毒的兵刃、锁链、飞镖,从四面八方狂风暴雨般袭向他!
“呃!”沈砺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一根带着倒刺的锁链缠住了他受伤的左臂,猛地一扯!碎裂的肩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鲜血瞬间从肩头伤口狂涌而出!几乎同时,一把泛着绿芒的毒匕刁钻地刺向他肋下!
沈砺牙关紧咬,目眦欲裂!他猛地拧身,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侧面砍来的一刀!皮开肉绽的剧痛传来,却为他争取了瞬息之机!他右手卷刃的腰刀反手一格,“铛”地一声架开毒匕,火星四溅!但左臂被锁链死死缠住,剧痛和麻痹让他半边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那个身材矮小、动作滑溜如泥鳅的刺客,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凶光!他早已觑准了这千载难逢的缝隙,如同鬼影般从沈砺刀光与人群的缝隙中再次钻出!他手中那把淬着诡异绿芒的毒匕,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马车紧闭的车门!这一次,再无人能挡在他与万两黄金之间!
“狗官!死吧——!”刺客的狞笑扭曲而疯狂。
车厢内,萧静深的心脏在毒匕刺破车帘的刹那,几乎停止了跳动!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匕首尖端幽幽的绿芒在眼前放大,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毒气!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比之前任何箭矢都更加凄厉、更加磅礴的破空之声,如同九天龙吟,撕裂了峡谷中所有的喧嚣!那声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威势,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
一道乌金色的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从峡谷入口的方向激射而来!目标,正是那即将刺入车厢的毒匕刺客!
太快了!快到那刺客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成惊骇!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乌金光芒精准无比地从那刺客的后心贯入,前胸透出!带出一蓬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滚烫血雨!那刺客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猛地向前扑倒,“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马车车辕上!他手中的毒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距离刺穿车帘,只差毫厘!他双眼暴突,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车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疯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瞬间毙命!
这石破天惊的一箭,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混乱血腥的战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都诡异地消失了!无论是疯狂的刺客,还是浴血奋战的护卫,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骇然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峡谷入口处,烟尘滚滚!
一面玄色为底、金线绣着狰狞睚眦的战旗,在烟尘中猎猎作响!旗帜之下,是如同钢铁洪流般涌来的玄甲骑兵!清一色的玄铁重甲,覆面头盔下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眸,坐下战马高大神骏,马蹄踏地,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一股肃杀、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铁血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落鹰峡!
为首一人,玄甲玄袍,身姿挺拔如孤峰,胯下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神骏战马。他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古朴、散发着幽冷寒光的巨大铁胎弓,弓弦犹在微微震颤。头盔下的目光,如同穿透烟尘的实质冰锥,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压和无尽的森寒杀意,瞬间锁定了混乱战场的中心——那辆千疮百孔的马车!
“陛……陛下?!”有眼尖的护卫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敬畏!
“玄甲卫!是陛下的亲卫玄甲卫!”更多的护卫认出了那面睚眦战旗,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玄胤!
他竟亲自来了!带着最精锐的玄甲铁骑!
“杀!”李玄胤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和无尽的冰冷杀机,“一个不留!”
“杀——!!!”
回应他的是玄甲卫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铁蹄如雷,刀光似雪!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瞬间淹没了峡谷入口,朝着那些陷入呆滞和惊恐的刺客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方才还凶悍疯狂的刺客,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同杀戮机器般的玄甲卫面前,如同土鸡瓦狗,瞬间被冲垮、碾碎!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奏响了更加惨烈的死亡终章!
沈砺紧绷的身体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终于松弛了一丝。他拄着卷刃的腰刀,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脸色因失血和毒素而变得灰败,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马车方向。
车厢内,萧静深浑身僵硬,冷汗浸透了内衫。方才那毒匕刺破车帘、死亡降临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抠住车厢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帘被溅上了刺客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布料的纹理缓缓滑落。
劫后余生……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四个字在疯狂回荡。
“砰!”车厢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高大挺拔、带着浓重血腥和冰冷杀伐气息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挡住了外面刺目的光线。玄铁重甲上沾满了血污,头盔下的面容冷硬如铁铸,正是沈砺。他染血的手伸了进来,声音嘶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大人,出来。陛下……要见你。”
萧静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扶着车厢壁,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刺鼻的血腥味和浓烈的杀伐气息瞬间将他包裹。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玄甲卫如同高效的收割机器,冷酷地清理着残余的抵抗。地上躺满了刺客的尸体,死状各异。
李玄胤并未下马。他高踞于乌骓之上,玄甲玄袍,在尸山血海和肃杀的玄甲卫拱卫下,如同从修罗场中走出的神祇,又或是掌控生死的君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落在被沈砺搀扶下马车、脸色苍白、略显狼狈的萧静深身上。
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他全身上下,确认无致命之伤后,眼底深处那翻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才稍稍平息,却沉淀为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冰寒。
沈砺挥了挥手。两名玄甲卫如同拖死狗般,将一个被卸掉下巴、打断四肢、浑身浴血却还残留一口气的刺客头目拖了过来,重重掼在李玄胤的马前。
“陛下,此人应是主谋之一,方才指挥围攻最为凶悍。”沈砺的声音冰冷。
李玄胤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落在那奄奄一息的刺客头目脸上。那刺客脸上满是血污和泥土,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
萧静深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人脸上。起初是漠然,随即,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毒蛇噬咬般的冰冷刺痛,瞬间攫住了他!
虽然满脸血污,但那眉眼轮廓,那肥胖的下巴……他绝不会认错!
“刘……刘全福?!”萧静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沙哑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南境重灾区,仓河县最大的粮商!那个在他初到仓河,粮仓被洪水冲毁,数万灾民嗷嗷待哺、即将易子而食的绝境时,第一个站出来,慷慨“捐”出家中存粮,解了燃眉之急的刘全福!那个曾在他面前涕泪横流,感恩戴德,口口声声说着“萧大人活命之恩,刘家永世不忘”的刘全福!
萧静深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当时是如何拖着病体,在泥泞中亲自监督分发刘家粮食,又是如何顶着巨大压力,在后续清丈田亩、追缴囤积居奇粮商时,念其“首义之功”,顶着各方压力,力排众议,只罚了他三倍粮款,并未抄家灭族,给他留了一条生路!甚至在他完成赈灾,离开仓河时,这刘全福还带着家眷,跪在道旁,哭着叩首送别!
如今,这张曾写满“感恩”的胖脸,却沾满了他萧静深的护卫和刺杀者的鲜血,出现在这归途的伏杀场上,成了要取他性命的凶徒首领!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毒蛇反噬的冰冷恨意,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萧静深的心脏!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那奄奄一息的刘全福听到自己的名字,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萧静深那张苍白、震惊、写满难以置信的脸。一丝扭曲的、混合着恐惧、绝望和疯狂的怨毒,浮现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萧……萧静深!”他嘶哑地、如同破锣般吼叫着,下巴被卸,声音含糊不清,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你断我财路!清我田亩!罚我巨款!还要改那狗屁的盐引、税赋!南境……南境你救活了又如何?你回了京城,得了势……还有我们这些人的活路吗?!我……我悔啊!悔当初没在仓河就……”一口污血堵住了他后面的话,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怨毒地瞪着萧静深,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原来……是你。”萧静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有的惊愕和刺痛,在刘全福这充满贪婪和怨恨的嘶吼中,瞬间冻结、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看着这个曾经跪在他面前感恩戴德,如今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商人,眼中最后一丝对人性的温存,彻底熄灭。
他缓缓抬起手,那是一只曾为灾民诊脉、分发粮食、抚慰孩童的手,此刻却沾染了飞溅的血点。他指向地上如同蛆虫般蠕动的刘全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峡谷的风声和远处的厮杀,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与决绝:
“陛下,此人,还有其背后煽动串联、提供黄金、真正欲置臣于死地的豪商巨贾、地主钱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该杀。”
李玄胤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静深。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瞬间褪去的所有温度,看着他眼中熄灭的火焰和冻结的寒冰,看着他指向刘全福那只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
帝王深潭般的眸子里,那翻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掠过眼底——是了然的冰冷?是对这份决绝的审视?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曾拉开铁胎弓、射出救命令箭的手,此刻只是对着沈砺,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
沈砺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染血的腰刀再次扬起,在刘全福骤然放大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瞳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人头滚落,热血喷溅,染红了萧静深素色的衣摆。
萧静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衣摆上温热的血迹如同最刺目的烙印。他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看着滚落尘埃、犹带怨毒的头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雕像,只有眼底那片深寒,似乎又凝结了千层。
李玄胤的目光从他染血的衣摆上移开,望向峡谷深处,玄甲卫已基本肃清了残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打破了这死寂的肃杀: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