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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从梦魇中醒来,邓半夏看到墙边有个影子。
      “谁在那里?”
      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只是淡淡的陈述句。
      她拿起枕边的外套搭在肩头,眼睛依然看着墙角某处,时不时嘴角轻动。
      窗帘厚重,挡住了窗外的路灯和清明月色,以至于卧室黑的不见五指,隐隐可以感觉到空气如水般荡漾在身体周围。但半夏一直不曾开灯。
      忽然她声调一扬:“居然是你。”
      激动之下忘记克制语气,吵醒了睡在一边的舒九衣。
      九衣迷迷糊糊听到半夏与人说话,下意识蹙眉问了句:“今天是谁?”
      半夏为她掖好被角,俯身吻吻她的脸颊:“没有谁。睡吧。”
      九衣答应着翻个身,一只手习惯性的环住她的腰,又沉沉睡了。
      片刻后半夏小心躺下也要睡,忽然听得九衣说:“爸爸,爸爸。”
      半夏肃然一惊,刷的拧头去看身边人,发现她依然陷入梦乡,刚才那句不过是梦话。
      那晚半夏睡的不踏实。
      早上起床,半夏恹恹没有精神,雕塑一样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看着九衣的忙碌的背影。
      九衣比她略矮一点,身段修长匀称,她看着出了神,问:“你昨晚做梦了吗?”
      “没有呢。就算做了,也早忘记了。”
      九衣煎鸡蛋的功力可谓一流,几秒钟后香气溢满整个厨房。她把黄橙橙的煎鸡蛋倒入盘子,放到桌上。桌上放着豆浆油条,配在一起,颜色相当精彩,让人食欲大增。
      可是这个食欲显然没有影响到半夏,她依然神情有点恍惚。九衣发觉不对劲,倾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一碰之下就叫起来,“你发烧了。”
      半夏摆出笑脸,“咦,我不觉得热。”
      九衣怒视她:“这么烫,还瞒着我。”
      她立刻起身拿体温计。半夏想拉住她,可是九衣动作敏捷,只抓到一把空气。
      身后冷不防响起一声提示性的咳嗽。
      半夏后背一凉,像一桶凉水从后惊灌下去。她没有回头,冷冷说:“你还没走?”
      声音说:“我这一生,亏欠她们母女许多。”
      半夏不说话。
      声音充满爱怜:“我想不到九衣已经出落的这么漂亮,同她母亲当年一个模样。”
      半夏极度嘲讽的笑了:“十多年前你抛弃九衣母女时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了。莫非此刻才知道人世当真有天理循环?为时已晚。”
      声音不再说话,留下一声并不悦耳的长长叹息在屋子回旋。
      顷刻之间,太阳从城市尽头的群山,给屋子抹上绚丽金光。在这样的日光下,半夏的肤色也不再苍白,看上去有精神多了。
      九衣拿着体温计从屋子里出来,“刚才跟谁说话,这么大脾气。”
      半夏一笑带过,“九衣你耳朵不要这么灵好不好。”
      九衣监督她夹紧体温计,坐下边吃饭边。
      “这两个星期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周末也要去学校。”
      半夏点点头:“在学校干什么?”
      九衣喝口豆浆,慢条斯理的说:“你的灵异第六感呢?”
      “当然不是事事都能感觉到的。不然我就买彩票了。”
      九衣很满意这个解释,说:“我不是戏剧社的么?大学生戏剧节就要开始了,我是演员之一。”
      半夏蹙眉放下筷子,脸上的笑意也敛退几分。
      九衣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晃。
      “李尔王?”半夏说。
      语气却是肯定的。
      九衣捂嘴微笑,“你果然还是猜到了。”
      半夏摇摇头,问:“老剧目,不难猜。你饰演科希丽霞?”
      “我本不想演,可社长说找不到适合的别人。”
      半夏揉揉眼皮,说:“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九衣似笑非笑:“你既在准备案子又在修改论文,那样忙,我怎么敢打扰呢。”
      半夏低头看体温计,不再动筷。桌上的早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索然无味。
      自一认识就是这样,就像多年老夫老妻,九衣一进,她就后退,相处和谐,就算吵架,也自不会带着怒气上床。
      “其实我是忘了,”九衣凑过来,唇边带着狡黠的笑意,“还好,是低烧。”
      吃过退烧药后两人如往日般一同出门。九衣心细,叮嘱半夏一天都要记得吃药,一直说到公寓对面的班车站。
      送走她后半夏上了另一班车。上车良久,九衣婉转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认识九衣那会她已经大四,正在做毕业论文。查资料时,她遇到许多法文案例,一时大眼瞪小眼,给生生难在哪里。这时同学说要介绍法语系的高才生给她认识。
      同学笑嘻嘻:“不知道美女之间会不会真的相斥。她不光学习第一,也是外语学院的院花呢。”
      其实完全不必担心。就算美女互斥,也不会发生在她们之间。
      两人约定在图书馆前见面。
      舒九衣先看到她,笑着与她打招呼。九衣穿着浅紫色衬衣深色牛仔裤,长长的头发绑在身后。可是那样的容色气质就算穿着在普通也是盖不住。
      真正是顾盼生辉。
      半夏忍不住弯弯嘴角。她认识的外语系女生,无不衣着鲜亮,化着精致的淡妆,头发染了绚丽的颜色,可不论怎么费尽心思,也尽数全让对面这个女生比下去。
      所以她才是公认的院花。这证明世人还是有眼睛的。
      进到图书馆,半夏拿出资料给她看,解释说,不用一字一句的翻译,只要有个大概意思就足够了。”
      九衣安静的坐在一旁一页页的翻看,背对着金色阳光,这使得她柔顺头发泛着淡淡的金红,好像染了颜色,是秋天的红叶落日的夕阳那样的颜色,拨动人心,缓缓从头顶枝发梢一层层的流泻而下。
      温暖的颜色让半夏侧头。她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手心。
      这,就算是初识。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巧合,最后两人终于走至一起。
      半夏深深吸口气,抬起头来。
      班车很快到站,半夏在车上就看见中普律师事务楼的大字招牌。她被导师推荐,到这里实习已经有快两个月了。
      中普律师事务楼是本市最有声望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能到这里工作,几乎是每个法律系毕业生的愿望。
      起初她不过是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找资料,整理会议记录之类。不过一段时日过去,人人都知道她安静不多话,找资料又快又稳妥。半个月前,几番巧合之下她又成为事务所首席律师孔文君的助理律师。
      这样的运气,自然羡煞旁人,各种的流言也就随之而起。
      不过半夏心如明镜,只做没有听见。办公室政治,与幸运随之而来的,总会附着诋毁。
      时日一久,就如同褪色的照片,自然会渐渐淡去。她不须着急计较。
      她走进办公室,冲好咖啡,再放两颗方糖,连同昨晚熬夜整理的关于大华公司的资料放到孔文君的桌子上。她正在给窗台上的文竹浇水时,孔文君到了。
      她喝一口咖啡,打开半夏整理的资料。
      半夏也坐回,时不时看一眼她。
      几年前孔文君便成为半夏的偶像。世界上的律师何其多,但是能够使用熟练的外文在国际法庭上伸张正义的却不多,孔文君就是其中一个。她经手的几桩大案都已经作为典型案例都已经写入了教材。
      今天她穿着非常适合的深色的职业装,半夏看在眼里,衷心赞叹。哪怕是再大男子主义的人见到她,只怕也觉得女人出来工作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片刻后孔文君出声说:“半夏,不出一年,你就可以独当一面。”
      半夏腼腆一笑。
      “看你整理的资料,写的总结,层层递进,思路清晰,连外行也可以看得懂。就好像你是他们公司的内部职员,从头至尾参与此事。”
      半夏欠身:“孔律师,你过奖了。”
      孔文君接着说:“就像有第六感。”
      半夏吃一惊,随即释然。她知道孔文君实在算是她的伯乐。
      世界上有许多人见不得后起之秀,可是她却不然,不遗余力的辅助提点。在她手下任过助理律师的人现在统统能独挡一面,撑起一片天空来。
      半夏起身,把准备好的会议材料交到她手里,马上就是例行的开会时间。
      与会者都是律师楼的精英,讨论激烈,但时不时冷场。半夏亦在列,作会议记录。其实这个职位其实未必轮得到她,实在是因为她写得一手让人望之者喜的好字。
      会议结束后,孔文君与所长留下谈问题,半夏先行回到办公室。
      孔文君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文件夹,眉心蹙着。她脸色不豫的把资料递给半夏,说:“所长交待的新案子。”
      半夏知道她手头已经有好几桩案子,忙得好似陀螺。
      “所长亲自交给我,客气的请我接手。我不能不给面子。”
      半夏翻开文件夹,立刻面色惨白。
      一名年轻人被疑杀妻,照片上的女人被刺十余刀,面目全非,卧室血流成河。
      她合上文件夹:“刑事案?”
      “我们去马上见委托人。”
      半夏提醒她:“今天约好见约翰逊公司代表的。”
      “取消,”孔文君脸上也浮现出淡淡无奈:“没有办法,上面的意思。别的案子可以拖一拖。” 盛名所累啊。半夏小心的问:“你会接手这件案子?”
      “不知道,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她于是不吱声,默默准备。所长亦有上司,上司还有上司。
      孔文君接手的刑事案可以数得出来,能够让她办的案子,不论是委托人还是被告,身份委实不一般。
      半小时候她们在酒店房间里见到委托人,是被告的母亲。
      她是那种一看便知出生的人,那一身衣服估计能抵得上半夏一年收入,那眉宇间有股难以言喻的焦灼谁都看得出来。
      她上前几步握着孔文君的手,说了数十个“谢”,的的确确是渴望见到这位大律师的。
      她叫退身边人后才叙述案情:“我的儿子绝没有杀人。前天是他叔叔的生日,我们一起吃的晚饭,他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孔文君问半夏:“尸检报告怎么说。”
      “死亡时间大约是八点到九点。”
      对方说:“是啊,小波十点离开,十一点左右忽然打电话来说是朱琳被人杀害。那时候他几近崩溃,还是我报的警。”
      半夏面无表情,在一旁作记录。
      孔文君对对方的身份无动于衷,淡淡点头,“朱琳为什么没和你们一道庆祝叔叔生日?”
      “朱琳生了病,在家中打点滴。”
      “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他们结婚不过一年多,感情一直很好。我儿子很喜欢他。”
      孔文君不出声,凝视对方的眼睛。
      见状对方叹口气:“我的确不喜欢朱琳,我一直以为她配不上小波。结婚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不过她长得漂亮,小波迷恋她。我最后只有依他的意思。想不到,这还不到两年……”
      不论什么社会,总有些人看不起另一些人。
      “他们住的小区是全城最好的地方,保卫措施严密,外人如何进去。”
      对方不悦:“总会找到漏洞钻。朱琳那个女人水性杨花,谁知道她认识了什么人。”
      人既已死,何苦出言诋毁。半夏低头冷笑。
      孔文君大约也是这么想的。她眉皱,说:“我们即刻就去看他。”
      出了酒店大门,孔文君摇头一叹。
      虽然是前两天才发生的事,可是被告王波大受打击,恹恹的低垂着头被警察护送着出来,和照片上风流倜傥的样子判若两人。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在看守所丝毫没有吃苦。
      他低头说话,思路犹在,说至动情的地方,落下泪来。
      “我换上鞋,顺着走廊走到客厅,打开客厅的灯,她不在;我叫她的名字,说带了她爱吃的宵夜回来。她没有回答,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客厅回响。”
      他语调哀怨缠绵,极其感人,一旁的警察也为之动容。
      “我轻手轻脚上到二楼,卧室门虚掩,我听到电视的声音,放着她最爱的《廊桥遗梦》。我扭开卧室的门,看到地毯颜色发暗,血流成河……”
      他的母亲开始小声抽搐。
      快要日落,加上会客室本来就阳光不好,此处更加阴暗。坐久了,皮肤手指也凉冰冰的。
      这种冰凉的感觉和空调并无干系。
      半夏停住作记录的笔,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出看守所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满城市跑一天,人人脸上均露出疲色。孔文君表情沉静,走向停车场。
      半夏走在她身边,听到她说:“明天虽然是周末,恐怕你也休息不好了。”
      “是不是去看凶案现场,查口供?”
      “对。”
      半夏松口气。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打车吧。”
      “不用跟我客气,明天还有得跑,”孔文君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就像是姐姐爱惜妹妹的那种拍法,“你还没毕业,现在应该住学校吧?反正也顺路接孩子。”
      半夏没有纠正她,她也确实想回学校看看。
      九衣应该正在排练。
      学校的小剧场经忙碌翻天,灯火通明,舞台上的人忙忙碌碌,几乎没人注意到她。
      半夏在前排找个位子坐下,安静的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
      看来刚刚开始不久,还在第一幕第一场,九衣扮演的科第丽霞站在中央,站在聚光灯的中心,满腔深情的念:“因为我缺少像别人那样一双善于献媚的眼睛,一条我所认为可耻的善于迎奉的舌头。虽然没有了这些使我不能再受您的宠爱,可谓其如此,却使我格外尊重自己的人格。”
      没有化妆,没有服装,只有语言。那番话,早就不是台词了。
      那认真的,包含深情的眼睛似乎在宣告她的话多么可信。全场又短暂的静谧,九衣温柔坚定的声音似乎还在舞台,盘桓不去。
      两名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简直演活了。难怪社长死活要九衣出演主角。”
      半夏牵动嘴角。
      她就是科第丽霞,何须演技。
      第一幕结束后,演员们开始吃晚饭。终于有人发现半夏,扬手让她过去。
      有演员是九衣师弟,热情的招呼她:“师姐,今天怎么有空回学校啊。导师今天还挂念你来着。”
      九衣正在夹菜,猛然看到半夏,惊讶得菜掉回饭盒里,“怎么来了?”
      半夏拍拍她:“顺便回学校,来看看。”
      那师弟笑嘻嘻:“外面的世界是否广阔?”
      “哪里比得上你们,在这舞台上上演悲欢离合呢。”
      “不过咫尺之地罢了。”
      半夏歪着头,表情温柔:“大同小异。不过都是背叛与信赖,相爱与愤恨,谋杀与被杀。”
      一时众人大笑,只有九衣轻轻扬嘴角,“所以莎翁之伟大可见一斑呢。”
      饭后再彩排个多小时,当天的任务也算是结束。
      夏风微凉,吹得人身心舒透,两人走路到公车站,只剩下最后一趟的班车。天上没有星星,只有半个月亮。
      看一眼天,九衣就笑:“空气污染严重啊,星星都没有了。不知道歌德到了这个年代,会讲什么。”
      半夏摇头一笑,说:“车子来了。”
      车上几乎没人,空旷,风从左边的窗户窜进,在车内盘旋一周又从右边的窗户溜走。九衣喜欢坐前排窗边,拉着半夏朝那里走,半夏亦用最大的力气拉住她走到最后一排。
      半夏说:“那里有人。”
      九衣看过去,吃惊,“没有人啊。”说完就顿悟,表情无奈。
      “你……”欲言又止。
      半夏温柔问:“吓到你?”
      “都这么久,不得不习惯你的灵异第六感,”九衣苦笑,看着她,“今天出了什么事情?看来心情恶劣。”
      班车行驶起来,街灯从她们身边滑过。
      半夏握住她的手,沉默半晌,说:“我想了一天,终于决定告诉你。你父亲去世了,昨晚。”
      九衣怔怔,像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半夏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就不说话,但手一直相握。
      很久她扭头看窗外夜景,说:“我没有父亲。”字字清晰。
      半夏自言自语:“是癌症。这一两年他受尽折磨。他不过才六十岁,可形容枯槁,头发脱尽,满脸灰白色皱纹,说八十岁都有人信。”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
      她叹气:“上帝的惩罚或许来的慢,但却细,从不遗漏。”
      九衣甩开她的手:“够了,不要再说。我不想听。”
      “他来看你,手里拿着一本《李尔王》。大约去世前最后一段时间一直在看这出悲剧。”
      九衣情绪陡然激动,声音扬高:“我不似你,我什么也看不到,不也活得好好的。这些灵异事你何苦要告诉我。”
      车缓缓停下,温柔的声音提示到站了。
      半夏被这番话刺痛,没看她,独自起身下车。
      她心知九衣外柔内刚,倔强且要强;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不用再委屈自己做温柔甜美的表面模样,性格中尖锐的一面表露无遗。越亲密,便越容易把对方当做出气筒。
      九衣沉默的跟上来,在她身后一两米的地方,但是却不说话。
      她很快决定原谅九衣。
      每个人都有外人无法指染的禁地和不能揭开的伤疤,亲密如她们也不例外。
      难怪先哲说,觅到知己,需要闭上一只眼睛;守住知己,必要时两只眼睛都要闭上也不一定。
      九衣一进屋就像木头般坐在沙发上,长发垂在肩头,在灯光下反射着暗淡的红色微芒。
      半夏端水给她,同时委婉开口:“还有话带给你。”
      九衣自觉刚才的话说得太过,颇有悔意,声音闷闷的讲:“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只恳求希望你们母女能原谅他。”
      “他居然在忏悔?”
      九衣眼波一闪,头埋在膝盖里:“我是能原谅他,他毕竟是我生父;可是想起妈妈……心口总是疼。”
      半夏轻轻说:“后天周日,我们去医院看你妈妈。”
      九衣直起身子,微笑着拨一拨掉在耳畔的头发。
      “你忘了,我还有排练。”
      半夏松口气,她神态如常,看来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只不过凌晨醒来时,半夏发现九衣满脸泪水。她小声唤她,却没有得到回答,半夏擦掉她脸上的泪,叹口气,沉默的再次睡了。
      即便是平常的周末两人也是习惯早起,最初是因为做家教挣钱,那段岁月简直不堪回首。生活学习两头都要顾,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那段时间过去后,却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这也算是生活的馈赠。
      一个早上九衣始终微笑盈盈,浑然忘记昨晚的事情。
      半夏放心出门,她与孔文君约定在警局门口见面。隔老远就看到孔文君的银灰色车子停在警局停车场。半夏自觉赧颜,身为助理居然晚到,委实不像话。她看表,还不到约定时间。
      如此勤力,难怪事业成功。
      此时孔文君同一个青年男子交谈着走警局大门,两人手持文件,面色凝重。
      半夏快步走上前。
      两人见有人来,很快止住话端。孔文君为半夏介绍,“这是这件案子的检察官,姜濂。这是我的助理,邓半夏。”
      姜濂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你好。”
      半夏回了个礼貌的微笑,看着两只手在空中一握。
      对方很年轻,个子高高,带着眼镜。他眉毛颜色很浓,可是眼睛的颜色却更深,就算带着眼镜也盖不住眼睛里的身材和深邃;笑起来的时候就眼角眉梢不自觉的弯起,一张脸更显得生动。
      不知为何,半夏心里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些微有些失神。
      姜濂看着她,心弦微动。这个女孩子虽然不是常见的那种精巧的漂亮,但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散发一种罕见的灵气,半点不沾凡俗之气。若是在大街上遇到她,他一定会揣测她是做什么的,如此独立于世的气质,他以前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的。
      呵,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波光于转眸间流淌,好像有鱼儿在里面游玩。
      他现在总算相信人的眼睛是是能够说话的了。
      孔文君拧头,问半夏:“申请取保候审的材料都来了吗?”
      “带了。”
      孔文君点点头,把文件夹递给半夏:“你看看口供资料,我们马上去现场。”
      在车上半夏一直看着口供。众口一词,朱琳的口碑并不大好,但是王波挚爱朱琳这应是无疑问的。他对妻子言听计从,即时因爱成恨而杀妻,也是匪夷所思,太荒唐。
      凶杀发生在城郊的别墅区,环境极其清雅,处处都植满参天大树,把小小的一栋栋楼房遮得严严实实。四周一静,就可听到鸟语声声。与此相对,现场说惨不忍睹,盛夏天气,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来荡去,诺大一所房子就好像鬼屋。
      半夏一张脸开始发白。
      姜濂瞥一眼她,吃惊的发现尽管她脸色不好,但是眼睛里却没有恐惧。
      递过一张干净的手绢,他低声说:“见多了就好了。”
      手绢白皙,弥漫着淡香,闻一闻胃里就舒服多了。
      半夏对他感激的一笑。
      “谢谢。”
      声音轻轻的。他拧过头去。
      这是什么笑容?就像是午夜完全绽放的纯白昙花。
      同来的警察带他们上楼,豪华的卧室的情况更吓人,屋子凌乱不堪,房间里到处都是血,一直渗到过道的地毯上。
      半夏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人竟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孔文君脸色也不好,但小心的在屋子里慢慢走动,目光如炬的审视一切,最后在电视机旁站住。
      那里放着夫妻俩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朱琳穿着白纱,笑颜如花。
      姜濂沉声说:“死者的伤大都在脸上,不深,也不致命,她是因血流尽而死。伤人手法看似凌乱,实则精准无比。”
      半夏站在墙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可以想象,凶手对她有莫大深仇大恨,甚至可能在一旁抱臂冷笑,看着她在房间里垂死挣扎,渐渐死去。”
      孔文君一直不说话,此时才讲:“原来检察官也有这样的想象力,不是讲求证据。”语气平常。
      “房间完好无损,说明凶手一定有钥匙;同时也没有任何东西被窃;我们查过进出小区的录像带,当晚来往的都是小区的住户。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别人进了这间屋子,当晚进这间屋子的,只有王波一个人。”
      孔文君摇头:“尸检报告的死亡时间呢,八点到九点。王波至少十点之后才回来。”
      姜濂淡淡一笑:“王波学的是医学专业,自然有办法提前时间。”
      “凶器找到了吗?”
      “没有,正在查。但凶手可能已经扔掉。”
      “你所谓的证据都经不起进一步推敲。”
      还没有到公堂,便已针锋相对。
      半夏悄悄退出卧室。一旁的警察叮嘱她:“不要乱碰。”
      她下楼,拐进厨房。
      厨房宽大明亮,左壁是碗橱,分为上中下三格。
      半夏把最上一格的碗搬到到一旁,手指紧紧贴着橱柜壁,向左用力,那块看似墙壁的木板就被缓缓挪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里面放满各类小东西。半夏没有细看,只伸手取出一个长盒,小心翻开。
      “你在这里?”
      半夏“唰”的回头,看到姜濂与孔文君交谈着走进厨房。姜濂看到盒子里藏的东西,快步奔上前,反复查看后他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你是哪里找到的?”
      半夏指指碗柜。
      “这种地方,你居然找得到?”
      半夏低头:“凑巧。”
      她不善撒谎,说这句话明显没有底气,让人一听就生疑窦。她也知道,惶惑的抬头四望。从小至大,她害怕被人视为异类,对自己的异能都避讳不言,就连九衣对她一直也是半信半疑。
      对面两人明显不信,姜濂疑惑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孔文君则伸手拍拍她的肩头,她虽有些吃惊,但脸上带着安慰与鼓励的微笑。
      半夏松口气,多好,他们不问她,不追究,对她依然相信。
      几名警察近来,带走木盒化验,姜濂则从暗格里取出几本厚厚的日记。
      半夏把手绢递过去,姜濂用它包住日记,翻开扉页。
      孔文君看看两人,然后走过去。
      日记是王波所写,自他和朱琳如何相识到结婚的过程,他爱他如珠如宝,可她却水性杨花,背叛自己,此后则写的是自己看到了托尔斯泰的小说《克莱采奏鸣曲》,恍如受到点拨,终于暗中策划杀妻。
      大致翻完日记,几个人脸色都沉甸甸的,日记如此阴暗沉郁,就象是恐怖的心理小说。
      姜濂看着孔文君,“证据可算全了。”
      孔文君却不在意这有些微挑衅的语气,轻松道来:“我本就不愿意接手此案,现在就证据确凿,就只好对不起所长了。”
      “那别人也会接手此案。”
      “不会妨事,既然你是此案的检察官,总会叫他罪有应得。”
      姜濂神情渐渐舒缓:“其实我多想与你对簿公堂,再次错失机会。”
      孔文君扫一眼过去,语气略略有些责备:“那不好玩的。人命关天。”
      “当然。”
      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来到阳光底下,半夏觉得自己又活过一回。
      孔文君朝停车场走,忽然叹气:“匪夷所思。他怎么能在杀人之后扮演出那么一副无辜的样子呢?”
      “每个人都是演员。”
      “居然也把凶器留下。”
      姜濂摇摇头:“他确实爱他,那件暗格里,留着所有和朱琳有关的东西。”
      半夏轻轻说:“不,那不是爱。”
      姜濂一惊,倏然回头。他看到半夏站在阳光里,浑身金光灿烂,脸颊竟然也熠熠生辉。他不由得站住了。
      他忽然觉得鼻子抑制不住的发酸。
      很久后他想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初中时代。
      意料不差,拒绝这个案子的时候很遇到一些麻烦。在办公室外似乎都可以听到孔文君与所长争执的声音。
      很久后孔文君疲惫的从办公室出来,半夏送上咖啡,说:“是我惹的麻烦。”
      孔文君拍拍她,“法律是正义的工具而不是帮凶。”
      两人默契的微笑起来。
      半夏盼望自己以后也能够堂堂正正的说出这番话来。
      第二天是休假,半夏去了城郊的明康医院。
      医院环境上佳,绿树红花,鸟语声声,随处可见身体健康精神异常的病人。
      半夏上楼,转到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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