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起拯救三界重任》晏晏十方

2、无根之水

　　记忆有些遥远，小小的人一转眼变成了大姑娘，递给他一个小小的香囊，“这是古越国特有的万点情丝，安神的。赵锦玉他们说你身体不好，夜不成眠。有了它我保证你夜夜睡得香。”

　　身影渐渐模糊，身后脚步声乍起，李锦时肩头紧了紧，转身的时候却脸上挂了笑容，“师父。”他恭恭敬敬叫了声。

　　“再次下山，锦时心中可有犹豫？”
　　李锦时将小香囊捏在掌心，“师父，锦时心中并无犹豫。”
　　清风道人捻着白胡子， “那就是不舍了。”
　　李锦时瞧着自己的脚尖，摇了摇头。
　　“为师此次令你去寻无根水，只忘你能了断前尘因果，顺利归位。”
　　清风道人自怀中取出个小册子，李锦时接过便蹙起眉，“师父——”

　　清风道人长叹一声，“如今三界六道风云涌动，江山久待英雄。锦时此番下山凶险非常，望多保重。”

　　李锦时眼中含泪， “师父，徒儿谨记。只是那无根之水应向何处去寻？”

　　清风道人捻着白胡子，抬眼看天穹，此时一轮大太阳正拨开层叠云雾，自东冉冉升起。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自有其平衡。锦时，这《因果簿》既能成就你寻得无根之水，却也是锦时前行路上唯一障碍。想你入得山门已是两百年岁月，凭你天赐仙骨早该飞升，可却桎梏在这最后一关……这些年你下山历练，为师看在眼里，也知你心中难言苦痛。可如今三界大难将近，千年前那场浩劫又令天界……锦时，为师只望锦时此行尽早参悟其中因果，重回帝君之身，制衡那天煞魔星。”

　　“师父，锦时明白。”李锦时恭恭敬敬施礼。

　　“前尘因果虽已命定却也存在无数变数。锦时，制衡那魔星你还需一把剑，一滴泪，和一盏灯。为师只能帮你这么多。时辰不早了，锦时还是尽快动身吧。”

　　李锦时红了眼眶，忙打揖，“师父，徒儿断不忘无妄山深恩，断不忘师父教诲。”谁知清风道人却也对李锦时深施一礼，郑重道，“天齐帝君，三界安危系于君身，万望保重。”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不等李锦时去扶，已经一挥袍袖离开，只留下李锦时瞧着他背影发呆。

　　“大师兄你想什么呢？”赵锦玉人还未到笑声先至。李锦时这才舒展眉头，斯斯文文地朝自己这个浪荡的小师弟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必定姗姗来迟。”
　　“你又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赵锦玉想要去勾李锦时的肩头，却被后者躲开。他倒不恼，只是朝李锦时眨眼睛，“师兄，时候不早了。”

　　“嗯。”李锦时看着天穹上那轮大太阳，应了声。他的声调懒洋洋的，竟像月光般温柔平和。
　　“她还在山脚下等你呢。”
　　李锦时当然知道赵锦玉说的人是谁，于是便叹了口气，“相见不如不见。”
　　赵锦玉凑近些，神秘兮兮地问李锦时，“师兄你都要走了，有件事师弟我不明白，还望师兄为师弟解惑。”

　　“但说无妨。”
　　“其实她对你痴心一片，你俩又有那样的渊源，你为何就是不肯给她机会？”

　　李锦时叹了口气，不再笑了。赵锦玉忙摆手，“算了算了，算我多嘴。你不想说便不说吧。”谁料李锦时这次却真的回答，“我与她有缘无份，何苦纠缠。”

　　也不等赵锦玉再说别的，李锦时已抬步走。他姿容俊逸，如松如竹，却是君子端方。
　　“怪人。”赵锦玉追上李锦时，与他并肩而行，“不想说就不说呗，师兄你等等我。”
　　李锦时，“……”
　　赵锦玉，“喂喂，你慢点。”
　　李锦时，“……”
　　赵锦玉，“其实师兄，成仙和成亲好像是有点冲突哈。那要是先成亲再成仙，是不是可以带着媳妇飞升？”
　　李锦时，“……”
　　赵锦玉，“师兄你说，那九重天上的神仙可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他们也有家眷吧？是成仙之前娶的亲还是之后娶的？仙人到底能不能动情？能不能婚配？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到底是两口子还是同僚……当年仙魔大战听说九重天那位主都被杀了，所以现在这位是他亲弟弟吧？这算不算兄终弟及？”
　　李锦时，“……”

　　大太阳追着两人的脚步，把一路聒噪留下，也把两人的身影拉长。
　　今日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似乎是个全新的开始。

　　“师兄，咱们这是往哪走？”
　　李锦时停下脚步，朝赵锦玉温温柔柔地笑，“往东，先去德州。”

　　阿端等在山脚下那间露天茶舍已经许久，久到她觉得就快被大太阳烤成一条鱼——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一条就要死掉的鱼。

　　她看着大太阳从东升起，一路往上爬啊爬，过程是那般艰难。终于爬到了中天，却还没有享受好光景，便一跤跌到了山后。

　　于是天边便有第一颗星亮起。

　　你等过人么？等过你挚爱的人么？
　　你看过太阳和月亮同在一个天穹，星星伴着月亮么？
　　风将茶香广播。阿端的脖子都快抻长了。她一直望着无妄山那条路，李锦时会从那条路下来。只要脚步声一响，只要他的第一声脚步响，阿端就会知道，是李锦时来了。

　　可是脚步声没有响。那条小路从早到晚并没有一个李锦时下山。
　　莫不是记错了日子？阿端立刻将这混账想法自脑内赶走。关于李锦时的任何事，阿端从不会记错。

　　可她期待的脚步声，真的没有响起。
　　阿端清楚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脚步声是多久之前的事，那夜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

　　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火光照亮了半个城。城内是四窜的流民。他们扛着可怜的家什，无望的、没头苍蝇般四处奔逃。

　　阿端蜷缩在角落里哭个不停，火光映照进她的眼中。她还是那么小，那么小的小姑娘哪怕拼尽了力气哭喊，又有谁会为她停下半刻脚步？

　　脚步声夹杂在纷至沓来的杂乱中。有时候阿端会奇怪，为何自己对那夜乱城中李锦时的脚步声如此记忆深刻。就像她对他的那张脸，那双眼，记忆无比深刻一样。

　　他的声音那般轻，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为他周身勾勒了一圈好看的橘红色边边。火光映照进他的眼，那双眼如含春水，盈盈的，勾魂夺魄。

　　这些都是后来的阿端想通的。当小阿端长成了大阿端，也终于明白了当初为何会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向她伸出的手。

　　“你是坏人么？”
　　“不是。”
　　“那你是好人么？”
　　“何谓善恶？”
　　“阿婆就是坏人。阿婆杀了阿端的爹娘。阿婆不喜欢阿端，也不喜欢阿端的爹娘。阿婆只喜欢阿端的叔父。”

　　脚步声不停，阿端被那人抱在怀里。小小的阿端回头最后看一眼火光冲天的故城。她努力将儿时的宫殿记住，努力将惨.死的爹娘记住，努力将打开城门迎接叛.军叔父的阿婆的那张脸记住。

　　那年的阿端，只有七岁。

　　遥远的记忆在一颠儿一颠儿的脚步声中越来越模糊。连同着宫殿、火光、杀戮，一起被封存。
　　阿端好像把那些事都忘了，可她唯独没有忘记，那夜朝她伸出手来的李锦时。

　　他的笑容那么温柔，似可融化一切冰冻。
　　似可令整个冬，冰消雪融。

　　茶碗里的茶水早已冷了。苍穹如墨。柳絮看着还在抻脖子等的阿端，不由有些心疼。哪怕用脚趾甲想也知道，李锦时又一次躲开了阿端。

　　柳絮觉得不公平，替阿端不平。
　　修仙者无年岁，虽然当年李锦时救起阿端时阿端还那么小，可李锦时又不是阿端的养父——阿端一直被寄养在无妄山山脚下的张婆婆家。前年张婆婆老死，阿端才又成了孤儿。

　　柳絮想来想去，也琢磨不透李锦时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那么痴心的阿端。也可能只因为自己是妖，便琢磨不透修仙者李锦时的脑中到底在想什么。

　　作为妖，有时柳絮很想给阿端出主意，干脆强抢了李锦时，又或者坏他修行。可柳絮不敢，她知道对于阿端来说，李锦时到底有多么的神圣不可欺。

　　真是个死.局。

　　柳絮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阿端，“阿端。”
　　“我不渴。”阿端头也不回，目光粘在那条小路上。
　　“其实还有办法。”
　　“呃？”
　　“如果我们先找到无根水，是不是就可以令李锦时不成仙？”
　　“可是——”阿端将目光收回，望着柳絮，有点犹豫。
　　“那无根之水又不会坏掉，又不会丢。咱们藏起来。反正你是肉身凡胎，藏个几十年，到时候你死了，临终之前再给李锦时——就当自私几十年，就当偷他几十年时光。神仙千年万载光阴，咱们这么做不算过分吧？只不过弹指而已。”

　　阿端认真地看着柳絮的眼睛，认真地问她，“你认真的？”
　　柳絮郑重点头。

　　阿端扭头又看了眼小路，终是下定了决心。她起身整理下早已皱巴巴的罗裙，“走吧。”
　　“去哪？”
　　“去找无根之水。”
　　“该去哪找？”
　　“向西，去襄阳。听说无根水最后一次出现，就在襄阳。”

　　夜色如墨，四野寂寂。只有晚风轻柔，一如李锦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