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夜半萤火

21、账本疑难（一）

　　唐劭千抱佟韵雪去医院的事，沈婕知道后大吃一惊。手中的茶盏滑落下来，啪的碎了一地。这精心准备好的名茶，瞬间变得寡淡无味。她不可想象，唐劭千竟会为了那个不起眼的佟韵雪，弃她而去。

　　她气得在房里直跺脚，动不动就把怨气撒到仆人身上。而佟韵雪，这个可有可无的佣人，自此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丝嫉恨。

　　她的随身丫鬟玉欢，低声安慰她道：“小姐，您犯不着跟一个佟韵雪置气。唐少爷也是好心，才会送她去的医院。”

　　“可也用不着他亲自送啊，家里那么多佣人。”

　　“这不是情急吗，听说佟韵雪当时被摔得不轻，直接就给昏过去了。我想唐少爷也是救人心切，才会这样不顾分寸。”

　　沈婕气恨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再言语。

　　玉欢又继续说道：“唐少爷其实是在意小姐的。您想想看，小时候但凡您有点小病，唐少爷都会过来看您，还偷偷给您带最爱吃的糖酥饼。”

　　“哎，玉欢，你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我。”沈婕突然高兴地说道，“我知道怎么让劭千哥不拒绝我了。”说到这，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玉欢问道：“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你传言出去，就说我病了。我就不信劭千哥不来看我。”沈婕傻笑一下，脑海中开始浮想联翩，美滋滋地说：“如果他看到了我病殃殃的可怜样，就会留下来陪我。然后，我再装作虚弱的样子，向他提些要求……就要求他留下来陪我过一天的生日，怎么样？”

　　“想法不错。”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这女人便踩着高跟鞋，噔噔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沈家的姨太太胡玉。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时髦女人，擅长谄媚逢迎，讨好别人。她脸色阴沉，一看就是打牌输了钱，想来找沈婕借。而沈婕自己本就花钱如流水，又怎会轻易借钱给她。她于是偷听了沈婕的谈话，了解到沈婕的心思后，便进来了。

　　沈婕并不喜欢这个姨太太。十年前，母亲病逝后，父亲便娶了胡玉。她对此不满，一直不肯让胡玉接替母亲地位，做续弦的正妻。因此，胡玉至今只能是个姨太太。

　　“胡姨娘。”沈婕一脸不屑地看着她，口气轻蔑道。

　　胡玉不顾沈婕冷眼，面含笑意道：“不过小婕，你以为这样，他就会爱上你吗。唐劭千是什么人，他可是喝过洋墨水的公子哥。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吃你那一套吗？”

　　“那胡姨娘觉得？”

　　“我呀，还真有法子，怎么让唐劭千……”胡玉故意拉长语气，不紧不慢的样子，倒真像是有什么绝妙的计划似的。

　　“什么办法？”沈婕着急问道。

　　“你若真喜欢他，何不早点跟他表白。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你的生日。到时候，你就办一个盛大的派对，最好是在豪华浪漫的场所，把各家小姐、少爷都请来，人越多越好，把你的劭千哥也请来，然后你再来个出其不意，当众表白。说不定，他会为你的真诚打动，从此接受你的爱呢。”

　　“万一劭千哥当众拒绝我，且不是很丢脸。”

　　胡玉笑了笑，仍是一本正经地说：“你想啊，女孩家主动表白，必定会轰动全场，像唐劭千这么好面子的人，又怎会轻易拒绝你呢？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你，不但伤了你的颜面，还将他自己陷于不义。唐沈两家交情深厚，而你又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若拒绝了你，让你当众难堪，被人笑话，莫说是老爷和昱少爷了，别人知道了又会如何看他？他若考虑到这点，就不敢当众拒绝你。要是他什么也不说，就当默认，反正在外人眼里你跟他本就是一对。”

　　“胡姨娘，今日真让我刮目相看。”沈婕相当满意，便从手上摘下红宝石戒指，送给胡玉，说：“就这么办了，还麻烦您替我筹划。”

　　“放心！我办事，想不成都难。”胡玉盯着手中的戒指，谄笑道。

　　沈婕心情大好，一想到这绝妙的计划，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已不值一提。接下来就等生日会了。

　　佟韵雪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

　　这时候的天空仍旧很亮，斜阳照在沈家的牌匾上，把上面的大字照得格外醒目。当她拿着药，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门时，两个看门的家丁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嘴里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唐劭千下车扶她的一幕，情状有些暧昧。

　　唐劭千本想扶她进去的，但被她拒绝了。她知道，自己被唐劭千抱去医院，已然引起轰动。若再跟他牵扯到一起，这必然会落人口舌。

　　她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好长时间才走到院落深一点。

　　仆人们见她行动不便，非但不上去帮扶，还悄悄议论她，嘲讽她。这不但是出于嫉妒，还因为她，害得他们无缘无故被沈婕责骂。

　　佟韵雪多少也听了些去，但并没有去在意，只是这么倔强地走。每走一步，她都觉得右脚像被烈火烧灼般剧痛，走起路来十分费劲。她几次险些摔倒，但还是努力稳住了。

　　终于快到她的房间，不想因为地滑，却跌了一跤。袋子里的药哗啦滚落在了地上。

　　这时，有人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她仰脸一看，竟是沈昱。

　　“你没事吧？”沈昱面带一丝柔和的微笑，说罢又弯腰去捡地上的药盒。

　　“谢谢少爷！”

　　“我记得你，你是叫佟韵雪吧。这才刚来两天，怎么就弄成这样子？”沈昱把药装回袋子里，立起身来，说：“你住哪？我扶你回房间吧。”

　　佟韵雪指了指前面：“就在前面左边的第一个房。”

　　沈昱看了看她缠绷带的右脚，关切道：“看你这样子，是刚从医院回来吧，身边怎么也没个人照应？”

　　“没事儿，大夫说我的伤没那么重，可以自己走的。”佟韵雪轻松一笑。

　　“你就别故作坚强了，刚才都摔倒了。我觉得还是有个人照料比较好。”沈昱用手轻轻搀住佟韵雪一只胳膊，慢慢地走去，一边说：“一会儿回去，你就别乱走动了，要多注意休息。”

　　“嗯，谢谢少爷关心！”

　　一回到房门口，便看见阿莹羞愧地走了过来。她来到佟韵雪面前，扑通跪倒在地上，唉声自责道：“对不起，佟小姐！都是阿莹的错。”

　　“阿莹，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这又不是你的错，是我粗心大意，不小心的结果，不能怪你。”佟韵雪动一动身体，欲过去将阿莹扶起来。

　　沈昱扶好佟韵雪，对阿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莹站起来，将佟韵雪替自己挂灯笼而摔伤的事告诉了沈昱。这平常不过的小事，沈昱听来却有些触动。这让他开始欣赏起身旁这个善良的女孩来。他将手里的药交给阿莹，说：“阿莹，家里的活儿你先别干了，你就负责照顾佟小姐痊愈，一会儿我跟周管家说。”

　　“是，阿莹会的。”阿莹说完，连忙过去扶住佟韵雪。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莹每天都有来看佟韵雪，除了按时帮她上药，还伺候她三餐。一番悉心照料下来，终于在半个月后，佟韵雪的脚伤渐渐好转，拆了绷带，可以正常走路了。

　　这天，她要去库房查看一批新进的杂货，以便核对账本上的数目和价格。这是昨晚沈大富来看望她时，提及账本问题后要求的。沈大富看她整理的账本，条理清晰，数目明确，忍不住又是一番赞赏。

　　她便说了自己整理账本时，所发现的一些问题。宅内日常开支数额庞大，不切实际，而且有很多是不记账的，或是记得有头没尾。

　　而这些在往常，沈大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近来生意不顺，遇到了些财务危机。听佟韵雪一说，才恍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此一来，他就更要查明那些钱的去向了。

　　于是便全权交给了佟韵雪。

　　佟韵雪一早上，便待在账房里，重新翻看那些账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拿着账本便往外走。

　　阿莹过来，见她伤势渐愈，走起路来毫不费劲，便高兴地说：“太好啦！韵雪姐，你没事了。那阿莹就不陪你了，翠竹姐叫我去洗衣服。”

　　“嗯。谢谢你，阿莹，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嗨，不辛苦。照顾你，是阿莹在沈家待得最轻松的日子。”阿莹笑一笑，脸上不再是当初的羞怯。显然，半个月来与佟韵雪的相处，让她多了些开朗。

　　“你要是需要帮忙，跟我说一声。”

　　“嗯。不跟你说了，一会儿翠竹姐又该说我了。”阿莹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佟韵雪看了看手里的账本，便去了后院的库房。

　　负责采购的翠竹，在昨天买进了一批盆景，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觉得翠竹给她的报价有问题，需要亲自去查看。

　　她来到库房，看见门是紧锁的，便去找了翠竹。

　　这时候，翠竹正在廊上，吩咐一帮男仆搬运盆景。她见了佟韵雪，脸色一变，连忙跟着男仆走来走去，嘴里絮絮说个不停，生怕男仆犯一丁点错似的。她忙碌的样子，摆明了自己是个大忙人，无暇理会任何人。

　　佟韵雪看出，她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

　　翠竹的逃避之意，让她更加确定了有报假账的行为。

　　她看了看男仆手上的盆景，是一批粉红的杜鹃花。花枝长得倒是很好，只是那花盆看似一般，一点也不像翠竹说的那样是出自名窑。她叫住从身边走过的一个男仆，俯身一下看盆底，是她不认识的名字，而且水印模糊，一看就是仿冒品。

　　翠竹见佟韵雪对着花盆看后，开始有些慌了。她连忙朝那个男仆大声催促道：“快点，磨蹭什么，不许偷懒。”

　　男仆闻声赶紧把手里的花盆搬过去了。翠竹过来，对佟韵雪笑一笑，说： “佟小姐，您不好好在账房待着，来这做什么？他们都是粗人，要是把您撞着就不好了。”

　　“翠竹我问你，这些盆栽是在哪里买的？”

　　“这……我说了您也不知道。”翠竹犹疑一下，面不改色道：“这些都是上好的杜鹃，外地才有的卖，我可是费了好些力气托人才买到的。”

　　“不应该啊。”佟韵雪略微摇头，说：“这种花，我见过不少。就在昨天上街的时候，我还看见呢。别说，跟你买的还真是一模一样，价钱也便宜不少。”

　　佟韵雪语气平静，仿佛有看透一切的决然。但事实上，她并没有见过。

　　翠竹自知罪行败露，面含畏怯，支支吾吾道：“佟……佟小姐，你，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你承认就好。我念你是初犯，可以不跟老爷说。但是，你要如实跟我说明价格，把你贪的钱还回来。”

　　“好，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翠竹连连点头，语气显得十分诚恳。

　　“还有，把库房的钥匙给我。”佟韵雪突然问道。

　　“您真要去看啊？”翠竹愣一下，神色更慌了。但见佟韵雪眼神坚定而严肃，还是犹犹豫豫地掏出了钥匙。

　　佟韵雪拿过钥匙，二话没说便去了库房。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库房，里面储备着宅里的日常所需品。佟韵雪推门而入，里面光线阴暗，气流不畅，有经年的霉味。屋内堆积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最多是米和面，而她要查的正是那些米。经查点，她发现米的数量少了，而且是中袋的米，并非翠竹说的大袋米。

　　看来翠竹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行为，不是初犯。她决不能再宽恕了，便对翠竹厉声斥责道：“翠竹，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解释。你跟我说的是什么，二十大袋米怎么成十五袋了，还是中袋的？”

　　翠竹急了，扑通跪在佟韵雪面前，哭哭啼啼道：“求您了，佟小姐！千万别跟老爷说。我也是为了筹钱给老爹看病，才一时犯糊涂啊。”

　　佟韵雪见翠竹又跪又哭的，有些于心不忍。若是跟沈大富说了，翠竹不但被赶出沈家，还可能被送进牢狱。想到这，她的心开始软下来，便将翠竹扶起来，说：“好，我可以不跟老爷说。让你继续留在沈家，但是以后，采购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这个我会帮你跟周管家解释的。”

　　“多谢佟小姐！”翠竹破涕为笑，像没事人似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