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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没有战争的if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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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北羌与我朝建立了姻亲,这几年应该都不会打仗了。”
坐在酒香楼门口座位上的一个人说到,此人身着丝质衣袍,配白玉,富贾模样。
“那敢情好啊,不打仗大家伙儿都欢天喜地,这姻亲嫁的是哪位公主啊?”回话的人同样打扮,只是口中金牙难以忽视。
我和栀月坐的地方离他俩近,两人闲聊嗓门也大,这些话不免就塞进我们的耳朵里。
“欸,你这就太俗套了,这回是北羌有个公主看上了我朝皇子,闹着要嫁过来呢,听说那是北羌王最受宠的公主,叫什么匹罗什么的,北羌人名字太难念,我也说不清。”白玉啜着茶,咋吧咋吧说道。
金牙摸摸不存在胡须的下巴,说:“那这不得了啊,看上的是哪位皇子?”
“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五皇子。”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指着对方发出嗤笑。
我想了想,探过身问到:“两位兄台,不知这位五皇子是何许人物?”
白玉说:“小兄弟没去过京城吧?你若是去京城及周边走一遭,你就能对他的美名如雷贯耳了。”
金牙嘿嘿补充道:“那人极好男色,喜欢四处留情,最喜欢的,就是小兄弟你这样的。”
“啊?”
金牙补充:“我见过那五皇子曾经的心肝宝贝,面若好女,身段不高,真就你这型儿的。”
“……”我有些无语,一时不知对方是在损五皇子还是损我,只好打了个哈哈。正好这时小二也拿了酒出来了,我俩取过酒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要不是夏酒家今日没开门,这酒香楼等地我可不来。原因无他,就是这楼中每日鱼龙混杂,南来北往的旅客都会在这几家歇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所谓的好汉,难评难评。
我问栀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书院找谢从容,栀月摇头说:“我在这里等阿凉。”
这集市人来人往的,我有些不放心,便说道:“那我同你一起等吧。”
我们找了个街角站着,不一会儿马安凉就带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红色大帽子出现在我们眼前,她头小,这帽子被衬托地像个飞碟。
“哦哟~这哪里来的外星人。”
马安凉扶了扶帽子,说:“阿梨你就不懂了噻,我这叫北羌吹笛人。”
“笛子呢?”
“太贵了没买。”
我抚掌,“那就是北羌吹人。”
她摘下帽子要往我头上放,我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直冲天灵盖,有点像玫瑰胡椒夹杂了麝香,似乎还有些葡萄的甜味。
“这冒味儿的。”
马安凉停下动作,把帽子举到鼻子前嗅了嗅:“是有点。”
她给栀月和我都闻了下:“这味道还成嘞。”
栀月点头说:“很甜的香味。”
我扶着额头,故作虚弱:“是,但闻多了有点晕乎乎的,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倒了。”
她们笑起来,马安凉说我和大黄玩久了,鼻子也变狗了这么灵。
不一会儿,马平良也戴着同样的帽子出现。他那黢黑的皮肤,和栀月阿凉一起远去的时候,我感觉他们像坐上了印度飞毯,下一秒就要开始忘情地载歌载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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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娘最近遇到了件烦心事。
我第三次路过邱大娘屋前的时候发现的,她坐在灶后面,眼睛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锅边铜罐里的水蒸汽都要将盖掀了。
我冲进去把锅盖掀开放到一边木架上,拿起瓜瓢接了热水倒入锅里,再往铜罐里加了几瓢生水。
“大娘在想啥呢,锅里的汤都烧干了。”
大娘难得叹了口气,对我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嚼吧嚼吧想吐。”
我惊道:“什么事儿啊?这么有毒!”能让大娘都愁眉不展的事儿,我可来了精神。
邱大娘拿火钳夹了块干柴塞进燃着烈火的灶洞,而后朝我看了一眼,“啪”地一声把铁片灶门关上,说:“跟你说有用?你跟我一起烦?”
我感觉我的八卦之魂被扇飞了一缕,“理也不是这个理,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娘,虽然说我百无一用,但千有一用吧,有些烦恼呢,说出来就没有了,真的。”
“谢梨,好想泪几滴老虎尿给你,但我哭不出来。”邱大娘伸手拍了下我的背,好歹没给我肺拍出来,她说:“行了,忙你的去。”
“谢归这小子还没回来?”
“嗯,大概还要过两天,下下个月就文试了,檀夫子抓他抓得紧。”
“还是年轻,都要凑到皇帝跟前去。”邱大娘摇摇头,很不认同似的。
我说:“这功名利禄都攥在那一人手里,不去哪有前程。”
邱大娘斜眼瞧了我一眼,带着点轻蔑的怒意说道:“前程?这天底下哪里不是前程?海中捕鱼,山间打猎,田里种地,不比在朝堂上蝇营狗苟快活?”
“一群缺了牙的老秃鬼,半截身子入土了还要算计着从别人家里刮墙皮,将死酸气酿了满堂子,有心人都待不下去。”
“也罢也罢,他要去便去,出去别提我梨村,好不容易才清净几年。”
我被邱大娘这一番砸得头脑发昏,但见邱大娘面色不虞,此时也不敢触人霉头,只好先回去。
这几日谢从容都不在,我忙完农活后开始有些百无聊赖,一个人从厨房走到卧房,又从卧房走到门口。
水井里的水桶上上下下,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压箱底的衣服都拿出来洗了晒过又收起来,门外平地石头缝里的杂草都被我当肥料扔到了菜地里。
他走之前说最迟庚子日就会回来,可离庚子日还有两天!我从未觉得两天的时间能如此漫长。
独处时难免会产生些纷乱的思绪,一会儿担忧谢从容的温饱,一会儿忧愁他是否真能考上功名……
总之总之,还是要找点事做的好,不然总被这些事占满头脑可烦人得紧。
转念我又突然想到,这几日的孤独我都已经难以忍受了,我没来梨村之前,他又是如何挨过的呢?……
这份思念与忧虑逐日累积。在谢从容失约的庚子日翌日,坐在门口吹了半时辰夜风的我终于病倒在床榻上。
辛丑日,谢从容回来时,我还在梦魇中游荡,听到敲门声才费力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日光大盛。
一动身,天旋地转,下了床榻去起门闸的这段路,简直就是在与地心引力做抗争。
等谢从容进门,有了依仗,我不再强撑着坚强,身子一歪倒在他身上,让他背着我。
他探了探我的额头,而后就去找村大夫葛翁去了。
村大夫望闻问切,也许是见我泪眼婆娑地握着谢从容的手,话到嘴边的“风寒”又添上了个“心病”的尾巴,可给我吓得要坐起来。
我转着不怎么灵光的脑筋说:“咳咳,葛爷爷,我就是小风寒,喝点姜汤就好了吧。”
葛翁“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小病不当回事。我说的心病是指你忧思过虑,可不是误诊,我记得你身子本来就虚,再整天东想西想的话,这病根可难除。”
我连忙说知道了知道了。葛翁无奈摇摇头,拉着谢从容道门外又嘱咐了两句。
谢从容送完葛翁回来,就给我煮了姜汤,还放了红糖。我小口小口地吞着,胃里心里暖洋洋的。
照顾好我之后,他才开始整理行囊,一堆书、几件换洗衣物,还有竹筒做的悬笔盒。
我躺在床上晕乎乎的,可还是忍不住想看着他。我还没告诉谢从容,早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在酒香楼碰到的金牙和白玉告知了我要打仗的消息,而后不久梨村的男丁全都入了伍。
而后便是阳光照不到的军营帐篷,满腔的血腥气味,某些人的调笑,以及谢从容在梦中的骤然冷漠。
不知为何,这个噩梦在我醒来后愈发清晰,甚至到了足以让我心悸的程度,我忍不住开口叫他:“兄长。”
谢从容回头看我,手中的书被窗外突然的一阵风吹动了几页,他转身去关窗,那风又调皮地拂乱他的发髻。
我笑了起来,双眼却不受控制的流泪。他慌了神,坐到床边问我怎么了。
我哽咽着剖白:“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拿帕子擦我的眼泪,我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一遍遍确认他的体温、呼吸,直至袖间的萦绕的书卷气,身上衣服好闻的草木香都萦满我的胸膛。
过往的相伴来得平常,让人忽略了这样平淡的幸福是如此珍贵与不易。即使分离似乎只在梦中,但我也无法承受。
“不要忘记我,兄长,也不要让我忘记你。”
他的长指顺过我的头发,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我怎么舍得忘记你。”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好,日后阿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永远不分开。”
……
谢从容哄了我半日,我才从那无端的悲伤里挣脱出来。
真如葛翁所说,“心病”好了,这身体也恢复得快。没过两天,我又生龙活虎,完全“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在溪里疯耍,时不时抢过谢从容手里的捣衣杵彰显“神力”。
邱大娘在溪对岸看不下去,把捣衣杵像惊堂木似的拍在石头上,朝我们喊道:“这点衣服被你们虐待半天了还没喊冤吗?”
我翻了翻衣服,举起来给对面展示它完好无损的模样,回声道:“这衣服清清白白,还请大娘明鉴啊!”
邱大娘:“没脸没皮的当然清白,少当拉磨驴了,赶紧洗完赶紧回去。哦对了,下午我进城一趟,我让大黄看着你俩,要是少一根毫毛?”
“得令!大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保准还你个铁公鸡。”
邱大娘从鼻子里挤出一声笑,端着装满衣服的木盆火急火燎地回家了。谢从容把衣服又过了遍溪水,而后和我一人一头地拧干。
门口空地搭起两个木头做的三脚架,然后再架根又长又直的竹竿,这衣服便直接铺在上边。
原本我想和谢从容一起研究要不要做个像现代三角衣架那样的木衣架,后来发现这个时代衣服和木衣架调性不符,不如直接挂起来,既省事方便又不容易被风吹跑。
于是我们自创的木衣架就只能穿着蓑衣,多此一举地被闲置在门后。
等大娘从城中回来,我才知道前些天她烦恼的是什么。
一张四方桌,我左手边是谢从容,右手边是邱家之主邱大娘,而我正对面站着的,就是这场饭局的焦点——邱伦。
他刚被他娘从城里接回来,风尘仆仆过后面色有些灰黄,在月蓝色儒服的衬托下,紧抿的嘴唇显得毫无血色,活脱脱一个被书卷吸干了精气的读书人模样。
思及此,我不禁往左边瞟了一眼,谢从容倒是唇红面白,很健康的样子。我默默垂眸点了点头。
邱大娘“啧”了一声,对一直杵着不动的邱伦说道:“把菜当贡品吸点香就饱了?赶紧把你碍事的衣服换了坐下吃饭。”
邱伦垂着头去房间里换衣服了。邱大娘看着他背影深呼吸了几下,招呼我们先吃饭,而后拿起筷子给我和谢从容都夹了菜,最后也往伦哥碗里夹了几筷子。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等到我们都放下了筷子,邱大娘才宣布了今天的正事。
“下月癸酉,邱伦入赘齐少府。”
平地一声惊雷,我愣在长凳上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邱大娘的语气异常平静。她的眉眼间虽还带着些许不忿,但语气上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明天开始我和邱伦都会在城里,所以大黄,还有田地都要你们帮忙照看了。”
谢从容率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应诺道:“大娘尽管放心。”
邱大娘朝谢从容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转头见我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此刻也少见地没挖苦,只伸手拍拍我的肩:“好了我话抖完了,你俩早点回家吧。”
我和谢从容本想帮忙洗碗,但邱大娘表示:“捣个衣服都跟捣麻糍似的,指望你俩洗碗不如让大黄舔一圈又快又干净。”
……
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今夜月圆,空中无云,螽斯和青蛙都争相歌颂月神。
我少见地这个时辰还未入眠,脑中思绪繁杂也就罢了,身体里也像有团火一般灼热。
我又翻了个身,将身体平躺过来,叹了口气。
“睡不着?”
耳畔响起谢从容的声音,我侧头去看他:“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我在想大娘的事。”
“唉……大娘好像很看不惯那些权贵。”
“嗯,但她并非对任何一个权贵都有意见,只是醉心名利者多有失德,甚至为了几分薄面与蝇头小利而不顾他人性命。
大娘应该没和你说过,她曾经在上京做官的事吧。”
我睁大眼睛:“还有这往事!这么厉害的吗?”
谢从容摇摇头说:“这对大娘来说不算好事,所以她在我们面前从未提及,我所知的也只有我爹娘还在世时说与我听的。”
“”大娘与大伯先前都是武将。有年天降暴雨,大河决堤,大伯和朝内其他官员共五人都被指派去监守修缮,其中三人贪赃缮款,大伯与他们起了争执,也因此……
之后大娘便带着只有三岁的伦哥,一路南下,来到梨村。”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场瓢泼大雨,天空大地都被水黄色笼罩,令人难以喘息:“古今中外的资产阶级都是如此,真是让人寒心啊……齐少府是此地高门,伦哥读书的时候与他们结识的吗?”
“嗯,这是其一。还记得我方才说的监守修缮的五位官员吗?齐少府便是那五人中未表态的一方。”
我被这消息砸得又是一懵。伦哥入赘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我惊掉下巴了,可这齐少府竟然与他们有这般纠葛。
天灾人祸面前袖手旁观是君子所为吗?绝对不是。那场灾祸的内情究竟如何?我并不知道。
但就算是没有全然了解事情的始末之人,也会觉得此事难以置信吧。
“伦哥怎么会这么做,大娘,大娘竟也依着他!”
谢从容伸手握住我放在被上的手,灼热的体温从手背传至我的四肢百骸,我才发觉我方才已经遍体生寒,额头也冒出冷汗。
“如今齐少府也已从上京洪流中隐退。上一辈的恩怨,或许在大娘同意缔结姻亲时就被一并封存在过去了。”
我心中愈发难受起来。大娘的嘴上功夫多么厉害,可只要你看她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我们真心想做什么,她顶多是说几句,却从未阻拦。伦哥的这门亲事,想必也是如此。
夜凉如水,窗外的虫鸣与蛙叫充满了哀怨。在阵阵哀鸣的间隙中,我想起之前和谢从容穿着蓑衣从大娘门前路过,她脸上的愁容被雨打湿,眉心皱缩在一起。
“大娘现在还是很讨厌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