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映梨花》找到一个好位置

11、第十一章 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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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后，我们才收到邱大娘的回信。
　　她在信上说：李达回村带了个大胖小子，马平良军中立功却因为他爹搅屎棍只当了三天官，我儿伤了条腿无碍，村中几个小丫头都嫁人了，梨村一切都好别挂念。这信别再寄，收寄一趟太麻烦，农活忙完派人来接就成。邱。
　　语言精练，字迹飘飞，颇有邱大娘的风格。
　　信中还夹了两片干梨花，我们说这一定是李大哥偷偷塞的。

　　壬戌夏时六月十九，柳于瑾诞下一位小娃娃，粉雕玉琢，可爱得紧。
　　我这个做叔叔的恨不得每天抱着不撒手，可是静夫人也争着要抱，她生的两个都是儿子，自己没弄过瓦，此时活像抱了个精品瓷器那般。
　　我又不能与她抢，绞着手，眼神黏在小侄女上。
　　萧闻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糕，对我和静夫人调侃道：“你们两个也真是的，亲爹还没怎么抱过呢。”
　　静夫人捧着宝贝还给谢从容，俨然和我一样神情。她瞥了我一眼，对萧闻说：“你要是能生，我也天天宝贝着。”
　　“阿娘，我是男的！”萧闻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静夫人一愣，才明白萧闻误解了他的意思，偷偷剜了我一眼。
　　我表示十分委屈，没抱到小侄女就算了，还要背口教坏别人的大锅，天大的冤枉啊。
　　谢从容抱孩子的手艺还有些生疏，静夫人在旁指导，很快便有模有样。他抬眼看杵在角落的我，说：“阿梨来抱吧。”
　　我惊喜，当着静夫人的面抱走了。女娃娃不哭不闹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嘴巴微张着，嘴里咿咿呀呀，像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睛和嘴巴都很像谢从容。
　　“阿梨给她取个小名吧。”
　　我想了想，发了一个“欢”字，平安喜乐，顺遂欢愉。
　　谢从容微笑，逗了逗孩子道：“好，那便叫她阿欢。”
　　此时小侍进来说：“邱大娘来了。”
　　话音未落，一位青衣戴面纱的花白头发大娘就进来了，后边跟着穿起长衫的李达，与平时不同，显然是细心打扮过一番的。许久未见，竟一时认不出来了。
　　邱大娘风尘仆仆摘了面纱，进门见我抱着孩子就道：“谢梨你真能生了！”
　　周围的人都被吓住。“大娘先坐”，谢从容说：“阿欢是阿瑾生的。”
　　邱大娘茶也不喝了：“你纳了小妾？让她给你们俩生孩子？”
　　李大哥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扶额道：“姐喝你的茶吧，我就说你看信一目十行准出问题。”
　　茶水只堵住邱大娘一时的语出惊人，李大哥和谢从容与她解释。
　　静夫人也定了定神，清嗓子端庄地说：“谢梨现在是我们萧家的媳妇。”
　　萧闻恨恨地揽住我一侧肩膀，挺了挺胸膛。
　　我略带震惊地看了眼静夫人，静夫人依旧固执地不肯看我。
　　邱大娘斜眼瞧了瞧萧闻，迫于李达的茶水战术，还是没有继续在大庭广众下说什么。
　　只是在饭后让我和谢从容陪她一起在府中后院逛逛。
　　“谢归你小子行啊，从容见阎王。”邱大娘在说刚进京时听到的关于谢从容的流言，他这些年任监察之职，因为雷霆手段和不留情的行事，获了个冷面阎王的称号。
　　“谢兄和秋云泉下有知，定很欣慰。”邱大娘停下脚步，好好看了看我们，我突然发现大娘的皱纹又多了些许，人也瘦了，不复印象中那般高大健硕。“是真的长大了……都成家了，哼，本以为你们……竟是我错看了”，大娘难得叹气道，“罢了，这都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也老了，管不动你们这些小崽子……”
　　谢从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邱大娘就摆手说：“行了，宽慰之词不必说了，老了就是老了，这番来上京，老娘还特意戴了面纱，结果那一个两个的狗窝都长了多少草，跟我邱熙兰比命长，还是老了点……还有，谢梨你怎么回事？不说话当哑巴吗？”
　　我被点名，咬了咬上唇，手上说：世事无常。
　　邱大娘看不懂我的手语，谢从容细说了我们战时的经历。邱大娘听完面露惋惜地说：“一个两个真是没用啊，我早让你别惯着他，田里玩疯了，大字不会写，上了战场也只能活靶子……”
　　谢从容没有想起那些记忆，对以前的自己知之甚少，但大娘训斥他，他还是得乖乖受着。
　　“还有你谢梨，怎么堕落到和萧家人在一起，还搞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
　　邱大娘嫌弃我的女装，我虽然比萧闻他们矮了一些，却比寻常女子要高，更是因为从前下地，骨架和身材也不小，虽面上绘了妆能以假乱真，但加在一起便有些违和。
　　我苦笑：形势所迫。

　　邱大娘不爱上京，也看不惯上京的富贵闲人，特指萧闻之辈，更是因为城中听到的关于五皇子的风流逸事，明里暗里都说我眼光不行，待了两天就说要回家陪大黄了。李大哥也说从这里回梨村差不多能赶上收早稻。
　　上京的富贵繁华留不住两位异乡客。
　　一路山高路远，我们就此作别。

　　4
　　八月的时候，我与萧闻产生了些许分歧。其实是小事，只要我们之间谁先认了错，便不会再发展下去。但九月上旬我又忙于给谢从容准备生辰礼，冷落了他。九月九那晚从生辰宴回来时，萧闻等在我房门外，满身酒气，醉意滔天，对我发脾气，我起先不愿理他，但他愈发得寸进尺，我心中所有的压制着的委屈便都爆发了出来，
　　我用手说：你从谁那里受了气便去谁那里讨，管你的莺莺还是燕燕，还是上京最有名的兔儿爷。
　　酒醉之人哪里看得清手语，他只顾自己发泄，嘴里颠三倒四。
　　我推开他要进门，他一时没站稳，大手一抓，扯下我腰间鱼玉佩，是谢从容先前送我的那个。
　　他看了会，举起鱼玉佩问我：“我送你的那个呢？你为什么不带？嗯？”
　　那个开过光的玉佩体积太大，我觉得过于招摇便收在了匣子里。
　　我跳起来要抢。他后退几步，靠近栏杆。
　　我气急，扯着破嗓、发音极为艰难地说：“还…我！”
　　他说；“这是谢从容送你的对吧？那么在乎他，为什么还要与我一起？谢梨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每次都先看他？你喜欢他对不对？你们之前就两情相悦了对吧？把我当傻子了是吧？很好，我萧不问从头到尾只是你们作配的玩物……”
　　他想到什么，冷笑一声，甩手就把鱼玉佩抛到池子里。
　　扑通——一声，我想也没想，就跨过栏杆跳进了水里去寻。
　　夜晚的水里像黑色的深渊，我伸手游动，不知道被什么滑腻的东西缠住脚，却摸不到鱼玉佩。
　　忍不住呼吸，却呛了水，宫女小侍乱成一团的声音如在云端般遥远，身后又传来入水声。我被人带出水面，拖到岸上。
　　我浑身湿透，咳出几口水，萧闻从水里出来已经酒醒，接过宫女递上的外衣想为我披上。
　　我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夜很寂静，萧闻垂头，水珠在他如玉般的脸庞滑落，顺着他的发滴在干燥的外衣上，像是画了一幅墨色的山水画。
　　我不再看他，转身而去。萧闻却从后抓住我，把我甩到肩上，任我怎么挣扎都一意孤行。天空似乎飘起了小雨，随着夜风，带走了所有暖意。
　　我不爱他吗？我是爱的。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在西南战场上，不知道腐烂在哪片梨花树下。但也许正如陆杜安所言，我对萧闻的感激多于爱，所以我们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感激之情在一次次等待与辜负中耗尽了。我不愿幽居深宫，不愿与人争宠，不愿你一时兴起之时才来看看我，算作怜悯我，更不愿你强迫我。
　　这是耻辱，我紧咬着牙关，手将身下的枕布都撕碎，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

　　这之后直到除夕我都没有再见过萧闻。只是听几个宫女说，五殿下最近想带个宜香楼的人回来，静夫人怎么会允许烟花之地的人进门，又与殿下大吵一架。
　　那鱼玉佩落进池子里没有再找到。宫中池水都是活水，底下暗道错节，可能早就飘出城外了。

　　又是一年新春，我请示静夫人说想出宫去宝泉山踏青，静夫人允了，还说让我与萧闻同去。
　　我笑了一下，假意答应。
　　静夫人近来与我亲近许多，也许是萧闻的新欢让她更为头疼，她才猛然意识到我不生事的好。
　　我回房收拾行装时路过后园，萧闻正与其他贵门吃酒聊天，怀里还搂着一个，中间弹奏琵琶的是刚纳的翠小娘。
　　我不知道他们在此开小宴，转身就想走，其中一个眼尖的就叫住我，问我是哪位美人。
　　我没说话，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对着壶嘴仰头喝了一口，起身绕着我看了一圈，让我抬头，我扭头不理。对面轻笑一声。
　　其他几个子弟喊道：“景和莫不是看上了吧？”
　　“景和兄换口味了？”
　　“兄弟妻不可欺啊……”
　　二皇子萧弧被调侃也不恼，只说一句：“只是好奇被我们阿闻金屋藏娇的美人长什么样罢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众人又把话头指向萧闻，纷纷玩笑“不问兄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萧闻虽笑着，我却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他说：“豆角而已，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几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吃酒听曲儿，我走的时候，萧弧依旧看着我，像是从前就认识我一般，目光带着我读不懂的恸与喜。

　　上京表面的繁华之下仍有波涛涌动，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维持这虚假的平静。
　　御史府纠举了会稽郡与东郡两地郡丞，对外只宣称其受贿行贪。
　　有人还想沿着牵扯出来的一大批人往下查，却重重受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线索却被引导向另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
　　我曾经以为的平安盛世，只不过是偏安一隅编织出的假象，这个时代本来就是不太平的。
　　上京，终是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