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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合谋 ...

  •   在粟家的日子,对褚懂来说,并不难熬。没有肥肘子吃,没有熬得浓浓的汤,一顿只能吃个六七分饱。可是他们家老有新花样,让他玩得兴起,忘了肚子的难受劲。
      夜里也不用怕了,粟春秧说“春生念过经,菩萨会护着他,跟着他就不用害怕”,他不睡自个的床,每晚贴着春生,果然没了鬼影。
      白日里跟着他们玩这个玩那个,多少养出了一些感情。他决定大度地忘掉“毛毛虫之恨”,接纳他们当贴身小厮——将来我可是尊贵的王爷,这是给他们体面呢。
      “洞洞,过来刮泥巴。”
      外面下着雨,爹一早就进府里去了,没人给他们讲故事。春秧看见屋檐下的木屐子,找着活了,在碎柴火上折几根小枝,要帮娘刮掉木屐上沾的泥。
      褚懂有些嫌弃,他可是王爷,王爷怎么能干这个?
      “快点喔,春生要赢了。”
      不能输给笨春生,“小王爷”立刻蹲下来赶赶赶,刮得飞快。
      春生一根筋,一小块泥黏在棍子尖,他拿它往木屐上刮。泥到了木屐上,那得用棍子刮走,泥又到了棍子上,那得蹭掉它。于是来来回回,小泥块混成了小泥球,这活永远完不了工。
      “小王爷”赢了!
      褚懂将手套进木屐里,得意洋洋地左右甩。春秧借屋檐水在洗斗笠,回头笑道:“还是你厉害!”
      哈哈!他最厉害呢。

      洪福家的在对面看了半天,终于逮着了机会,因怕雨声大了听不着,尖着嗓子喊:“你们家好大的架子,居然敢使唤世孙大人干活。李秀荣,我告诉你,你那臭脚闯大祸了。世孙大人别怕,我这就进去告诉世子妃,让她派人来接你回去,远离这吃人的魔窟。”
      李秀荣还没从屋里出来,褚懂先怼了回去:“你是哪个房里的老婆子,嘴这么臭?谁让你管闲事了,王爷叫我来的,他让我听粟先生的话,有本事你跟他说去。”
      我是在帮你啊!洪福家的傻眼了。
      李秀荣站在门内,远远地朝她比划了一拳,转身妖妖娆娆地回房了。
      洪福家的又气又妒又怕。
      明明容貌上没差多少,自家只有个黄牙老酒鬼,她家有美郎君,成日家腻腻歪歪,不过是个没用的女人,儿子都没生一个,怎么就这样得意了?呸,腰还那么细。
      她怕世孙记下了这事,要是回府一告状,那她的好差事就完了,借着雨幕迷蒙,拿帕子掩着脸躲回屋里去了。
      褚懂问:“这谁呀?嘴这么碎。”
      春秧笑眯眯地说:“她年纪上来了,糊涂啦。别管她,方才你可厉害了,三两句就把她打发走。”
      褚懂挺着胸脯说:“那当然,将来我……”
      “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孩不说将来事。你眼下就很厉害,春生,是不是?”
      春生压根没听明白这会在说什么,反正妹妹问,他就答。
      “是。”
      褚懂心口热热的,也想大声应一句是。
      哈哈!

      八月初十,辛丑日,宜开光、祈福、求子、斋醮。
      仙昭观打醮,往年只许要紧的家臣跟着去,今年福王特许:奴才下人都可以去沾沾福。这一回出门,春生可以跟着,乔夏和不满一岁的乔冬也能去。
      乔夏用袖子一扫,将鼻水拖得老长,被他娘揪过去骂邋遢。他是壮士,顶着骂也要嚷:“快点吧,我要去看嘴巴红红的姑娘。”
      乔二嫂笑骂:“信不信我抽得你脸红红。”
      壮士识时务地闭了嘴。
      春生任由妹妹给他打扮,他也很高兴,连问了三次:“我想看王爷,他戴球球盔吗?”
      他就爱看戏里王爷戴的草王盔,龙纹珠穗都不爱,就喜欢盯着那两个绒球看。平天冠的球更多,可那是阎王爷戴的,他是看不着活的了,啊不对,是活着看不到了。
      褚懂大笑道:“那是假的,王爷才不戴这个呢,看着好傻。”
      春生幽幽地叹气。
      春秧帮他戴好玉,很认真地保证:“下回我们去街上逛逛,让爹给我们买个球球盔。”
      褚懂又酸了,撇嘴道:“哪有卖的?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事,谁会拿出来卖呀!”
      春生没听明白,问:“什么家伙?”
      春秧猜到了,告诉他:“就是唱戏人要紧的东西,不抢他们的,到裁缝铺子里仿一个就是了。我们不会唱戏,又不抢他们的活,只在家里玩,没什么要紧的。”
      春生高兴了。
      褚懂不高兴了,等春秧一走开,故意挑拨:“她哄你玩呢,你怎么什么都信?”
      春生才不上当呢,朝他做个鬼脸,哼一声,特别骄傲地说:“妹妹不骗人,妹妹最好了!”
      气死了!
      还有更气人的,粟春秧没一会就回来了,后头跟着个粟先生。粟先生张口就说:“春生,我们先去观里,下了山我去给你置办,弄个草王盔,再弄个紫金冠。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好。对了,要不要弄整套行头?”
      紫金冠是给王孙戴的,那是我的!
      气死了,气死了!

      褚懂瘪着嘴跨出门槛,没一会又咧开嘴乐了。在外等着的松秋给他们每人发一竹筒,长的那一截是稍细一些的管,短的那一截粗,正好将小的套进去,当成盖子使。
      筒身钻了很多个细洞,里头养着小虫子呢。
      松秋教他们怎么玩,拿着筒轻轻摇一摇,被关的竹蛉便动起来,发出好听的“句……句……”叫声。
      “不能老是摇,摇太多它活不了。”
      “好的。”
      春秧怕忍不住,将它插进荷包里。
      褚懂才不管它活不活的,把竹筒攥在手里,不时地拿起来摇一摇,或是举高了,将眼睛贴到细洞上,往里边看。
      春生在乔夏的怂恿下打开了盖,两人头碰头,争着往里瞧。竹蛉趁机跳出来,撞在乔夏下巴上,把他吓了一大跳,竹蛉跌在地上,抓紧逃了。
      春生看着它越蹦越远,再看回只剩两根草的竹筒,咬着嘴,眼看就要掉泪。
      春秧把竹筒拔出来,塞给他,又抽走了他的空竹筒,笑着哄:“你玩这个现成的,我想自己捉几只。”
      “妹妹,妹妹。”
      春生一着急就说不好话,一说不好就愈发着急,急得直跺脚。
      春秧牵着他的手往院门口跑,不忘提醒后边的人:“马车来了,快占高处,天时地利才好打敌人!”
      王府安排的大马车开开阔阔,压根没有什么高地,但小孩们一听她这么喊,原先磨磨蹭蹭的几人都争先恐后地冲起来。

      隔壁的唐家在老家送完葬,特地赶回来了。唐嫂子对神佛最虔诚,早早地催着家人出了门,她男人在第一辆马车外等着。他总是个笑模样,很招人喜欢。
      孩子们冲出来,“俊叔”,“俊叔”……
      喊声此起彼伏。
      “要不要上这辆?”
      倩真姐姐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院子里的人都被母亲叮嘱过不能冒犯,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挤向后面那辆。
      跟出来的粟骞笑道:“他们太吵,单独关着吧。唐兄,我们往后面去,让她们也清静清静。”
      “好。”
      洪泽落在后面,本想上第一辆,这下没了理由,只好跟着往后一辆去。女人们都上的第一辆,洪福家的为难了——这里边都是贱人,没一个跟她好的。后边那辆,除了儿子,全是臭崽子,看着心烦,闹起来脑仁疼。她又不能像男人那样骑马,哪哪都不合适。
      三婆急着要替儿子求平安符,掀起帘子,没好气地催:“你杵那干嘛呢?到底上不上,不上就让开道。”
      洪福家的只能不情不愿爬上来,里面几人正围着乔冬小娃娃聊带孩子的事,她一进来,突然就没了声。
      李秀荣噗嗤一笑,接着说:“我翻了黄历,今日喜神在东北,财神在正北,福神在正南,一会别拜错了。”
      唐嫂子笑道:“我是记不住的,一会都拜了就是。”
      乔二嫂看一眼亭亭玉立的倩真,逗趣:“唐嫂子,我们帮你记,我看呐,别的先不用管,最要紧的是拜东北。”
      唐嫂子把害羞的倩真搂住,笑道:“那个不急,女孩家嫁了人,不如在家自在,我跟她爹商量好了,要多留几年。”
      洪福家的想起儿子的小心思,悄悄撇嘴,小声嘀咕:“留来留去留成仇。”
      离她最近的李秀荣自然是听见了,扭头瞪她一眼,看在她也不容易的份上,没当众下她的脸,只说:“女孩家娇贵,多养几年好,长大了,能自己主事,做父母的,将来少操心。这事确实不能急,慢慢挑,像洪莺这样也好,还当两年差,过了桃李再嫁,正合适。”
      你家一个十八九岁的没嫁,倒好意思嘲笑人家留十三岁的。
      洪福家的听明白了这言外之意,臊得撇开脸,再不好意思开口。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后面那车娃儿,也闹起来了。
      洪泽嫌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骂道:“吵死了,懂不懂规矩?难怪我娘说你们都是乡巴佬,是獠奴!”
      他身形消瘦,褚懂早瞧他不顺眼了,起身要动手。
      春秧抱住他胳膊使劲往后拽,春生瞧见了,挡在他面前。
      乔夏小壮士大声骂了回去:“成日家我娘说我娘说,你自个没嘴呀,跟我家乔冬一个样,尿了饿了,哇哇叫,这是要娘呢。”
      春秧听了这话,立时有了好主意,在暴怒的褚懂耳边提醒“毛毛虫”。
      褚懂懂了,卸了力道。他胳膊一软,春秧松手,他立刻指着洪泽下半身说:“你们快看,这么大的人,还尿裤子呢!”
      “你你……你胡说!”
      乔夏抓起他爹给的羊皮小水囊,灌上一大口,抓紧时机朝那“噗”。
      春秧故意喊:“快别说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褚懂大叫:“我们乡巴佬不知道规矩呀!嚄嚄,你们看,他尿了,他尿了!”
      他推了春生一把,可惜春生不理他,只看着妹妹等她发令。
      这院里哪一家都被洪泽他娘骂过,乔夏早就想报仇了,跟着喊:“他就是尿了,就是尿了,我也看见了。”
      江家的小锦文也跟着喊:“这么大的人,羞羞羞!”
      唐玄真和董方安捂着嘴看戏。
      春生看妹妹笑眯眯的,懂了,认认真真说:“想尿了,要早点说呀!”
      人证物证都有,洪泽百口莫辩,委屈得眼泪打转。他撩起衣摆反复地擦,又对着那一处湿渍拼命地吹,可惜呀,到了山脚下还有印。他娘特地给他做的新绸衫,弄得皱皱巴巴,湖青色沾了水,湿得十分显眼,这么大一片,完全遮不住。
      小鬼们一窝蜂地往下涌,他想向大人们告状,又怕他们一口咬定这就是尿,再到处传。他想下车,可这模样实在不合适。等他娘找来了,他也不敢说,依她的脾气,定会不管不顾闹起来。他只能侧着身子,憋憋屈屈说身上不舒服,嫌下面闹得慌,不想下去。
      洪福家的来这一趟,是为了求神仙们保佑女儿洪莺能入主子的眼,往后一飞冲天。她怕误了吉时,顾不上别别扭扭的儿子,嘱咐他别乱跑,匆匆忙忙赶去登天梯了。
      刚下马的唐俊和粟骞相视一笑,快步追上去,护着自家的孩子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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