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未老》万世归安

4、提灯

　　暗道中寂静无声。
　　江朝夜有些害怕了，攥紧了师父的衣角。
　　“要走多久？”燕引愁蹙着眉问道。
　　周自横回头看向她，忽然一笑，“在下也不知道。”
　　“这不是周兄建的密道？”燕引愁问道。
　　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不是很舒适，尤其是此处的空气，不对劲。
　　“在下何时说过这里是在下建的？”周自横略略停步，回头看着燕引愁说道。
　　燕引愁挑眉，笑着说：“不知道就将在下带进来，周兄还真是……”
　　“事急从权，燕公子见谅。”前面的路没有火盆了，周自横燃起了手上提着的宫灯，提灯引着他们往前走。
　　“所以这里是？”燕引愁问道。
　　“梁王墓。”周自横淡淡道，“前朝诸侯，先帝圣明，不仅厚葬了梁王，且还为梁王后人封官授爵，许诺保他们万世无忧。”
　　“那为何你会在此处建立密室呢，按理来说，梁王的墓穴，当有精兵守护，不可能容许你大动土木。”燕引愁问道。
　　“我便是守墓之人。”周自横道。
　　这便奇了。
　　“你是监守自盗？”燕引愁问。
　　“为何不确定？寻常人见在下于此处建立密室，早该想着报官了。”周自横边走边问道，他没有回头，但燕引愁猜得到他在笑。
　　“周兄不像是为财冒险之人。”燕引愁答道。
　　“燕公子可是在夸在下？”周自横依然不动声色地走着，但无声地说了一句，“受之有愧啊。”
　　“师父，你看！”江朝夜忽然喊了一声。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扇墓门，墓门是精铁所制，浓而纯粹的黑色，看起来十分压抑。
　　“周兄，当真可以从此处进去？”燕引愁混迹江湖多年，至少也知道盗墓不可从正门入。
　　只有少数大规模的盗墓敢从正门进去，但他们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无妨，在下有办法。”周自横放下宫灯，慢悠悠地理了理袍袖，抬手直接拍开了墓门。
　　墓中的阴风迎面而来，燕引愁眉心一蹙，瞬间出手掩住了小徒弟的口鼻。
　　江朝夜忽然被捂住，吓得“唔”了一声。
　　周自横却不动如山，自在地回头看向燕引愁他们，说道：“不过是些墓穴里的阴风邪气罢了，无毒的，燕公子太过紧张了。”
　　燕引愁闻言也放下了手。
　　她能感觉到外界没有什么危险。
　　她与周自横并无什么血海深仇或利害关系，这种情况下，周自横自然没有必要害她。
　　至于江朝夜，她能保证他的安全。
　　“周兄，看来你对这里很了解。”虽是询问，燕引愁用了肯定的语气。
　　“客气，”周自横点头示礼，“毕竟在下窥伺这个墓已经好久了，自然要有些了解。”
　　燕引愁轻笑一声，也没有继续追问，站定等他带路，“周兄，请。”
　　这地方毕竟是前朝王公的墓地，定然危机重重，周自横对此了如指掌，对他们来说，有利而无害。
　　周自横似乎时时刻刻都带着浅笑，看着像是批了一层人皮的妖魔鬼怪，故作人的姿态，看着令人有些不适。
　　燕引愁想，于是就说了，“周兄，不愿笑便别笑了。”说完以后，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便闭了嘴。
　　江朝夜是有些害怕的，此时师父好不容易开了口，便接道：“师……师父……为什么周老板会不愿意笑，他明明一直在笑啊。”
　　燕引愁沉默不言，看向周自横，等他自己开口。
　　周自横也不说话，温和的目光笼上了宫灯，似乎有着百般无奈。
　　最后还是周自横打破了沉默，“我笑起来很不堪入目吗？”
　　周自横在转移重点，他真正不想提及的，无人能从他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燕引愁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问。
　　她不是什么刨根究底的人，他人不想提及的事，如若与她无关，她绝不会过问太多。
　　她做什么都习惯浅尝辄止，对于什么事都涉足不深，就像一个隔岸观火的过客一般。
　　就在即将陷入又一轮沉默时，墓道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墓道两侧是黑魆魆的石壁，乍然出现了一副精妙绝伦的壁画，不算大，还没有被腐蚀，浓墨重彩得有些怪异。
　　上面画着一群衣着讲究的人，似乎是在宴会中途，桌上已经有了酒痕，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知在交谈着什么，喜笑颜开，好不热闹。
　　燕引愁忽然笑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墓道中回响着，差点吓松了江朝夜紧紧攥着她衣角的手。
　　“曾经见这些古玩字画都是一片蚀烂不全的模样，今日终究看着原版了，不想盗墓还是份美差。”燕引愁说道，伸手轻抚上壁画。
　　周自横走近仔仔细细地看着图，宫灯一寸一寸地挑扫过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燕引愁问道：“这副画……”
　　周自横不答，却问道:“燕公子可知归墟？”
　　“归墟？”燕引愁跟着念了一遍，目光微沉，又挑眉看向周自横，笑问：“周兄何故问我这个，莫非是与这壁画有关？”
　　“不错。”周自横说道，摆袖一扫宫灯，光影晃过整个壁画，“这正是当年的归墟之宴，如今的古史称之为漓水宴。”
　　那场宴会是梁隐王打开归墟之前普天同庆的一场宴会，位于漓水之南，因此称为漓水宴，史传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注），酣歌恒舞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归墟是一处上古秘境，古有大贤曰：“归墟者，天下也，既得，万古长存，不死不灭。”此言一出，引得天下群雄竟逐之，惹得一番生灵涂炭。
　　前朝先王登基不久便立下禁令焚书，烧尽归墟在人间的一切信息，一并的还有禁止民众谈论归墟等一看便是暴君行径。
　　而到了梁隐王时，世人已经不甚了解归墟了，只当漓水宴穷奢极欲，是暴君行径。
　　但诡异的是，前朝先祖如此残暴不仁，它却成为了古往今来延续时间最长的朝代，存续了九百年之久，令人咂舌。
　　最后归墟销声匿迹，时间洗炼加上统治者令行禁止，归墟便只是闻名于顶流社会的密宝了。
　　墓道中为何会出现归墟宴图？
　　燕引愁凝视着古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火光乍起。
　　周自横引宫灯燃了古图。
　　火蛇贪婪地向壁画的四周卷去，途径的一切被烧的片甲不留，全部化为飞灰。
　　燕引愁有些诧然。
　　她也有些觉得这壁画的气味不对，而周自横当机立断直接烧了壁画，未免有些……
　　壁纸被烧毁，露出了其中铺得严丝合缝的避火符。
　　燕引愁有些诧异，并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周自横对于梁王墓太熟悉了，如同自家的后花园一般，一点儿不像是初来乍到。
　　“你之前来过？”燕引愁盯着周自横，打量着问道。
　　不应该，如果来过，那壁画应该不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该烧的早烧了，那若是没来过，他又是怎么做到对这里了如指掌的呢？
　　怪哉。
　　周自横笑了笑，说道：“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些指点罢了。”一边掸了掸袖口上落下的浅浅的一层灰。
　　燕引愁不知该说些什么，周自横不肯把话说全，她也问不出来，于是她一把薅过小徒弟的头，“别动，你头上有灰。”
　　江朝夜：“……”他该说些什么？
　　周自横低低地笑了出来，伸手去揭符咒。
　　“先生，符咒一般……”江朝夜借机逃离了师父的魔爪，说道。
　　贴在墙上的符咒一般很难以人力揭下，揭符的人身上一般都得带些辅助符什么的。
　　但只见苍白瘦长的手指抚过墙面，轻飘飘地拂下了几张符咒，就如同拂过沾染的落叶一般。
　　符纸揭开，露出了漆黑的石壁，石壁上纹着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文字，不知所云。
　　燕引愁不语，看着墙上的咒文有些出神，小徒弟在一边叫了几遍也没有回应。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透过符咒，传进她的身体，若有若无地形成了一个不容人靠近的场。
　　燕引愁的目光越来越深邃，最后变得如一处漆黑如墨的幽潭一般，望不见底。
　　江朝夜有些害怕，拉住了一旁的周自横，“先生，这符咒不会把我师父的魂魄摄去了？”
　　周自横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燕引愁，周围环绕的场已然消失，后者已经神色如常，笑着拍了江朝夜的头，说：“小鬼也不念着我点好的。”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周自横却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燕引愁眼里的怅然，令人心惊的凉。
　　燕引愁，江湖传闻是万松剑仙，却是个女儿身，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浪迹江湖的，但江湖中却没有多少关于她的传言，朋友遍布江湖，但大多都是点头之交，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都说她是侠义之士，快意恩仇，却从来没听过她杀过什么人。
　　这样的人，甚至不像个人，找不到什么她存在于世的证据，就如同人们凭空臆造出来的侠客一般。
　　“燕公子可是看明白了那咒文的含义？”周自横堪堪压下眼中疑色，问道。
　　燕引愁刚刚回过神来，有些呆滞，沉思一晌后开了口：“这是前朝先民祭祀所用文字，献祭生灵，打开归墟，从此王朝国祚绵延，王不死不灭。”
　　“失败了。”周自横淡淡道。
　　“出了点意外……”燕引愁继续道，但又忽然缄口不言了，剩下的都是些万万不可说与人听的秘密了。
　　不知为何，见到这个人，她便心情平静，甚至称得上愉悦，于是知无不言。差点将自己抖搂干净。
　　像个傻子，她在心中腹诽道。
　　“我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燕引愁提了剑径自向前走去。
　　江朝夜即刻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个粘在身后的尾巴。
　　燕引愁还在消化涌上心头的往事，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老者的声音：“归墟是众生之苦。”
　　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神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