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家的守护鬼大人》西桑

5、失去

　　我把由衣服裹着的次男交给家主后，菅原家的宅邸里再次挂上了白布。

　　“梅子大人不必自责。”

　　优子试图劝慰我，“您孤身一人拖住了鬼舞辻无惨，如果没有您在，恐怕产屋敷一族早就遭遇不幸了。”

　　歼灭鬼王的行动失败无惨逃跑，参与讨伐的人员损失惨重......家主抱着胞弟的头颅痛哭流泪，恐怕他也没料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吧。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理会次男话中的意思，是不是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呢......？

　　“梅子大人......”一位似乎是族中长老的男子挡住了视线。

　　他看了眼沉浸在悲伤中的家主，犹豫片刻，俯下身体轻声说：“‘那位’派来的使者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无礼之徒！！”优子喝道。

　　“家主和梅子大人仍在悲伤当中，这个时候是谁来打扰！？”

　　我戳戳她生气的脸：“是天皇哦。”

　　优子瞬间卡住，梗着脖子不上不下的样子十分滑稽，我勾起嘴巴笑了一下——

　　也许是时候走了。

　　我抬头看了眼四四方方的天空，这灰蒙蒙的颜色曾是我几十年来渴望而不可得的。但在更遥远的时间里，它与那个舞姬红梅见过的天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不管是作为人还是鬼，我从始至终都在被动地接受一切，日复一日懵懂又困扰地度过，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是那个无能胆小的我。

　　把这样的我当作守护神供奉，真是菅原家主做出的最糟糕的决定，想必他现在绝对后悔了吧？

　　一墙之隔的地方是皇权者派来捉拿犯人的使者，也是族人们质疑和埋怨的堆集地。

　　我非常害怕，甚至在想着干脆跑掉算了。

　　这样的我才是最该遭到天谴的吧？

　　但是不巧获得了长生又强健的身体真是抱歉啊，占了这么大的便宜，稍微吃点亏也没什么。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门口，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一双大手越过我，用力将门给拉上了。

　　家主眼睛通红，他生气地冲我说：

　　“您在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老实交代然后离开啊......

　　“难道你完全没有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吗？！”

　　咚——

　　他左手握拳重重打在我脸侧的门板上：“父亲离开后，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擅自把额头埋进我的肩膀，整个人都在不安地颤抖。

　　“我说过我要供奉你，这不是玩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慌乱地扶着他的上半身：“等......你怎么哭了！？”

　　“我没哭！！”耳边传来响亮的吸鼻声。

　　我连忙应着：“好哦好哦，你没哭，是我听错了。”

　　优子拼命对我挥手，示意我去看她手里拎着的鞋子。

　　我拍拍青年的后背，轻声道：“外面还下着雪呢，快回去把鞋子穿上，要是感冒可就糟糕了。”

　　他闷闷地回我：“我要是回去你绝对会趁机溜走的。”

　　“才不会。”我试图把那颗脑袋从脖子上面拉下来，试了两次没成功索性就算了。

　　“偷偷溜走什么的，我又不是老鼠，要走当然要堂堂正正的走正门啊。”

　　“所以你刚才果然是打算离开是吗？”

　　我：“........”

　　这个套我话的臭小鬼。

　　于是我撒谎：“没有哦，只是想看看天皇派来的使者长什么样而已。”

　　他眯起眼睛：“天皇的使者......？”

　　长老：“........”

　　他直起身子，双手环在胸前严厉地审视我们——如果鼻子没有那么红的话也许会更有压迫力。

　　优子也不晃手里的鞋了，老老实实低头和我们一块等着受训。

　　“你们——”

　　“全部禁足！！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他给自己套上鞋，顺带狠狠刮了我一眼：

　　“尤其是梅大人！！”

　　我瑟缩一下，看着他整理好仪表后走出大门。

　　“等等！！”

　　天皇那边怎么办？

　　“不用担心。”

　　风里送来他颇为咬牙切齿的话：

　　“看我把锅推给产屋敷他们。”

　　欸？！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还能这样的吗！？！

　　我张了张嘴，想想最后还是选择闭上。

　　好歹我也算救了你们一命，这个锅就当作是谢礼......应该可以的吧.......？

　　“梅子大人。”

　　我的侍女和侍卫一起团把我团团围住，她们似笑非笑，态度相当坚决：“家主大人的命令，请您赶紧回房。”

　　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突然脑子抽风问了一句：“你们不是讨厌我吗？”

　　他们倏地睁大眼睛，纷纷低下头回避我的视线。

　　长老：“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是鬼，还雷劈了皇居惹下天大的麻烦，这次还没能保护好次......家主的弟弟。”

　　优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生气地看我，可怕！难道她其实很恨我，平时开心的样子都是演出来的？

　　“成为鬼并非是您的本意，况且先代家主已经替您解决了这个问题。”长老慢吞吞地替我解答。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其他族人，语气里带上威严：“至于雷劈皇居，那不是上天不满皇族所以特意降下的天罚吗？和您有什么关系？况且听刚才家主大人出去的意思，就算与天意无关那也是产屋敷家弄出来的麻烦，无论如何都怪不到我们头上。”

　　我震惊地看着长老一脸正气地扭曲事实。

　　“我们菅原家的先代家主因为遭受不公而死，尽管如此全族上下没有任何人有怨言，这样的我们怎么会做出雷劈皇居这样可怕的事呢？要指认也得拿出证据才行，难道有人看到是您亲手劈的了吗？”

　　不，这倒没有。

　　“噗——”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率先笑出声。

　　“至于家主胞弟......”气氛突然沉重下来。

　　长老叹了口气：“这不是您的错。”

　　优子扑上来抱住我，我知道她又想起跟着族人去找我时的场景了。

　　我为了不让无惨逃走，直到雷劈下来的前一秒一直紧紧抓着他。嘴上嘲笑无惨被劈成焦黑火柴人，实际自己当初也没好到哪去。如果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咒具所以依稀能认出原来的样子，恐怕优子也认不出我。

　　“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抢过长老的台词，抱着我在冰天雪地里哇哇大哭。

　　....................

　　....................

　　.

　　家主的锅甩得很成功，而产屋敷那边对这样一个天降大祸接得也是得心应手，他们直接将引发天地异象的原因归到了无惨头上。

　　急于摆脱天谴名头的天皇也不管事实是否真的如此，秉着死恶鬼不死贫道的原则当即下旨要肃清全国的恶鬼。

　　总之最后受伤的无惨，那就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

　　家主说要关我禁闭，但其实最后受罚的只有没有按时汇报的长老而已。

　　想到那个信誓旦旦替我狡辩的老人家，我不免替他唏嘘，好在临近新年，对他的处罚只算是意思一下，走个过场而已。

　　我在神龛后面看着菅原们打扫房间，为我换上新一年的祭品，时不时还要问我一声这样是否满意。

　　估计不会有比这更诡异的场景了。

　　新的一年，去旧迎新。不管之前有多少悲伤难过的事，新年的这几天大家明面上都是高高兴兴的。

　　如果某个臭小子没有兴致勃勃地试图往年糕里加血喂给我的话，那大概会是更加和平的几天。

　　年后，因为族中损失了能帮他处理事务的胞弟，家主变得越发忙碌。

　　也许是我每天闲得没事干的样子刺痛了某人的内心，不久，一个还没萝卜高的小孩被人塞到我身边。

　　我们大眼瞪小眼有一段时间了。最后还是小孩懂事地先自我介绍：

　　“梅大人贵安。”

　　我听到这个称呼挑了挑眉。

　　他板着一张白净的肉脸：“我是菅原清臣。”

　　这个小萝卜头来头不小，他是现任家主的长男，因为母亲早年病逝，一直由乳母代为照顾。

　　哦，现在这个乳母是我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断没断奶。

　　我看着端端正正坐在面前的小孩心里直发愁。

　　优子偷笑：“您不必担忧，清臣大人能照顾好自己，家主大人只是希望您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多陪陪他而已。”

　　原来如此，这么说只需要陪小孩玩耍就可以了吧？

　　我当即立断：“小孩.....不对，清臣，我们去爬树怎样？”

　　优子连忙拉住我：“虽然是初春，但外面的雪还没消。”

　　好吧........我失落地坐下。

　　只呆在房间里那还有什么可玩的呢？我的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为了方便侍女工作，甚至白天都得点着蜡烛。

　　清臣相当乖巧，知道不能出去玩反而更加听话。他也许是好奇，总是用余光打量房间和我。

　　我笑着问他：“好奇吗？”

　　！？

　　“对不起......”

　　小孩涨红着脸给我道歉，未经允许随意打量别人很不礼貌的，更何况对方是家族供奉的人物。

　　“不用给我道歉啊，本来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你啊。”我没忍住捏了把小孩的肉脸。

　　“有什么想问的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就好。”

　　小孩眼睛一亮：

　　“那......”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头发，“为什么梅大人的头发是银色的呢？”

　　“........”总不能说被关了几十年后自动变色了吧。

　　“梅大人平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都在做什么呢？”

　　这个我能回答！！

　　“咳咳，我在睡觉。”

　　“欸？一直在睡吗？”小孩惊讶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为了减少身体消耗，我要是劳累过度的话，对食物的需求也会变大的。”

　　“食物？”

　　看着小孩懵懂的脸我在心里大喊不妙。

　　“梅大人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是的，梅大人就是个喜欢吃人尤其喜欢吃小孩的女鬼！！我要是能这么回答才是真的有鬼了！！

　　优子看我吃瘪的样子笑得非常高兴。她最近非常热衷于看我身上的情绪表现。用她的话来讲，就是‘终于有了人的气息’。

　　小小年纪讲话跟个八十岁老奶奶一样。

　　我岔开话题，哄小孩拿来纸笔去桌上画画。谁想到这孩子用功得吓人，居然在默写长辈要求背诵的咒术心得。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七八页纸——

　　这就是未来要成为家主的小孩吗？太恐怖了。

　　“清臣......”我干巴巴地插嘴，“不是准备画画吗？”

　　“但是我没有颜料。”

　　“有哦！”我跑到梳妆台上翻找，记得今天早上才有人把东西送来......

　　“没关系的！”小孩紧张地看着我，“父亲大人说了不能麻烦梅大人。”

　　我头也没回：“不麻烦不麻烦。”

　　我掏出好几盒要找的东西，捧到桌上一一打开。

　　优子眼皮一跳。

　　“这是什么？颜料？”

　　“对啊对啊，”我兴致勃勃地将一块块颜色递给他。

　　红色、黑色、白色........好多好多颜色呢。

　　“梅子大人，这是您的胭脂。”优子扶额。

　　因为我吃不了别的东西，衣食住行不需要操心的同时对其他事物的欲望也很低，菅原家的人没办法，只能给我送来衣服首饰水粉之类的东西让我解闷。

　　反正我有很多，平日里也用不上，拿来画画也挺好的。

　　清臣看上去蛮高兴的，但是有一点——纸张用完了。

　　我不忍心看小孩失望的样子，悄咪咪支开优子后，我把清臣拉到一面干净的墙壁前。

　　“画吧。”

　　“欸！？”

　　“没关系，平时除了我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

　　“但是侍女姐姐会困扰......”

　　“不会让她们打扫的啦，画得好也算是给我解闷啊。”

　　小孩一副又感动又开心的样子，我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

　　我靠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原本空荡的墙面一点点被色彩填满，一幅幅充满童趣的画出现在墙上。

　　我看到他画了家主、画了自己、画了次男，还在整面墙最显眼的地方画了一个白色头发红色衣服的小人。

　　“这是我吗？”

　　小孩点点头，然后在我头顶画了个巨大无比的太阳。

　　“梅大人就跟太阳一样，温暖的、温柔的...每日不变地挂在头顶，”他一边画一边说，“哪怕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也一直默默保护着大家。”

　　我看着墙壁中央那个硕大无比且超级有存在感的太阳。

　　嗯——

　　我煞有其事地点头：

　　“你说的不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