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chapter1 ...
-
1940年的十一月,我拿着安德维斯教授的推荐信踏上了去往柏林的火车,有幸见到了落在菩提树林的第一场冬雪。
在此之前,我在慕尼黑的马科斯-普朗克学会待过两年,进行生物,化学和药物研究。从一天无休无止的研究中抬头,可以看到研究院外面深蓝色的天空,休假时在魏尔海姆地区散步,偶尔能看到北部天空出现的美丽的北极光,红色和绿色交织在一起,梦幻而美好。
当我到达柏林市中心的国会大厦时,一种莫名的失落感立即笼罩了我。在想象中,这个温润清爽的心脏地区应该有着清凌凌的圆形喷泉,路边的菩提树被修剪成好看的形状,人们会在公园里散步,剧院还有夜场表演。
然而面前的高大建筑孤零零矗立,玻璃的圆形穹顶让它看上去更加清冷。路边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戴着厚厚绒帽的卫兵立在两侧,脸像雕塑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我从口袋里拿出安德维斯教授的推荐信递出去,等了二十分钟才有人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莱纳特.坎贝尔上将,他有一双罕见的绿色眼睛,看上去深邃而温柔。印象中他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军官,很冷的雪天,他只穿了一件深绿色制服,披了件有绒毛的披风,蹬着黑色长靴走过来替我撑伞。我瞥了一眼他的肩章,两颗衔星。
“安瓦.卡佩?”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我的名字,“抱歉现在才来接你,刚才元首和几位将军在里面开会。请跟我来。”
他带着我走进铺满玻璃镜的倒置圆锥体下的大门,两旁的卫兵把右臂抬高45度,板着死气沉沉的雕塑脸,并拢手指向他行了个纳粹礼。
国会大厦此刻显得安静异常,接待室只有壁炉的火苗燃烧的微弱声响。莱纳特上将在桌边和人打电话,声音低沉而轻,绒毛披风被脱下来,挂在衣架上。他背对着我,束起的腰带轻易勾勒出优美的弧度,像是女孩子一样纤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走了半分钟的神。
后来是他一巴掌把我打醒的,他十分抱歉地对我说:“我怎么叫你你都没有反应。”
我摇摇头,没有怪他。顺便接过他递给我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我刚才和荷耶教授——也就是现在第三帝国研究院的负责人——通过话了,他说他和安德维斯教授在你到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待会会有人带你去你要工作的地方,现在我们要签署一份协议。”
我把擦完口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什么协议?”
他明显顿了顿,俯下身从书架下层抽出一沓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的纸,转了个方向放在我面前:“保密协议。在为研究院做事期间,这里的一切都被视为高度机密,简而言之,就算是你的家人写信问你在哪工作,你都不能说‘为纳粹政府’,甚至不能告诉他们你在柏林。而如果你要回信,信件会先交由政府过目,确保没有泄露任何东西。”
很难想象拥有这么一双温柔眼睛的人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安德维斯教授是我的恩师,在我大学期间无数次逃课后,每个期末都会跪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乞求他不要让我挂科。他是一个慈祥却严厉的人,只会在最后递给我一份崭新的试卷,给我一次重考的机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纵容。
已经忘了是哪一学年,父亲写信告诉我,如果再收到我不及格的成绩单,就会把我所有的画纸和颜料扔进臭水沟,再亲自去往慕尼黑大学把我的腿打断。我像真的被打断腿一样跪在教授办公室门口,声泪俱下地哀求他能不能在我的成绩单末尾添一个零,把十分改为一百分。
他扶着眼睛叹气,看着我的成绩单眼皮直跳:“这对别人是不公平的——不过,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考进学校的?”
我刚考入慕尼黑大学时成绩名列前茅,尤其是药剂学,但是大学二年级以后,学校的教学偏向于生物。我对此不感兴趣,整天抱着我的画板去昂腾河边画画,这是我除了研究药剂之外最大的爱好,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超过了我对于药剂的热爱。
我喜欢欣赏美好的景色,画美丽的人——美好的景色可以留在心中,但美女打扮得都不一样,如果不能统统画下来将是我的遗憾。安德维斯教授曾扶着镜框翻看过我那厚厚一沓画纸,试图从里面分析出我对于艺术的理解,看看究竟如何不一样的艺术家的思想能盖过去上他的课。这位儒雅教授将我的画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看回头,对着上面千姿百态的美丽姑娘下了结论:“你只是好色对吧。”
我尴尬地把画收了回去。
他语重心长对我说:“谈恋爱追女孩子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保住你的腿。”
我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只是喜欢欣赏美,却从来不和姑娘搞暧昧。我自诩这就是艺术家和普通人的区别,美好的东西可以被记录和保存,但不一定非要靠近。
教授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观点。然后他沉吟了片刻,伸手指了指我身后:“那位拿着木棍冲过来的先生......好像是你的父亲对吧?”
不太美好的回忆就不必再回忆了。总而言之,是安德维斯教授继续了我的药剂才能,并引领我做出一番成就,最终可以走进马科斯-普朗克学会。那一年他去过一次柏林,半个月后回到慕尼黑,晚上把我从实验室揪出去,在靠河岸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清咖啡。
我们是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我和他一起看夜晚德国的天空,越靠近北方天空的颜色越多,上一次我们在这里看到过极光,那时我还没有毕业。
他原本在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的进展,聊着聊着,突然叹了口气,接着,他话锋一转,斟酌着开口了:“这次去柏林,见到了希特勒元首。安瓦,战争恐怕又要开始了。”
我那时惊讶得差点把咖啡掉地上,后来我才知道,安德维斯除了在慕尼黑任教,同时在军队拥有军衔,等级使他直接与希特勒参与过同一场会议。他告诉我德国高层决定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并且已经在密集召开会议,拟定了一份计划,代号为“巴巴罗萨”,从北、中、南三个方向袭击苏联。参与国还有仆从国匈牙利王国、罗马尼亚王国和芬兰。
“战时的慕尼黑恐怕不再安全。”他顿了顿,对上我的目光,“你在药剂学上有很强的才能,我给你写了一封介绍信,下个月你就可以前往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