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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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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沈榕脸色阴沉地裹挟着园子里的花香大步迈出。
在巷子口待着的亲卫见此情形不敢怠慢,小跑着走几步递上披风,小心翼翼的问:“将军,你这是…?”
沈榕接过却不应只咬牙恶狠狠地低声骂着:“高道仁这假清高的竖儒,置边关百姓何顾!”
他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略带了些不解,话还没在脑子里成型便消散,却是自己反应过来。
沈榕并不转头看他,翻身上马后拎着鞭子似是随意地指了指甘五,双脚轻踢一下马腹便扬长而去。
甘五收到警告丝毫不敢懈怠,立即翻身上马追去。
“娃啊!”离着不远在市上卖蒲扇的黑脸汉子吆喝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叔请恁去喝口水啊!恁瞧瞧恁晒嘞,恁那杀千刀嘞爹闲着去赌钱也不知道帮帮恁来!”
小徐应声看去却也不应答,只憨厚的挠挠头笑着跟边上婶子说了两句便跟上黑脸汉子。
刚坐下就眼见着小徐迫不及待要吐出些什么,黑脸汉子连忙张嘴道:“徐啊瞅瞅恁这嘴都裂了,叔啊!要两碗茶嘞!”
等店家弓着腰慢吞吞地端上来又转头去沏茶后,黑脸汉子才张嘴低声劝诫:“性子别急,小心抛托了,附近老河可不少。”赫然是地道的官话。
坐对面的小徐抿着嘴顶着憨厚的脸点点头,灌口茶喝下去一大半,用黝黑的手背抹了把嘴。
不见他嘴张开却听见有压低了的声音传来:“刚才千万二摆了摆手,那两人大吵一架也不似做伪。”接着口风又一转像是多遗憾似的唏嘘一声“你说这从前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现在做这般?”明明方才跟那婶子说话细声细语,现下一张口却是粗粝的男声。
“这话怎么着都轮不到你我来说,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怎么也是上头的吩咐。”
小徐讪讪地笑了几声,干巴巴的也说不出来什么。要他说谁不对沈榕二人高看几眼,不叫个好?他老家离边关不远,可是一点也不敢忘!蛮子茹毛饮血不事劳作,隔段时间就来抢辛苦种出来的庄稼不说,掳掠女子杀害父老什么不做?他妹子和娘……就是被蛮子给害了!一想到这便是止不住的恨,知道沈榕手刃了蛮子右贤王的独子心里更是畅快。
也是可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为他人做事就要效犬马之劳。
对面黑脸汉子沉默不语,这十天半个月可以装,两年多也发现不了半点联系,他不耐地敲敲桌面依旧拿不定。
“这样,这边先撤些人手另派他处,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便随时上报,今日照旧。”
小徐微微一点头,一口喝干净了茶寒暄几句转身离去。
他也轻轻吹了吹微烫的茶汤,牛嚼牡丹似的两三口喝完扔了俩铜板起身。
“公公。”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细着嗓子叫了一声。
半晌,珍珠帘子后面传来像是少年的声音:“进来说话。”
他轻轻用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掀开帘上前递了一封信。
一进去,屋里哪见少年?只是塌上倚着个面白无须的胖子正自顾自捻着颗黑子看着棋盘琢磨。
空着的一只手随意抽走信又挥了挥,男孩就低眉顺眼的退去一旁。
“这信是哪边的?”
“西铺。”男孩头愈发低。
原本倚着的胖子坐起来棋子一扔,拆开信三五下看完就放蜡烛上,见沾上火星随即移开,快烧完时抖抖手丢开。
信纸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最后一点灰烬落在洁净地面上,男孩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将灰捻走。
“行了,你下去吧。”胖子看不出喜怒的说。
男孩颤抖着慢慢退下,依旧低着头。
身穿赤色蟒纹赐服的胖子慢慢站起来耷拉着眼理理外袍,抬腿就向外走。
“杨公公。”过往的宫女纷纷停下行礼。
胖子漫不经心一点头半点不停。
都议论说这杨和有着大气运,惯是会攀高枝儿,杨和听见倒不见羞愧反将这引以为傲。
他这没进宫之前家里头一贫如洗,大名叫杨寄佛,大抵也是想保佑个平安。可这老天爷也是偏不开眼,八岁那年大旱闹饥荒,父母嘴里头抠出来的麸子树皮都给了这么一颗独苗苗,面黄肌瘦的养活了,反倒把自个饿死了,只能是归了远房舅舅养着。
这舅舅可是没心肝的很,冬天里连件破袄都没就这么让人穿着单衣去山里打柴,最后可好不仅占了妹妹家几串铜板还狠心亲自下刀割了外甥的子孙根,把他卖去宫里。更丝毫不觉有愧,拿着钱花天酒地没两年就去了。
你说杨和也是命好,抓着个枝儿就往上爬,被分去了当年还是小皇子的今上殿里。
他这可是搭上条大船很快得了青眼,后来又在永阳门外头救了今上的命,这一下子可是扶摇直上,今时不同往日了。
今上登基如今不到五年,就连岭南的小吏都知道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是这位杨公公,首辅都得靠他后头!
杨和站弘德殿门口绷着脸理袖口又低声问旁边的侍卫:“几位大人还在里边呢?”
斜挎着刀的侍卫立马垂眼:“已经在里边待了近一个时辰了。”瞥着他脸色接着讲:“陛下心情似乎不错……”
杨和耳朵一动抬手止住了话头,转头就给从殿里出来的几位大人行了个礼。
走在前面的张首辅哪敢让这位大红人行个全礼,连忙虚扶一把,面上笑呵呵的说:“杨公公真是客气了,近来可还好啊?”
杨和一退步,避开张首辅伸过来将扶的手。
动作上不客气,嘴上却说着故作惶恐的说着“不敢不敢”结结实实的躬身对着张首辅一拱手。
张首辅笑着的脸一僵,把手收回。
要么说张允清当得上首辅,微微一顿便继续和气的笑着说:“杨公公若无事便尽快进去吧,别叫陛下等急了。”
杨和也笑着点头,一拱手便向殿中走去。
张允清也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回头和身后的官员交谈几句便独身甩袖离开。
看着那一道干瘦的背影离远,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人向身旁看着和和气气的胖子低声说:“次辅,这二人?”
被称为次辅的胖子一时也没回,招呼他边走边说。
“这当官啊,尤其是京官,头一点要会的便是静观其变,不到必要莫要站队,上头都看着呢。”胖子回头看了眼已离远的殿门悄声说道。
山羊胡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又往次辅身边凑了凑:“老师,官家方继位不到三年,以学生愚见未免根基尚浅,大搞内外朝制衡未免不会……”
“确实愚见。”胖子和蔼的笑笑“你前年登科刚调回京自不是很了解,现在已无人敢再提及。”
“这先帝长寿,年逾古稀方大行,官家是嫡非长,按理不应继承大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随后声音越来越小“先帝向来强势,到了晚年疑心病愈重,那时先太子自是不敢造次也是无用,软禁了几次,最后想入宫都难,无奈站午门外头领部众想强行闯宫被一箭刺死在门外。”次辅脸上愈发恭谨,眼神往上一瞅,山羊胡也迷糊地跟着一瞥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了。
“先帝不信先太子可那毕竟是嫡长子,舐犊情深哪能如此割舍,自是大发雷霆要发落,惊得阁里几位都连声劝阻方罢。”
瞥了眼一声不吱的学生,带着点无奈:“你从内阁那几位不惜触犯天颜拦下旨意就知道里边的门道多着呢!俗话说的好啊!无利不起早……眼见着要到阁了,你还不快去做你的差事!”
山羊胡感觉后背无端发凉:“学生晓得了。”
利益将不同的人绑在同一条大船上,现在的掌舵者在大海的风浪中又未必不会被取代。
山羊胡回忆起自官家继位后的内阁,短短两年内便有三位告老两位革职抄家一个直接死于非命,最后剩下的一位便是首辅张允清。
之前百思不得正解的怪事,竟被这样一个有头无尾的往事解决了。不对,这两年不平静的内阁不正是其中一尾吗。
短短两年,上下朝臣内外兄弟无不俯首帖耳,何其可怖。
两年前还仅仅只是一个非嫡非长的普通皇子,上面压着强势的君父与地位巩固的太子,纵是暗地里手段再厉害也得收敛。
两年,甚至不到两年,便接过手来成为了这艘大船真正的掌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