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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商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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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榷白其实小时候可以说是他叔父一手带大的,他的母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因为瘟疫撒手人寰,他的父亲因此一蹶不振,悲痛万分,辞别官场,不顾一切帝着柳夫人念辞去了平城的孤山深处,把柳夫人葬在那里,他也只身一人守着那里,把两岁的柳榷白留给了刚刚当上吏部侍郎的胞弟柳信实,柳家人不多,柳榷白的父亲柳廿呈是家中长子,他母亲其实也只生了他和柳信实两个人便不久因病去世了,他父亲也是爱妻,为此一夜自头,在柳廿呈能当家作主后,也病逝了。念辞是柳廿呈的青梅竹马,是他记事以来便有的娃娃亲,是他从小就知道要对她好的人,是爱吃糖葫芦的姑娘,是会给他煮糯米圆子的会陪他听雪煮茶的姑娘,是他的发妻,
“子旻,你是知道的,我与念辞自幼相识,是我对不住她。”柳信实表字子旻,这个字还是他们的父亲临终前起的。
“可是榷自还那样小,兄长....
“我知道我也对不起我和念辞唯一的骨肉,但是我现在只想好好守着他几年,子旻,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榷白还要麻烦你照顾几年了。"
柳信实那年二十又二,尚未成亲,公事繁忙,柳廿呈走时交待已经替柳榷白找好了老师,是当时闻名天下的圣师庄亦,让柳榷白眼着他学习读书,柳信实休沐或者空闲时,会帝着柳榷白出去看山川河流,江河海阔,柳榷自从小性子淡,但他登高之时,会很安静且坚毅地,向着远方,露出向往和喜悦,日子轻轻慢慢,柳榷白天赋极好,五岁便以一句《雾花赐》的“闲看云镌几书柔,应是湖塘半壁幽。”名动京城,那一年的梅花开的极好,柳廿呈来信说自己在平城也听闻了柳榷白的美谈,平城的日子比京城更让人心安,春日里连燕儿都是成双成对的。他说他总记得念辞爱春色,如果山茶花还能再开,南风还愿意再来,他想在那个冬月之前,再带她去雁落山看一次她最爱的山花烂漫。
只是这一年,边境也开始动荡,柳信实挚友傅明遇带兵征战,寄信给柳信实,说他此番战事凶险,不知是否还有归日,他的妻子和她腹中未出生的胎儿他安置在了盐城,拜托柳信实多照顾,若他真遇不测,还望柳信实收留,柳信实回信说商思上次见的时候还没怀上,不过半年功夫,笑他闷声干大事,净说胡话,他们是过命的交情,明日他就启程去盐城。
“榷白过来,叔父带你去盐城玩怎么样?”
“盐城是哪里?”
“是个好地方。”
“我们去那里干什么?”“你商姨怀孕了。”
“就是上次那个爱笑的夫人吗?”
“对,就是上次那个还背你去山上摘果子的叔叔的夫人。”柳信实提起好友,嘴角还止不住上扬,“上次还说让你让你商姨生个小妹妹给你做媳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哈哈哈。”
柳榷自那年毕竟也只有七岁,也不是很懂什么是夫妻,他只知道父亲对母亲很好,那个背他的叔叔对那个爱笑的夫人很好,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脸上难得有些不解地看着叔父。
“媳妇就是像你娘对于你爹那样,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人,往后荣华富贵布衣荆钗粗茶淡饭,无论怎么样都是你们一起过.”
那天阳光很好,他和叔父坐在书房,周围满是欢声笑语,让人暂时忘记那些创伤,五岁的柳榷白大概记住了这样一件事
商姨的小孩是他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
“咚咚咚!”
“谁啊?”一声清脆的应答从一处院子中传出来。
“是我们呀!”打开门,站着的是还意气风发的柳大人柳信实和还有些稚气的柳榷白.
“榷白!怎么要来不早说,你一个人也就算了,还带着孩子,真是的,是不是明遇给你寄信了。”商思蕊虽然嘴上说着说那的,但脸上的笑容一点都盖不住,一边拉着柳榷白的手往里走,一边摆手招呼人帮忙般柳信实和柳榷白的行李
“哎,这话说的,我来不是很正常,芝兰这会儿应当是最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人,但没办法,他是大将军,家国有难他也在所不辞,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生,说不准这孩子还是我们榷白未来媳妇呢是吧。”
“切,就你嘴贫,你这样过来,不上朝了,这么快就告老还乡了。”商思蕊虽然打心底高兴,毕竟柳信实和傅明遇一样都是她落魄时结识的帮助过她的人,那个时候她害怕生人支支吾吾也说不清自己叫什么,柳信实一开始以为她就叫商思,后来叫习惯了,便就一直这样叫她了,像她还是忍不住每次都要怼他一样,是好朋友之间的打趣。
“得了吧你,指不定心里乐成什么样,还在这里操心我。”
“哼,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生子啊,别以为你们家柳大公子不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前两天他还写信给明遇说你的婚事呢,若不是战火突起,他们可都要给你介绍好姑娘了。”
“不是吧商思,这事也不着急吧。”
“哈哈哈,要不我在蓝城帮你看看好人家?”
“芝兰还和我说怕你一个人在宅子无聊伤心,我看你好得很。”
“明遇说过他会回来娶我的,他说等他打完这场仗边境就太平了,所有人都可以回家,他会和皇上说他要还乡,余生就和我在这方宅子里轻轻慢慢。我之前漂泊不定,是他把我从昌邑堂赎回来,给我一个家的。
商思蕊是出生在书香门第的,只是因为战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但她都眸子从来没有失过光亮,她日复一日地弹着长相思,眺望西下的余晖,她坐在昌邑堂的台阶下,还是会幻想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从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好命的女主角,她还是在努力读些诗书,攒钱想赎自己,想买一处宅子,想买好看的衣服和香香的脂粉……她努力成为自己的一道月光,而这到月光,满在了傅明遇的心上。
他们初遇是在商思蕊被逼卖身的那个晚上,商思蕊穿着一身火红的襦裙从昌邑堂楼上一跃而下
傅明遇说商思蕊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明艳的姑娘,
“我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芝兰托我找一块玉,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最好的,给孩子当玉佩,我亲手雕了一个山水纹,榷白他也刻了几笔。”
“霍,真好看,寻深肯定喜欢。”
“寻深?”
“我想了很久,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取的名字。”
“你都不知道男女。”
“男孩女孩都一样”
商思蕊弯起好看的眉眼,好像帝着最暖的朝意
“若寻无回处,深声必有归。”
“榷白想吃什么,商姨叫人做。”
“我给商姨做好吃的。”
“还是我们榷白好,你和明遇怎么从来没学着点。”
“那还不是我教出来的。”
“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柳榷白其实觉得那段日子很好,商姨人很好,叔父也还是恣意的模样,傅叔远在边疆,可也会时常寄信回来,字里行间透露的也都是豪情.
商思蕊生产那天是一个冬日的晚上,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因为商思蕊其实晚饭的时候都还很开心地吃了一大碗柳榷白烧的面,吃完了甚至还心情很好地在庭院的秋千上荡了好一会儿,可到了半夜时,商思蕊房里却突然传来慌乱的声音。
“夫人!夫人要生了!”
柳信实赶着起来到商思蕊房门前时,甚至连衣服带子都没系明白,他其实平时是最爱睡觉和讨厌别人扰他清梦的,这次倒是最早赶到的,柳榷白也在后脚赶到,难得的没穿好鞋,
“产婆呢?大夫?商思怎么样了?”柳信实一边抖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火急火燎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在她院子里不是一直备着人吗,已经进去了。”柳榷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一边默默拉好鞋子,一边沉着气说。
“那怎么还没动静啊?”
“你当煎鸡蛋呢一下锅就滋滋地响。”
“你个毛头小子一边去。”
商思蕊不知道生了多久,柳信实和柳榷自一直在门外守着。
“生了!生了!”
随着一声啼哭。产婆抱出来了一个婴儿,
天残破晓,旭日东升,清晨第一缕阳光,满满地洒在他稚嫩的脸庞。
“是位公子,就是夫人生了太久,过于劳累现下睡下了,其余都好。”
“好好,照顾好商思,去买最好的补品,芝兰知道肯定心疼死了,我一会儿就给他修书,哈哈哈!”
本来柳信实他们想到孩子大了些再走,但朝廷突有变动,他不得不提早回京,傅明遇知道商思蕊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很高兴,修书说过年争取回盐城,商思蕊很高兴,写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寻深很乖
柳信实走的时候挺舍不得的,柳榷白也是,傅寻深小小的一个,睁着眼看着他,小手轻轻拉着他的衣领。
“我会再回来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傅寻深好像听懂了似的,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那一年,梅花开得真的很好。
……
傅明遇那年还是没能回来过年,但他说战争两年后基本就可以结束了,到时候自己这些年亏欠商思蕊的,一定用余生补回来。
他当然也没有说空话,两年后,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战役.
那场战役打都很焦灼,当然也是打的及其悲烈,被写进了史册,话本,翰林院的书,换来了边境十多年的安宁和和平,那场战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同归之战,寓意很好,打完这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当然确实那场战后,边境也平静也很久,好像一切都很好,好到甚至有的时候让人忘记那场战役的残酷.
初元三十年秋,傅明遇深入藏骨陵不知所踪,虽然他截住了敌军,使同归之战打的极好,但他却没能再回来。
“你们说什么?”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只是没回来,你们……”
“商思,我….”柳信实显然也是不相信傅明遇就这样无影无踪了,“京城那边都意思是芝兰还是会一直找下去,但是希望你和寻深能先回京城。”
“我去了京城还出的来吗。"商思蕊轻轻抚着手上给傅明遇绣的衣服,“我不相信,明遇肯定会回来的。”
“我知道,我也不希望事情再糟糕了……”
“柳信实,我要去边疆,我要自己去找他!”
“你疯了!寻深还那么小?!”
“算我求你了,帮我照顾好寻深,等我到边疆找到他我就回来。”商思蕊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睛看着柳信实,她好像其实很想哭,很想要傅明遇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抱着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可以成亲了。
“你不会也要劝我回京吧”
柳信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来不拒绝商思蕊
“你知道的商思,"只是他才来不说而已,“我从来不拒绝你。”
“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我当然不会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去吧,这边有我。”柳信实轻轻地笑了一下,好似有一阵春风拂过
“谢谢.”
“得了得了,你若什么都要谢我,那你下辈子可都谢不完,去吧。”
“对不起,不过,我会回来的。”
商思蕊莞尔一笑,像她在遇到傅明遇之前,第一次看到在路边喂小猫的柳信实那样,
傅明遇是她话本子里能给她女主角剧本的人,柳信实轻轻地想,就像不知道几年前他告诉傅明遇商思蕊要被迫卖初夜而自己替傅明遇值了当天的巡查那样
就当她欠陪我喝一次梨花醉吧。
……
“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怎么天塌下来了?”
“夫人回来了”
“商思回来了?这是好事啊,你瞎叫什么,怎么她回来也没人通报我,她现在在哪,可还……”
“夫人上城楼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她怎么上去的,怎么没人拦着她,你们是怎么照看夫人的!”
“快,快去城楼,让翼城看着寻深,你们跟我去城楼!”
“诺!”
"商思!你疯了吗!快下来!”
“那人是谁啊?”
“据说是傅将军未过门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呢”
“真的假的,可是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莫不是听说傅将军立功但失踪被找回后记忆全无,来诓骗的吧”
"你们说什么,芝兰找到了?!”
“这人又是谁?”
"我乃朝廷官吏,你们刚刚说什么。傅将军回来了?”
“哟,原是位老爷,那怎么不知前两日朝廷放榜的事"
"你这人太不会说话,傅将军回来是好事,这位老爷许是事务繁忙没在意罢了。傅将军人是寻回来了.但记忆全无,只记得自己是位将军,其他的人和事都忘了,皇上召他回京,现在应该快到京城了.”
柳信实一时还有些慌惚
"商思?”
他刚刚那样吼商思蕊都和没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忘向前方,这下他只是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商思蕊到是看向他了
她好像又瘦了
柳信实看着商思蕊想惨淡的脸,心里忍不住地疼
“芝兰他到底也是回来了,不记得便不记得以后的日子还长。人还在就好,快下来吧,芝兰都要到京城了,咱们现在走说不定....”
“那不是他.”
柳信实再一次愣住了,他想问你怎么知道,想问你见过他了吗,想问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吧,想问为什么
但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突然下雨了”
"快回家快回家,院里还晒了东西呢。”
“哎楼上那小姑娘先回家吧,有啥事过不去的"“大老爷也快回家吧,这雨势头可不小了.”
淅淅沥沥,街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有商思蕊和柳信实两个人
雨倒没有下的很大。
"商思,寻深才两岁,若你不愿去京城,你带他在盐城,我也可以保你们后生无忧,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未肯定有出息,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我知道,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原来有明遇的世界是干净的,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商思蕊其实今天仔仔细细上了全妆,但还是难掩一丝倦态
"信实,他不是明遇。”
“好,我知道"
“你相信我?"
"废话,你是芝兰的枕边人,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
“你恨会哄我。”
“怎么会,我可是句句肺腑之言。”
“寻深怎么样了?"她渴柔得问着
“挺好的,他很聪明.和你和芝兰一样。”
"明遇打了胜仗,边境会安定了吗”
“会的,以后都会很好的"
"真好啊"商思蕊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想吃烧讲了"
“好,我们去吃,你下来好不好,我来扶你"
柳信实也上了城楼,走到城墙边,伸手给商思蕊
商思蕊其实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因为好多年前她的明遇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去吃东市最好吃的烧饼。
商思蕊轻轻抬起了手,轻轻地笑了一下“对不起”
她轻轻向后倒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商思?!!!”
明遇,我来寻你了
商鱼何明路取傅问思锥
若寻无回处深声应默归
……
初元三十年秋商思蕊于盐城城楼自尽,其友柳信实将其安葬后携其子傅寻深赴京,柳信实称商思蕊临终前亲口说找回的的不是原来的傅明遇,于傅明遇受封平雁侯当日一剑封喉杀了傅明遇,圣上大怒,柳信实被压入大牢,不日后傅明遇部下副将携傅寻深和念家出面说情,柳信实被贬西州,傅寻深被交给傅明遇之前麾下将领安怀教养,柳榷白随师长去了不周山,柳廿呈归京操持柳家局面,五年后柳榷白归京,入仕成文,名动京城,傅寻深在军营表现出众,圣上特准傅寻深去夏宫避暑游乐
可世事难料,傅寻深住进夏宫第二个晚上,夏宫大火,无人生还,傅寻深,安怀皆惨死火焰之中,
当柳榷白接到消息赶到夏宫时,火已经没了,被火烧过的夏宫很安静,又是晚上了。整个地方都好像不会再有生机一样
柳榷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师教他治国之道,君子之礼,权衡之法他却还是连一个小孩都护不住
月光下,废墟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柳榷白走过去,轻轻拿出了那个东西
是柳信实给傅寻深的玉
柳榷白紧紧握住了那半块玉,没由来的想
叔父说此玉可消灾,它碎了应当是替你挡下了这场火吧,我想你应该舍不得就这样走了吧,你还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但晚风轻轻吹过了他的脸颊,耳边,好像在告诉他
也许,会吧.....
后来关于傅家留给世人的便是同归之战
留给柳榷白的便是那块山水玉的半弯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