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也不愚》流浪意识

3、护士陆山论寓言，安洁遇友两相抱

　　装甲车和医疗车在两排灰白建筑中穿行，不远处几根高耸的排气烟囱不断向天空吐着黑烟，为原本就萧瑟的景色又添了几分肃寂。

　　马克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向后移动的房子，偶尔能看到有几个头发花白的人坐在门口发呆，大多是老年人和残疾人，不知在想些什么，装甲车经过时才抬起头来看一眼。

　　“他们不去茧防城吗？”

　　“这是放逐区。”银苹逐字逐句地说，“有些是五年前自愿留下的，有些是进入茧防城后不遵守规则或者放弃居住资格自愿出来的。”

　　银苹看着平板上马克刚刚填写的基本信息：“你这五年都是住在物资回收船上的？船上还有看到其他人吗？”

　　打捞船原本是旧世界留下的邮轮改造的，在大衍城西桥区，距离天漏事件发生的地点也有段距离，如果五年内都生活在物资打捞船上的话那就说得过去，只是打捞船上的物资回收员少说也有两百个打捞员，除非打捞船上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马克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回顾过往：“天漏事件发生时船上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妙，开始为争夺物资厮杀，很幸运我和老婆最后幸存下来。本来打算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但是前段时间畸变种攻进了打捞船，船体进水下沉，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大衍城市中心，没想到遇到一队士兵在收集物资。”

　　银苹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马克时刻看着窗外，车已经行驶到茧防塔下，发现医疗车已经停在一扇铁门前，门口有两位士兵守着，而马克坐的装甲车仍然没有停的意思，马克看向银苹。银苹看出他的疑惑：“茧防城非常重视同意基因强化的孕妇和婴儿，为了方便观察孕妇和胎儿的状况，孕妇在生下婴儿前会在生育区生活。”

　　“那我怎么联系她，之后我能和我老婆见面吗？”

　　银苹递给马克一个黑色腕表：“在隔离期间，你们可以用腕表发消息，等她顺产之后孩子会搬到婴儿区有专门的护士照顾，你老婆会搬到新进党给你们分配的居住房。”

　　马克接过腕表，不动声色快速打量了一下，就是一个方形小屏幕加金属手镯，感觉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便扣在左手，屏幕右下角一个指示小灯闪了一下。

　　“这个腕表等到了地下城会有人带你去激活，你可不要弄丢了，茧防城实行积分制，这个腕表就是支付工具，此外也是通往不同楼层的通行证。

　　马克按了按侧面的按钮果然什么也没有。因为乌云的关系，地面上的通讯设备基本上都没办法使用，看来新进党成功在地下建设了自己的地下内网。

　　装甲车围绕茧防塔行驶了一段路，这才再次停下。马克跟着银苹下车，抬头看了看，这座茧防塔，整体呈灰白色，约摸有20层楼那么高，外围被钢筋交叉加固着，像一个银白的蛋被渔网包裹住，随时会向自己倾倒下来。

　　银苹带着马克经过四位守卫，进入一扇大铁皮门，瞬间感觉温暖了许多，穿过四个装甲车宽的隧道，这才来到明亮的大堂，大堂呈圆形，马克估计可能有15万平米占地面积，四周墙上高高挂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横幅：

　　“积极执行提高人口条例，是每个人的义务！”

　　“赓续人类血脉，共担复兴重任！”

　　“新进党帮养孩，为了人类生下来！”

　　“为了人类文明发展，从多生、优生开始。”

　　……

　　这些红色横幅在灰白色的墙上甚是扎眼，看得马克有些头晕目眩。

　　大堂四周停靠着许多装甲车，一群穿着无袖制服的强化人军队正从装甲车外卸货，他们的手臂上也都有金属色的条形码，几个强化人正徒手撕扯畸变种的尸体方便运送。

　　年龄看上去都只有十五岁到二十岁左右，有男有女，但是都两眼空洞，麻木地执行着眼前的任务，忽略这些的话，从外表上看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马克打了个寒战：“银助理，像你们这些强化人伤害我们这些普通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银苹笑了笑：“为了方便新进党全权帮忙照顾和训练强化新生儿，平时普通居民和强化人也是分开居住的，平时你能见到的强化人只有我，不用担心强化人会伤害到你们。”

　　马克：“啊……我孩子出生后不也是强化人吗？我想见我孩子怎么办？”

　　“如果你想去见你们的孩子，可以向管理员打申请，我们会安排时间地点让你们见面。但是为了能让孩子今后更好地适应环境，建议家长最好不要浪费孩子成长的时间，况且幼儿时期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期。”

　　马克干笑着：“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银苹带着马克来到大堂中间的走廊，左右各有一排升降梯，每排六个，靠四个角的升降梯门口上方写着运货专用。升降梯向上延伸至天花板，天花板有六道桥梁以升降梯为圆心向外延展，连接到大堂二楼靠墙的环形走廊。

　　银苹掏出一张卡在其中一个升降梯门口的识别区刷了一下，升降梯门打开，两人进去后，银苹按了个-5的按键，只听“哐啷”一响，把马克吓得一激灵，升降梯便开始缓缓下降，又慢慢加速。

　　没过多久，升降梯在某一层停下，开门的一瞬间，能感觉到温度比上面又高了不少，并且带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马克不禁把帽子摘下，跟着银苹走出升降梯，能看到很多穿着短袖的男女老少，男的大部分留着大胡子，女性则基本是利落短发，偶尔有几个右臂带着红袖章，上面写着“督察员”，他们都往一个方向走去，一点眼神也不分给马克这位新居民，似乎对新人的加入见怪不怪。

　　“嘿嘿，银助理，正好是开饭时间，一起吃啊。”一位40岁上下的寸头迎面走来，手上端着饭盒，里面装着黑乎乎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右臂带着个红袖章，写着“管理员”三字。

　　银苹指了指马克：“新来的，带来一名孕妇，可以给他安排到24排，你先带他去体检吧。”

　　寸头略显不快，盖起饭盒夹在腋下，向马克摆了摆手：“行，跟我来吧。”

　　另一边，护士们把安洁抬进小门后，也给安洁激活了腕表，并给安洁介绍了用法，之后转移到一个轮椅上，之后就只有一位护士推安洁往升降梯走。

　　安洁问：“我们这是去哪？”

　　护士快速回答：“看护房。”

　　看到护士带着她乘坐升降梯按了-7，电梯门再打开，安洁闻到一股很浓的消毒水味和刚冲泡好的奶香味。

　　门口对面靠墙有一张大桌子，墙上写着大大的“家属接待中心”，围绕升降梯的是一个个玻璃房，护士推着安洁经过育儿区，能看到墙上有着“您已进入育儿区，请保持安静”的字样。

　　接着进入一个走廊，走廊两边墙上贴着各式各样女人抱着孩子开心微笑的海报，随着“嘎吱”一声，轮椅停在一个看护房前，看护房外间有四个床位，只有最靠墙的床位空着。靠门口的三个床位都已经躺着孕妇正在休息，每个孕妇的肚子都高高隆起，看到此景安洁不免感到小腹一紧。

　　护士敲了敲门，一个约摸50岁的妇人用衣襟擦着手，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从看护房里间出来，看穿着应该是个护工。

　　护士把安洁转交给护工，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护士走后，老妇人轻拍着安洁的肩膀，没擦干的手在安洁的衣服留下淡淡水印：“诶哟，真是个好姑娘，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叫我黄大姐就行，我带你去体检。”

　　甘草崖是育婴区的护士长，正在想办法让眼前的一名强化婴儿睡午觉。在茧防城中，一位护士通常要同时照看四名强化婴儿，但是一年前甘草崖发现在自己照看的四名婴儿中，编号为6339的强化婴儿，三年内成长速度不如跟他同一批次的强化人，如今跟他同一批次的都被调出去收集物资了，6339却仍是六岁的样子，肌肉强度、耐寒程度也比同批次的略逊一筹。甘草崖想这可能是基因编辑后的基因链脱靶不稳定引起的副作用，以往也有手臂发育特别强壮，但是双腿完全没有发育的。

　　甘草崖申请单独观察这个孩子，于是在收到同意书后，这名强化儿童成了甘草崖的重点观察对象，因为这是跟甘草崖相处时间是最长的强化儿童，甘草崖不想一直叫编号，便给他取了名字叫陆山山。

　　到了午睡时间，其他强化儿童都很准时地睡着了，只有陆山山的双眼仍然亮闪闪地：“你上次说的《农夫与猴》的故事我都能背下来了，这次想听其他的。”

　　因为陆山山精力过于旺盛，甘草崖每次都要在陆山山睡前讲一个故事，就像对待普通孩子那样，陆山山每次听完也确实能安静地睡下，然而如今茧防城里的童话和神话类的书都被处理掉了，甘草崖只能回想自己小时候看过的故事，讲给陆山山：“那这次就讲《智欲和愚希》吧。”

　　陆山山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把被子往脖子掖了掖，然后看着甘草崖，示意可以开始讲了。

　　甘草崖无奈笑笑，然后开始讲了起来：“在远古的荒漠年代，有两个人，一个叫智欲，一个叫愚希，一直靠吃难以下咽的树皮为生。愚虔诚地向上天祈祷，希望神仙能让他得到一把稻种，一把犁，一头牛，承诺之后一定勤劳种地，用汗水浇灌稻禾。智见状在一旁嘲笑愚，认为这世上不可能有神仙。”

　　“没想到神仙真的在空中显现，给了愚一支毛笔，并嘱咐愚：‘这支笔能画出三样自己内心所想的东西，这是你我两人的约定，因此这笔决不可让他人使用。’说完神仙就消失了。”

　　“愚拿起笔，闭上眼，在地上画了一把稻种，不一会儿果真出现了一把真实的稻种，接着又画了犁，果真也出现了真实的犁，第三次，愚还没有落笔，智就把笔抢了过去，说：‘这笔既然能画出人心中所想，不如直接画一个神仙，之后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说完落笔，在地上画了个神仙，愚在一旁摇头叹气。谁想，地上的神仙忽然变得面目狰狞，把智和愚都吞吃入腹。”

　　这是甘草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因此倒背如流，故事后面还有解析，是一篇通过古代传说教育小孩不要有太多欲望，否则会被自己的欲望反噬的故事。

　　正当甘草崖已经在肚子里想好要怎么把这个道理讲得不枯燥，陆山山问道：“智和愚一直没有吸取教训吗？”

　　“什么？”

　　“故事背景是远古荒漠年代，但是愚却知道有稻种这种东西，说明他们之前是见过稻种的，可能他们已经经历过被神仙吞吃的情况，神仙因为智的贪婪，愚的违背规则，惩罚他们到肚子里吃了很久的树皮，久到以至于他们都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吃树皮。”

　　甘草崖原本想说自己的分析，认为智画的神仙不是真神仙，而是自己内心的欲望，但跟着陆山山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故事也别有一番趣味，于是顺着他的思路，道：“有道理，可是智似乎从不知道神仙和稻种的存在，在愚祈祷的时候智还嘲笑他。”

　　陆山山挠了挠头：“确实，也许是智忘了，但愚还记得神仙和稻种，他也应该还记得每次都是智让他跟着一起受惩罚，是我我肯定会背着智祈祷，背着智使用毛笔，但是愚每次都是在智面前祈祷和使用毛笔，还真是人如其名。”

　　被陆山山这么一解读，这简直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时，门口传来悉悉簌簌的交谈声，甘草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护工正指着墙跟孕妇说着什么，甘草崖安顿好陆山山后过去看个究竟。

　　黄大姐指了指门口旁边墙上贴着个大大的光荣榜，“这些孩子的母亲现在可是大富豪了，在最上层生活呢。上个月的光荣榜还是她”

　　“什……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些孩子都是一个人生的？”安洁很惊讶，看上去一岁都不到，共有八个婴儿，顺着黄大姐指的方向看去，光荣榜上是一个卷发女人躺在床上跟自己的八个孩子合照，脸是带着疲惫的笑容，下面写着一行字：最伟大的母亲——秋师女士。“都说她是难得的孕育体，吃了纪博士团队的药，每次至少能生4个。”

　　黄大姐捏了捏安洁的胳膊：“看你这体质，各方面都不错，没缺胳膊少腿的，这一胎生完，你也试试博士的药，为提高人口生育率做贡献，也能到上层去生活。”安洁忽觉毛骨悚然，有些反胃。

　　这时候一个戴口罩的护士从里间走了出来：“嘘，小点声。”安洁听到这个声音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这位护士露出来的眼睛，果然，护士也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还浅浅抬了一下右边眉毛。

　　“这就走这就走，我正要带她去做体检呢。”黄大姐正要推着轮椅离开。

　　护士突然拦住：“我也正要去体检区，你把她交给我就行，回头我把她送到看护房，您回去休息吧。”

　　黄大姐想着看护房还有衣服没洗，心想这再好不过，于是很快答应：“行，那麻烦您了。”

　　护士接过轮椅来到卫生间，等护士和安洁每个隔间都检查了一遍确实没人，这才拉下口罩，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