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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乌黎旧事 ...

  •   四十四乌黎旧事
      我此前便问楼里是否有更多有关阎罗钩的资料,得知旧霁月楼将此毁得干净,仅有的资料都是南霁月楼现任楼主长孙天倚在鹿儿庄尸人案中获得整理的。而楼里关于邪师杜荐此人的记载也很少,多是加入霁月楼后的一些事,研究蛊毒,无恶不作。而关于杜荐此人的身世,只知道是乌黎部,塔轱尔氏人,没有画像。
      这两日孺颐都被锁着在房内无法走动,楼主差人送了两本薄册子过来,说是邪师的旧藏,一为《乌黎旧事》,一为《西域风土传说》,来人道:“近日翻找出来,不知对阎罗钩研究是否堪用。”
      我千恩万谢地接了,我想这里可能会对邪师的身世,起码是邪师所在族群的炼蛊历史有所记载。后来发现是我多想了,基本是没有的。
      孺颐也同我一道翻着,道:“若是有那些,楼主早拿出来了。”又道,“蛊虫是南疆的术,但邪师所在的乌黎是北边的部落,也不知邪师的蛊术传承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从他母系来。早年见过邪师的人说过,他长得其实有南疆的特征。”
      邪师应算是金国人,金国早前部落松散,恪察部统一各部后建立金国。邪师所属是另一个部落乌黎部,是塔轱尔氏人。在统一的过程中,乌黎部也是被兼并的部落。说是兼并,实际上恪察部的手段相当残忍,当时的部落基本难逃灭族与被奴役的命运。邪师是被迫离开乌黎来中原的,乌黎这个部落早就不存在了,塔轱尔氏更是没有留下什么记载。
      《乌黎旧事》与《西域风土传说》的作者是同一人,他是乌黎部逃难至中原的人,简单介绍自己是乌黎部纳埠尔氏,但没有作者署名。《乌黎旧事》是用汉文写的回忆录,只是该书作者来中原时也只有十四岁。这书薄得很,中年写就,也不知回忆是否真切。《西域风土传说》记载的主要是乌黎部以外的一些风土人情,志怪传说。作者相当诚恳地在序言中写明,大多都是各处听来的,他自己也没有见过。

      但我还是将《乌黎旧事》多看了两遍,一来不想错过什么。另一方面,这书真的很有意思。关外风景,我基本是没见过的。符叔去过。但符叔带我一同游医的时候就不往金国去,据说那里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就是一望无垠的黄沙。“阿晏一进去,估摸一晃眼就不见了,那是看不住。”符叔是这样说的。因此我对关外的印象就是除了草和沙子啥也没有,那能知道还能那么有趣。
      《乌黎旧事》首先就记录了乌黎部的图腾,那是头长着翅膀的狼,翅膀收着,吻部扬起,正在啸叫,好生威风。再就是些银头面的插画,都是作成狼的面目,在狼耳朵的地方还做了两个小翅膀。作者讲,他们放牧为生,狼是羊群最大的天敌,但当地人对狼既充满憎恶,又充满崇拜,因为狼是草原上绝对的强者。再便是各色羊奶制品的介绍,生生将我看饿了。
      孺颐道:“很膻的,真让你吃你未必能喜欢那个味道。”
      我失望地翻了一页。
      往下是乌黎习俗,不吃兔子。他们那边的兔子主要就是一种叫做木兔子的兔子,木兔子是土名,正经名叫做伽寺里花兔,是一种小体型的花兔子。这种兔子很笨,所以叫“木”兔子。它们听到天敌的声音会从巢穴出来追逐他们的天敌,一种红色的鹰,沙栗鸢。它们追沙栗鸢的时候不看路,常常一头撞到哪里就死了。但是这种兔子不能吃,据说不好吃,有毒。当地人会小心地捡起来喂牧羊犬,牧羊犬吃了是没事的。
      我啧啧称奇道:“太有意思了,我一直以为守株待兔的故事是编的。没想到是真的。”
      孺颐也道:“我也在想,会不会当时这个词就是关外来的?”
      作者到中原后最喜各式兔肉菜肴。然而他的族人似乎仍然恪守原则,就是不吃兔子。作者一面相当惋惜,一面讽刺他们死脑筋:“墨守成规,契船求剑;古有木兔子,今有木头人。”
      再就是洗髓泉。这东西更玄乎,据说是能够治百病的灵泉。我倒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能治百病的东西,但想来至少应该得是个多功效的灵泉,没准能对一些中原难治之症有效。因此相当神往。
      书里还记录了作者的狗坎儿格,汉文名字是弯月。这里有些如何训犬的知识,也是中原不曾见的。弯月相当聪明,基本能听得懂人的所有指令,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文字,甚至会做算数。
      后来恪察部入侵,作者在十二岁的时候成为奴隶,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辈被屠杀,人皮被作成彩画,牙齿被串成项链。作者在奴隶营时负责养马,作者在这一章节里一并细细介绍了养马与驯马知识。在做奴隶的两年里,弯月暗中叼东西给他加餐;十四岁时他在弯月的帮助下偷了匹马逃出奴隶营。那匹马叫溜溜尔琴,汉文名字云雀。
      不过作者写下这个回忆录的时候,弯月和云雀都已经不在了。
      这本书很薄,到此就结束了。作者之后便离开乌黎来了中原。

      《西域风土传说》则记录了弥迩部,纳塔塔部,雅歌山部等各个听着我就不可能记住名字的部落的领袖和主要人物的名字,图腾,和简短的历史。这部分我看得相当痛苦,可以想见作者也写得相当痛苦,有些名字作者只想起来一半,也只写了一半。作者还记录了早期这几个部落抵抗恪察部的情况。但是这段内容也很苦闷,基本是一系列的败仗和短暂的胜利,但作者突出写了其中的一些反抗英雄。之后便是风土人情,大部分所记载的部落的风土实际与乌黎部相似,不过雅歌山部偶尔会吃兔子,但也不吃木兔子。雅歌山部更接近中原,会吃一种中原的毛兔。作者不是这些部落的人,因此描述起一些风土人情,并没有那么惟妙惟肖,因为作者也是听来的,我看着心里总盘算是真是假,也没有多看。至于传说,我倒是没有那么喜欢传说,何况大部分传说其实有够无聊的,甚至有一些有明显的瞎编痕迹。

      我对于木兔子的毒和洗髓泉都相当有兴趣,楼主过来看望孺颐时,我便问顺口问楼里是否还有别的记载。没想到楼主说,作者已经寻到。
      我惊呆了,于是便问道:“他在哪儿?”
      楼主道:“再过几日便要到了。”
      我更惊讶了,我道:“倒也不用请来,我往后自己去拜访也就是了。”
      楼主只道:“你等着就是。”
      我怕有什么误会,忙道:“楼主,这是我私底下的兴趣,和阎罗钩没有干系……”
      楼主道:“知道多些没有坏事。“又看了孺颐一眼,道,“难得你们感兴趣。”
      孺颐没有看他。
      楼主便走了。

      我对金国的历史不算了解,我并不知道《乌黎旧事》和《西域风土传说》意味着什么。我更没想到的是,这位作者是岑安灭金的关键人物之一,征西将军,外姓亲王,金乌都护府都护宗弦张的母亲。她还有个身份是径马郡及金乌郡六个最大马场的监理。金乌郡与相邻的径马郡都是原金国所辖,草场丰富,陈朝八成马匹都产自径马郡及金乌郡。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楼主能将人请过来。但来都来了。
      老太太汉名宗玲琅。之所以楼主能将人请来,是因为楼里的两本书是孤本。老太太遗失了原稿,是过来想要讨一个抄本回去。
      见到她我才知道,《西域风土传说》所记载的很多部落都已经灭亡了,即便不是灭亡,经过长年的奴役生活也已经断了传承。金国皇室,即恪察部,毁掉了这些部落所有的文字记录,剥夺他们的名字,圈养他们做苦工。他们有些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老太太年岁大了,手稿丢失以后,对很多事情也已经记不起来,所以才要寻到这两本书。这两本书很可能是关于这几个部落的历史和风土的重要资料。
      应楼主的要求,老太太还带来一只小狗送给楼里,它是弯月的后裔。
      宗老太太与我们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我乐于解答。”
      我便问道:“为什么要用汉字写呢?而不用你们自己部落的文字。”
      宗玲琅道:“并非用汉字写就,而是黎语翻译成汉字。一个将要灭亡的部落和民族,也希望其他民族能够读到他们的痕迹。只不过,黎语的手稿也丢了。”
      我噢了声,道原是如此。
      我问他木兔子和洗髓泉的事。这些记载果然都是真的。
      但宗老太太道:“我后来有幸与部落大法师的后人聊过,这书里的记载确实不是那么准确。如果吃了木兔子,可以在洗髓泉里洗一洗,能有五成机会救回来。洗髓泉泉水非常烫且刺鼻,折磨人,泡在洗髓泉中人都必须五花大绑,每个进去的人都是痛苦嚎叫,涕泗横流。有些人进去就是活生生烫死的。”又道,“但我不是说洗髓泉不好,吃了木兔子,不去洗髓泉,也要死的。”
      我点点头,只道:“我懂得,虽然是猛药也只能下,不然是一丝生机也无。”便又抓紧问道,“这位部落大法师的后人是谁?你可知道杜荐?他是乌黎部塔轱尔氏人。”
      宗老太太摇了摇头道:“我晓得乌黎部有塔轱尔氏人,但我从未接触过。”
      我心中暗暗叹气,心道,果然如此,不会那么容易。若是宗老太太知道杜荐,可能也早就为民除害了。
      我又道:“那这位部落大法师的后人是……?”
      宗老太太道:“是后来金国覆灭后我回到乌黎部故土见到的,他叫图明·拉比赫拉。他也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乌黎部族人。”
      我道:“恪察部真是作恶……”
      宗老太太反安慰道:“好啦,总是比之前好多了,往后苦尽甘来了。”又道,“关于这个洗髓泉,我得和你们澄清一下。图明告诉我说,其他的病一般不在洗髓泉治。除了风寒有些用,其他的病几乎没有什么效果。”
      我有些吃惊,我道:“我听说是包治百病呢?我总想着,没有一百种也有十种吧?”
      宗老太太道:“吹牛皮那是放眼海内人人都会的本领。”
      我听这一句,不由笑道:“确实如此。夸大其辞的事情太多了。”
      我们除了聊宗老太太在金国的经历,还聊了她来中原后的经历。她在中原的经历也相当壮阔,从小小的洗马人,到苑马寺卿,最后变成大监理人,中间几度受人嫉妒构害,都东山再起,听得我与孺颐都心驰神往。
      “乌黎部是个小部落,我逃出来时,我至亲至近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了。但乌黎部总还是有些别的族人在苦难中,我们的姐妹部落,纳塔塔部,雅歌山部等,还有很多被奴役的人。好在现在他们现下总是好了许多。我多年在中原打拼,是没有白费的。”
      我与孺颐非常赞叹她的魄力与能力,也赞叹征西将军的英勇。
      宗老太太说起自己的孩儿,确实也是自豪,但后面她道:“都是因缘际会。我本来也以为全然没有这种希望。”
      不知道怎地,聊起了先帝。宗老太太来中原后,驯犬养马,慢慢地也积攒下家业,得知岑安入顺为质一事,颇为震动,多年一直想办法联络。多番努力后,司徒家终于认可宗老太太。当时除了宗老太太这一支,民间还有一些别的地方家族愿意支持,也是一路悄悄做些护送,挡住了几次追杀。后来,先帝在沂阳郡被刺杀重伤,从莫攸谷率先找到岑安的也是宗老太太。
      “陈金之乱后,我就知道,金国是我与先帝共同的敌人。陈国不是什么好人,但先帝是。”老太太说到情动处,开始抹眼泪,“他是死里逃生,陈王庭又早已变天,他已经不想参与这件事了。可我就希望他得回来。他大难不死,一定是上天选中的人。我反复劝说他,替他联系上纪家。但纪家当时也受到重创,态度有些消极。我儿那时是魏家门客,我便令我儿暗中说服魏家相帮。多方斡旋,才使得先帝重新振作起来。”
      “那是一段很难的日子。先帝不愿信我,我是一个外族人,怎么着我都不应该是最积极的那个人。我与他说我指望他一统天下,将金国给攻打下来,救出我的族人。他觉得这担子太重了,也太荒唐了,严辞拒绝。”
      “我没有办法,我还有我的族人要救。我不知道别的办法了,这个办法的路再远,那也是一个办法。我后来将我写的这两本册子给他看,使他相信我便只有救回族人这一个本心。我又退了一步说,不指望能打下金国来,起码要使在中原的族人能安居乐业,起码不能让金国涉足中原。他终于是同意了。”
      “后来先帝真的打了江山下来,也打下了金国,恪察部血债血偿。但是先帝却在那一战中受伤,竟早早去了。老身我,是有责任的……”
      越是说到后面,越是哽咽。何止是宗老太太。我也已经泪流满面。它打在我的手背上。我很难说是什么心情。如果他不出兵金国,他不会那那么早就死去。但是,就像宗老太太说的,因缘际会,哪有什么一定的因果。

      宗老太太看我落泪,停下来问我:“你与先帝,莫非有什么故旧?”
      我嘴角微动,可说不出话来。孺颐替我道:“他就是莫攸谷的人。”
      宗老太太大为惊愕,起身来,握住我的手,道:“莫攸谷劫难……令人哀恸。年轻人,你受苦了。”
      我又想到师父与师兄姐,更是情难自抑,悲从中来。想叫宗老太太莫要见怪,但发出不声音,只觉得面部肌肉都不听使唤,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孺颐环住我,微微轻敲我的后背,道:“让他待会儿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乌黎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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