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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公子,是宫门中人?”素毓颔首低眉,指尖落霜,似洪炉点雪,转瞬而逝。锦月相随身侧,恭默守静,取一方鲛绡,上缀木樨,兰薰桂馥,暗香盈袖。

      雪窖冰天,南枝初绽,数萼含雪,半落之时,拂了一身还满。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素毓遥见终南阴岭,未知朱雀街市繁弦急管,红飞翠舞之景,但闻有应,“是,宫门嫡子,宫子羽。”

      他与她遥遥相望,在她那冰寒雪冷的眸中见万千风月诗文,流觞曲水。方知世间万物所求不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复又羞赧,迁思回虑,方作揖询问,“鄙人唐突,愿知晓姑娘名讳,万望姑娘成全。”他以宽衣大袖掩去容色,实则匿于袖中的双手握拳,急张拘诸。

      万籁俱寂,雪落无声。

      素毓步步退去,拢裘而立,低眉垂目,道:“小女子名节已失,恐与宫门蒙羞,故免去名姓闺字,惟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圣人口谕,冠袍带履,缓带轻裘方可调集军士,勘察御前政务。安能于此时行婚嫁之宜,罔顾长安城内突厥细作,弃万人不顾。她当即刻行至宣政殿拜相,求得金令与靖安司协同。

      素毓行天揖,却似摇摇欲坠。俯身须臾,眸中有风起云涌:靖安司临京兆尹,折冲府,都督府二十八骁卫戍守各坊,广通渠,永安渠汇入东宫,倘或他欲逃,便万箭穿心而亡。

      四野寂寥无音,唯凛冽寒风尔。素毓凝望那双纯善温良之眸,向他缓缓而来,任风雪白发,雪窖冰天,南枝初绽,数萼含雪,半落之时,拂了一身还满。

      “素闻宫门雕心雁爪,惨无人道,公子却是璞玉浑金,菩萨低眉。”素毓莞尔,似初发芙蓉,瞳眸却冰寒雪冷,薄情寡义。她缓缓褪去裘衣,霎时便如坠冰窖,艳色嫁衣便为银装素裹之中唯一的景致。

      宫子羽抬手,容色惊诧。他与素毓遥遥相望,道:“姑娘,你的仪容……”言犹未尽,便亲睹素毓捧衣,向他缓缓而来,似临凡的仙姝,玉润冰清,风情月貌。

      “寒冬凛冽,公子生性畏寒,这狐裘还是还与公子罢。”素毓为宫子羽披上裘皮,宫子羽似嗅探衣上熏染了极浅极清的木樨香。他垂眸看那与他系带的姑娘,气息有些局促,“姑娘……你我素未谋面,不期而遇。你,这是何故?”

      素毓不露声色,低眉顺目答,“公子于我见义勇为,又代我解围,小女子感恩怀德,无以为报,只将狐裘送还,赠予手炉,权当知恩报德,衔草结环罢了。”她抬眸望向宫子羽,神色凄楚,“只求公子为我状告京兆尹,将这歹人交予我父亲,以泄他心中之愤。”

      宫子羽迟疑不决,俯仰之间,道:“此人心术不正,虎背熊腰,以你二人之力,安能将其押入府中。许教遣金繁扈从,即可安如磐石。姑娘既为宫门新妇,与我同往,只令侍卫同你的女婢回返。可好?”

      “小女子而今已失了名节,恐令宫门受辱,岂可出适……”素毓敛容,若泫然欲泣。

      宫子羽见素毓似弱柳扶风,摇摇欲坠,疾步至其侧,唯恐令她心悸,字字句句,沁入肺腑,“姑娘不必自轻自贱,是那歹人心存叵测,姑娘当为玉洁松贞,清清白白。”

      “公子过誉。家贫亲老,怎配玉叶金柯。”素毓微微退却,回身低唤道:“九酝春沁人心脾,取一坛作薄礼方可。”指尾轻拂袖间棠梨。九酝春取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其上清。古之孟德以献汉帝,今作官宦密语。

      即为京兆尹,靖安司,速遣李司丞。

      棠梨覆雪,青松折枝。日暮苍山,绛河遥似青黛幢,星落远如秋晓霜。

      素毓于松檐之下,冰霜拂过丹桂疏影暗香。她作沉静之姿,道:“小女子无以为报,酒肆杜康甘醇,权作谢礼便罢。”

      低眉之间,素毓稽首,一只红袖蝶栖落髻间,与云鬓相傍相依。宫子羽悄然抬手,指端微触乌髻的一霎,那蝶便振翅离去了。漫天飞雪,他却似执了火烙般轻颤。

      姑娘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他已是……魂不守舍。

      素毓垂眸,楚楚垂泪,强颜欢笑,“公子心慈,小女子自惭形秽,难堪公子良人。惟愿公子与我就此别过,年年岁岁,不复相见。”她步步退却,云蝶发钿倏尔坠地,尘霜扬起,染了礼衣,恰似雪胎梅骨,傲雪欺霜。

      素毓愈行愈远,徒留发钿深葬雪中。待宫子羽将其拾起,唯见白雪苍茫,遮天迷地。他紧握钿头蝶翼,忆起佳人眉目如画,一颦一笑,便为她神魂颠倒,如痴似醉。

      云容沾锦韵,碧髻带银丝。

      宫子羽将发钿仔细藏于袖中,恰如有暗香盈袖,销魂夺魄。

      远山黛墨,暮景残光。舆辇之内暗香浮动,素毓整衣危坐,屈指轻叩棠梨檀板,眼尾微垂。适才四驹并驾齐驱,马鸣萧萧,宝马雕车,乃为都亭侯府轺骑。

      “微生遗女今日便要嫁作宫门新妇?”谢槿安微微阖眸,倚于春凳之侧,眼尾轻佻,双眸脉脉含情,峨冠博带,衮衣绣裳,当有逸群之才,名动京师。他便轻执茶盏,指节玉润,红袖覆腕。

      “都亭侯尚未聘妻无锋魍魉?”素毓捻发,面若冰霜,“陛下允你我加官晋爵,天子足下,莫非王土。侯爷能否令扶霜求仁得仁,遂心快意,本相……不得而知。”

      谢槿安愣怔须臾,而后拂袖勾唇,笑道:“陛下圣谕,令本侯觐见宣政殿,适逢右相出适,如许不拘礼节,莫非倚仗皇族徽氏,便可胆大泼天。”他褪去绛裘,与素毓披身,望舆外旷野漫无边际,东珠于侯朝冠前轻漾,却有局促不安之意。

      素毓轻抚裘皮之上的棠梨金纹,忽念及方才那畏寒的羽公子,双眸纯一不杂,似是涉世未深,不经世故。只叹惋其出身宫门,江湖之气过重。倘或为扶霜所用,定然出将入相,国士无双。

      谢槿安掩唇望着素毓,朵朵棠梨衬她肤白若雪,唇若丹霞。

      他忽而正颜厉色,轻而启齿,道:“女相可知,九殿阎罗提调靖安司,刑部为其除枷,已至李司丞静室。”他抬手挑起裘氅系带,低声告诫,“望女相善自珍重。”

      素毓闻之,轻蹙蛾眉,“汴京官宦无人不晓,唯贺知章任靖安司监,金印方堪大用……而今李泌越俎代庖,任昔年长安不良帅,无敬扶霜,有愧东宫。”她眸中云翻雾涌,继而以承露囊中取一银铃,举之于谢槿安前,道:“赠尔铃铛,一步一响。”

      赠尔只铃铛,一步一响,一步,一响。

      “女相,本侯为蔺丞,并非廉君。”他低眉垂眼,于那铃视若无睹。

      素毓莞尔,将银铃弃地,珠零玉落,碎满地银霜。所言不过花遮柳隐,飘风过耳,“都亭侯头角峥嵘,惊才绝艳,孰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谢槿安勾唇,眼尾晕为脂色,喃喃低语道:“佛说菩提泉,其性本澄澈……”

      “谈笑罢了,都亭侯可当真?”

      俄尔驽马长嘶,至紫微深墙之下,却道城里夕阳城外雪,相将十里异阴晴。宫墙重仞,龙楼凤阁,素毓与谢槿安同携而入,然卫尉横剑拦挡,冷面冷心,漠然置之,道:“陛下戌时就寝,二位请回。”

      素毓行揖,发落襟前,轻言细语,“臣微生急谏,万望卫尉告禀。”

      “微生族为国之重臣,朕之家姊,毋需与其索要文牒,但遣无妨。”幼帝立于中和殿前,着衮服朝珠,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却堪清新俊逸,气宇轩昂之美称,亦有九五至尊之贵相。

      卫尉缓缓退避,素毓便得遥见丹楹刻桷,贝阙珠宫,与那颜丹鬓绿的新帝。

      她徐徐俯首,毕恭毕敬,“陛下圣安,微臣暮夜觐见,实为搅扰。”紫微始飘雪,素毓青丝落白,似墨池清梅。她未得稽首,忽闻幼帝道:“姐姐与朕同淋雪,亲眷之间何须多礼。”他踏雪而来,尘霜扬起,染了燕弁服,竟似天真烂漫,不经世事的稚童。

      他至前欲搀扶素毓,微生姐姐柔肤弱体,天寒地坼,倘或不慎风寒缠绵病榻,那便是他的过失,是他未能好生看顾姐姐,令其病骨支离,积劳成疾。

      孰知素毓微微退却,只道君臣有别,不可僭越。

      “长幼有序,朕视右相为血亲,朕亦是姐姐的玄知弟弟。”幼帝与素毓对望,泪眼婆娑,似那……摇尾乞怜的幼犬般,实为不堪入目,有损天家威仪。她抬眸缓缓道:“陛下金口玉言,望谨言慎行,深思熟虑。”

      话音未落,嵌珠越王剑便横落于裘绒之上,幼帝默而不语,素毓且向他俯首称臣,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臣微生素毓,愿为扶霜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姐姐知否?”

      素毓与谢槿安行于幼帝侧旁,忖度片刻方启齿道:“陛下,天宝年间,乌苏米施可汗不服王化,遂叛乱中原,彼时尚有朔方节度使斡旋其间。而今靖安司欲请君入瓮,突厥狼卫直抵长安,这便如何是好?”

      谢槿安瞥见素毓容色苍白无力,道:“畴昔自有公主和亲匈奴,陛下何须为此劳神烦心,只遣圣朝公主相结姻亲便罢。”他望见斗襏雪掩,其下身形微颤,步履蹒跚,女相默默无语,似生惧意。

      新帝停滞不前,眼眸凛如霜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朝泱泱,岂可和亲!”他取下携身的金令,交予素毓,道:“爱卿,朕授你玄甲军,右骁卫诏令,予十二时辰,若遇拦阻者,格杀勿论。”

      素毓奉过金令,细见祥云之端似有点点血痕,便足可猜度幼帝已为此负伤。她将其藏入宽袖之中,伏惟启新帝,“陛下天潢贵胄,当倾柯卫足才是。”贵妃已殁,太后怀恨,满朝文武居心叵测,于东宫、幼主间顾虑重重,首鼠两端,幼帝当真……如履薄冰。

      谢槿安瞥见饰游龙金纹之军令,低眉垂眸,眸中阴晦难测: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薄情帝王家。微生族果真一脉相承,心性凉薄。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时见流星度绛河。

      素毓回身望琼楼玉宇,神霄绛阙。适才陛下仅遣她回返,却将都亭侯留滞宫中,宫门深深锁清秋,谢氏平素孤芳自赏,锋芒毕露,当谨小慎微,深计远虑才是。

      更深露重,新雪落于素毓眼睫之上凝为薄霜。朔风凛冽中,她独身行于建福宫间,偶有咳喘之症,然毫不为意。当务之急是速至折冲府,调令诸军,撤却宵禁,逡巡于东西各坊,尤为勘察马市,大明宫,西敏宫等街,谨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雪飘如絮,万籁俱寂,恰似星河流落万尺霜。

      素毓渐行渐缓,不见长安见尘雾,须臾将至灯火阑珊处。她以月桂折枝,恰似昔日春宴,她驹齿未落,披羽织鹤氅,承欢双亲膝下。可叹已是云消雾散,唯遗此情待追忆,只道成惘然。

      寒风刺骨,方知风雪载途,举步维艰。素毓拂袖掩面,得以窥伺天光月影,斗星微沉。当此时,银铃摇曳时的袅袅余音随霜雪而来。她徐徐止步,阖眸轻叹,道:“何人至此,望尊君现身,小女子自当感怀于心。”

      “你便是今日未至宫门的新嫁娘?”素毓蓦然被一双手扼喉,那挟制之人寸寸紧收,言语傲慢不逊,衣熏月桂馥香,足知其如许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素毓不露辞色,素手缓缓抚弄那纤纤玉指,一寸一寸,似有若无之意。她莞尔一笑,“宫商角徵羽,公子发系铃铎,当为宫门幼子,宫远徵,小女子所言可不差毫厘?”素毓垂目,欲将其根根断折。

      宫远徵任素毓抚上他的十指,恰似侵袭他国之土。他撤却桎梏,道:“所言极是,无怪宫子羽执意聘你为妻。我奉宫门执刃之命迎你入宫,随我离去吧。”他未得觉知眼尾染霞,旖旎艳色,却与新妇抬手……可那是他的嫂嫂,他僭越了。

      素毓回身,见一稚气貌美的少年郎,耳端薄红,低眉垂眸,容色羞赧。郎君面似冠玉,恰如那琼台玉阁,画栋飞甍。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素毓闻其发间铃响,眸色如晦:

      白毡金帐设于王廷何处?

      草原鹰隼无惧骤雨狂风。

      突厥古语,用以赞颂主君。倘或狼卫已入长安,定然于各坊沟渠内藏凶器,而欲蹂躏万年,长安,最为便捷之法便是……

      太上玄元灯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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