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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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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晨雾霭霭,天幕嵌着的几颗残星逐渐隐去。甘南县城门口,一行车队被拦停下,守城兵仔细检查了过所,再三确认商队不在城中停驻后,方落垛放行。
马车沿路行驶一段距离,回头已看不清城门,车中的商人捏了把汗,微微侧目回头,哪敢惹出大动响:
“郎君,够了吧。已经按照您吩咐进了城,这东西可以拿开了吗?”
背后传来的尖锐触感哪怕隔着层衣物也难以忽略——那里抵了一支利箭。整整一柱香里,他全身寒毛直竖,指尖发麻。小心翼翼地与身后之人打着商量。
“多谢。”
傅熙州将带血的箭头收进袖中:“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看他这副样子,谁敢不“见谅”?商人只能将目光转向别处。
“他……”
贺千帆意识未清,被傅熙州揽在身后。这足够引人瞩目,商人的眼神不免在他身上停留。
“他看起来伤得很重,似乎急需医治。另外,郎君真的不需要在下将你们送回府上吗?恕在下直言,您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傅熙州侧身完完整整将他挡住,商人眼前便只留他那张隽秀的脸,苍白异过常人,却似渐露防备和敌意:“这和你无关。”
“……”
“好吧。”
不知是遇着哪路神仙真人,总归惹不起只能听从。
马车在一个偏僻的深巷前停下,傅熙州搀着贺千帆下了车。甘南的街巷一如往常般清寂,他三拐五拐绕进一条径路,直通宅邸侧门。
奔逃,淋雨,一整夜提心吊胆,傅熙州的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一双眼看不清脚下的路,冷和累是他此刻仅有的感知。赶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才终于得以摸进府门。
南亭闻声前来,大老远看到有人倒在地上,还说是青天白日进了贼,但见衣着打扮格外眼熟,再离近些,那人便抬了头。他实实在在认了个清楚——
“主子!郎君!”
南亭一路小跑:“找了一夜,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
昨晚门前马车疾驰而过,随后便听砰的一声响,出来后发现地上落着个麻布袋,甫一打开,袋中所装竟是凤执。凤执被扔回府外,二位主子也不知所踪,焦急寻了一夜,人可算是回来了。
只是——
“主子他……”
见自家主子一动微动,南亭忐忑地上手,就要去探他的鼻息。手伸出去一半,就被顾家郎君扼住腕子。顾郎君似乎有意隔开一段距离,不让他碰到贺千帆。南亭不明白。
傅熙州扶住墙壁起身,他低喘着,素白指尖缓缓蒙上紫绀:“你去西街寻个人。”
南亭懵然:“何人?”
“一个道士,”傅熙州直起身,定定道,“叫明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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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帆醒来时,床前伏卧一人。傅熙州不知守在此多久,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贺千帆从被中伸出手,指尖蜻蜓点水一样落在他脸颊。只一下,便惊醒了他。
“去榻上睡。”
傅熙州从床铺间直起身,嗓音干涩:“没睡。”他攥住贺千帆撤去的手,亲昵地将脸贴近。“又活一次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错,神清气爽,就是‘死’的时候太痛苦,短期内不想再体验第三次了。”贺千帆玩笑着看向桌上的铜镜,“我看看,如今又是一副谁的皮子。”
“你还想穿谁的皮?”傅熙州抬了他的左手,食指上红绳编织的指环刺目可见。像是好意提醒,又像是藏着不满,语气中蕴着一丝勾人的吃味,“侯爷。”
这声“侯爷”喊的倒是极其故意了。
贺千帆还真没往手上去看。
还穿着原本的壳,那合该是浑身像拆卸过一般的疼,但他半靠坐起,先是试探地活动了番负箭的膀子,身上还能感受到绷带的拉扯,除此之外却再无半点酸痛之感。
“敢问官人,今夕是何年?”
“永宣二年”傅熙州哪里不知他的疑惑,遂补道:“夏六月。”
“林场刺杀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天前。”
贺千帆拍拍左臂,说:“那我恢复挺好。”傅熙州看起来却不太好,神情疲惫的样子就像是该在床上修养的人是他一般,应是在床前没日没夜守到现在。他疼惜道:“你不太好。”
他的语气肯定,是叙述,不是询问。但傅熙州没说别的,只轻声贺道:“侯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傅熙州走去从后桌上拿来箭头,从贺千帆体内取出的那把,他一直保留在身边:“不是三叉箭。”
贺千帆这才看到这磨得他苦不堪言的东西,带脊两翼,形似船锚,比起必成死局的三叉箭,这箭就显得善良多了。
“追杀的是两批人,”傅熙州目不转神看着箭头,轻拂过干涸血迹。恨声道:“这是厥离人常用的箭。”
“厥离?”他声音拔高了些,他接过那把箭,谨慎打量着,说:“你确定吗?”
“不会错。我见过阿津的箭,就是这样的。这种箭头危害力更大,深可插骨,减缓行动速度,草原上捕猎用它最为顺手。”
贺千帆啊的张了嘴,揶揄逗弄他道:“敢情这是拿我当猎物捕呢。”
傅熙州点了点他缠绕绷带的胸膛:“你不是吗?”
贺千帆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离开那片区域,玩笑过后重新归于正劲,说:“甘南和厥离能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想起傅卿昭的话——甘南与厥离私售粮草。当时这只是一个猜测,并未有确切的证据,可如今看来……
“甘南出动厥离人联合行刺,说明你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了。”
“粮草?”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话刚落,贺千帆便想起他罪责加身,官职暂解的处境,改口道:“我可什么也没查。”
傅熙州点头,敷衍了事地说:“那就是他们闲得难受,拿你练练手。”
“你说刺客分了两批,那另一批是什么人?甘南县的人?”
“甘南县和厥离不是一批人吗?”
另外那批人不止一次路过他们躲藏之处时径直走过,厥离人要杀他,那批人看起来却像是要保他。
能聚在一场刺杀中,想必也是同条船中的人。既然不是甘南县衙的人——
贺千帆心头猛然浮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严承嘉。
但这个人很快便被他否去。
“不过,他们也太胆大了些,敢用厥离人刺杀,就不怕事情败露后被反将一军。”
“别人也没想你能活着,”傅熙州褪去靴袜外袍,只留一件薄薄的亵绊,勾勒出纤瘦肌体。他掀开被爬了床,尤自然地趴在贺千帆身上,下巴磕在他右肩膀上闭眼假寐。“只要你死的够干净,谁还会发现动手的人中夹杂了厥离人。”
贺千帆笑了笑:“那我回来的事儿他们知道吗?”
“瞒着呢。他们还在找。”
“找?活不了人,死不见尸的,恐怕是要赶着给我补一刀。”贺千帆说:“瞒着也好。”
须臾,南亭端着食盒进了屋,一到内室便见贺千帆醒了,正靠着床壁看书,傅熙州就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主子。”
他刚开口就被打断,贺千帆食指竖在唇边,他放下手中的书,低声道:“小点声。”
南亭点头,悄声蹑脚走近:“您醒了。”他看了眼傅熙州,眼中心疼做不了假。“您不醒,正君就也该倒下了。”
贺千帆一挑眉,说:“这么快就改口了。”
“早晚的事。”南亭说,“您不知道,正君背着您走了很多的路。”
贺千帆垂眸落向怀中之人,珍视地抚摸他的发丝:“我知道。”
须臾,他转向南亭,问:“连婺呢?”
“连姑娘就在府上,主子要见她?”
贺千帆点头,说:“烦请她去书房等候我片刻。”
南亭领命离去。贺千帆翻下傅熙州的身子,他的动作很轻,傅熙州一向浅眠,他怕弄醒难得睡去的人。可还只是稍一晃身,脖颈处便感到阵凉意。就像那夜浸着雨水的冷刃擦上他的颈边,贺千帆心有余悸地颤栗。
是傅熙州勾住他的脖子,眉眼饧涩,昂头望着他。
“吵醒你了?”
傅熙州不答话,另只手将他胸前的衣襟攥得紧实,皱起一团褶。傅熙州想一起去,贺千帆没依他,低头唇瓣便能轻易触上他的发顶:“我们已经回府了,现在很安全。”
傅熙州缓缓松了手。贺千帆双手环住他的腰,两人一同转了身,顺理成章齐齐躺上床板。他保证道:“等你醒来时,我一定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