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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阿兄 ...

  •   贺千帆设想过许多与傅卿昭重逢的景象,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般。——在甘南县相遇是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傅卿昭翻身下马,步伐稳健朝这边走来。昨夜粮仓情况特殊,二人莫不屏气慑息,哪有功夫寒暄叙旧,如今得见,心中满是欢喜。自不同于昨夜声声讶异或急切时脱口的称谓,傅卿昭在他身前站定,几番相望,满含情意唤了声:“阿兄。”

      贺千帆此刻才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鸠占鹊巢已有年把,以为自己早就熟悉了傅熙州的身份。无论是同僚奉承时的一句“侯爷”,永宣帝私下无人时的“舟哥”,还是府中随从的那声“主子”,他都应接的得心应手,可眼下,傅卿昭这句不足重量的“阿兄”却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他双唇翕动,最终只是尴尬地笑,什么也没说。

      傅卿昭只不在意,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傅熙州,客气地称了句:“正君。”

      听起来温和的语气中却不免透着几分疏离。

      傅熙州也是默不作声。

      “什么正君!”夏黎书将马牵给凤执后走来,她先是规矩地也跟着喊了声兄长,随后纠正傅卿昭道:“榑都人很是讲究,还未过门,叫什么正君,应该叫顾郎君。”

      傅卿昭听后笑颜更甚,依言道:“顾郎君。”

      夏黎书逗他几句,二人有说有笑。傅熙州只感觉嗓子干涩发紧,一时间忘记如何发声。

      须臾过后,他将半张脸拥进大氅,退后两步转身向府门走去。

      未走半步,手便被人拉住,用力一扯,他整个人又顺着力道被带回原处,和三阶石台下的傅卿昭倏尔对视,傅卿昭睖睜着双眼,有些发懵。

      傅熙州瞋视促成这一事的推手。贺千帆看也不看他,反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提起,眉眼含笑语气却一本正经:“黎书说得对,不要叫正君。”

      傅卿昭说:“顾郎君。”

      贺千帆摇头,说:“将他视作你的骨肉至亲,就称——‘阿兄’。”

      傅熙州站在阶上,门外两颗娇艳欲滴的海棠,馥郁花香夹在风中轻掠过鼻尖,薰得他头脑发昏。

      傅卿昭不问缘由,听话喊道:“阿兄。”

      他垂眸,回了句:“嗯。”

      -

      稍作寒暄过后,傅卿昭同贺千帆来到书房,他方双脚踏入,就见贺千帆谨慎地将两扇门紧紧合上。

      方才正厅里,他刚要谈起粮仓之事,便被强行打断,心中隐隐有了猜想,问:“阿兄,粮仓的事儿不能告诉……嗯,告诉阿兄吗?”

      他皱眉思索片刻,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

      贺千帆笑出声:“好怪。”

      傅卿昭耸肩:“我按你要求喊的。”

      贺千帆从他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手臂:“挺好的,以后就这么喊。”他走到桌前坐下,双手相交撑住下巴,说:“这事暂且还没告诉他。”

      “知道了。”傅卿昭点头。

      以傅卿昭的职位,他理应不得离开庭北,又为何忽然出现在甘南?此前贺千帆便一直想问,始终不得时机,眼下只他二人,终于问道:“你为何会来甘南?”

      傅卿昭将蓝咎以及厥离偷盗粮草的全貌完完整整讲了出来,不放过一处细枝末节。

      “这甘南县果真有问题,”贺千帆冷笑,因说:“你在粮仓可排查出异处?”

      “缺粮。”傅卿昭说,“粮库造假,粮草填不满一仓。”

      他摸来两只大小不一的盏,大的那只立在桌上,后将小的摞在大的里面,形成夹层。随之把这叠成的杯盏推翻贺千帆面前:“我在你来之前就已经检查过,所有的粮仓都被动了手脚。”

      贺千帆笑着弯了指节敲击盏底,听着那相似的空响,说:“一群黑心肝的忘八羔子,果然是空底儿。”

      “巡查一般只会捞一捞表面以作样子,这法子躲得过查验,实则仓中粮草仅有不到一半。”傅卿昭直言道:“此事若同庭北粮草失窃以及那半张领我前来的信纸联系起来看,甘南应是在私下与厥离进行粮草交易。”

      他认真地思索,随后补充一句:“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进一步证言。”

      贺千帆将充作粮仓的两只盏拆开,一上一下摆弄地叮咚作响。傅卿昭看他不说话,抬手压住盏口,制止他的行为:“阿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贺千帆抽手。

      傅卿昭:“你这是已有怀疑之人?”

      贺千帆百无聊赖:“明摆着啊,卫明哲打通官场,严承嘉把控粮价,官商勾结,为非作歹,与厥离私贩粮草。”他嗤笑一声,“我说这严承嘉为何当初突然离开榑都,销声匿迹,还道他是知错悔改,原却是变本加厉。”

      “严承嘉?他不是阿兄你的友人吗?”

      傅卿昭有些不解。此话一出,贺千帆才更是纳闷,夸他道:“你真是见精识精,哪里就看出我和他是好友了呢。”

      傅卿昭听出他嘲讽之意,苦笑道:“我从不期许在阿兄的口中得到夸赞。”

      因为根本也没几句好话。

      “我还以为你们很要好。今晨他还派府中下人来客栈,说要遣辆马车帮我和黎书把行囊送去你府上。”

      贺千帆眉心一拢,立刻说:“他见到你了?知道你在甘南?”

      若是被人知道,傅卿昭私自离地,传出去必定要受罚。军棍事小,只怕有心人从中作梗,永宣帝怒而牵动傅氏和庭北。

      傅卿昭也知其中利害,摇头说:“阿兄别担心,我此行除钟盈外无人知晓,路上也未暴露身份面貌,今晨亦是黎书出门应话,我不曾露面。”

      贺千帆只稍定了心,顾虑仍存。他将杯盏倒扣下:“依严承嘉这人的心思,他此举便是在试探你。他或许已知你来此,不可掉以轻心,你就待在府中,勿要出面。”

      傅卿昭嗯的应声,顿了片刻后,又似还有疑虑,开口道:“可他今日为何要来帮你?”

      严承嘉几次三番替他解围,今晨他一句假话就为自己洗脱嫌疑。若非他及时赶来,不知卫明哲还要如何逼问下去。仔细想来,说是巧合太过匪夷,更像是有意为之。

      可——

      严承嘉会有这么好心?

      -

      入夜,明烛曳曳,风吹帘动。贺千帆回到卧房,便见傅熙州侧卧在榻上看书。

      他径直走向软榻,站在傅熙州面前,立如一堵墙,将照在书卷上的光遮了个完整。

      傅熙州略微烦躁地蹙眉:“挡光了。”

      贺千帆顺势蹲下身,半跪在榻前,双肘撑在他腿上:“傅熙州,你别看了。我跟你说点事。”

      傅熙州头也不抬:“你说。”

      贺千帆挡在身前,光线差了不少。但他懒得继续争辩,索性由了他的性子,又垂眸投向文墨之中。

      就是属实暗了些,看得眼睛不太舒服。

      贺千帆一手挡住他的书,另一手盖住他翻页的手,道:“这么暗还看,也不怕伤着眼。我问你,你觉得严承嘉此人如何?”

      傅熙州漠然抽出手,道:“活的还是死的?”

      贺千帆说:“死的如何?”

      傅熙州道:“大快人心。”

      他站起挨在傅熙州身旁,比肩而坐:“活的呢?”

      傅熙州深感惋惜,说:“不如死了。”

      “这么糟糕么?”他无奈地笑了一声,“他可还帮我解了围。”

      “原来那是解围,所以你并没去他府上?”傅熙州挑眉。慢慢走下榻。

      贺千帆改口道:“当然去了。”

      “那算什么解围?”

      “说错了。”他吹灭烛光,也回到床边。

      借着月色,只感觉傅熙州的脸色不似之前苍白,许是归功于这几日吃药的功劳。

      “吃药还是有用的,你这脸色好看多了。”贺千帆想起南亭的话,说:“你之前都偷偷把药倒掉?”

      “嗯。”

      他倒是不掩饰,贺千帆问:“为什么?”

      傅熙州说:“不喜欢。”

      贺千帆叹了口气:“看来日后吃药,还真要让南亭在一旁看着你了。”

      傅熙州没说话,掀开被角钻了进去,闭上眼道:

      “睡觉。”

      -

      厥离。

      天色渐暖,厥离部众迁回故地,这处草地肥沃,最适宜牧民放牧,清风浮过便见满目牛羊骏马。

      艾山铠甲未来及换下,直往穹庐赶去。

      阿史那津弑父篡位,兵败东逃,自老可汗死后,阿史那杜涉便顺理成章接任王位。

      艾山路遇牧民,对他热情吆道:“艾山将军,您刚从战场回来吗?”

      艾山:“嗯。正要去王帐。”

      牧民怀抱新生羊羔拨草走来:“厥离有艾山将军真是大幸!”

      他在艾山跟前站定:“阿史那津那个坏坯,妄我们平日里如此敬重,不想竟是个弑父背道的小人,幸亏厥离没有落在他的手中。但他如今竟逃到哥舒部,艾山将军您一定要将他铲除,不要让他危乱草原!”

      艾山面带窘色,牧民不由分说将羊羔塞进他怀中:“这只新生羊羔送给将军,必将带来好运。”

      ......

      艾山茫然地抱着羊羔,进了穹庐。

      阿史那杜涉站在西北角的佛桌前,艾山方要开口,被里达拦下,摇头示意他闭嘴。

      阿史那杜涉点上香烛,打开佛龛请出佛爷,取三根香接了红烛燃烧的火焰,双手举香与额平齐,躬身行了三拜,将香平插炉中。随后才缓缓开口:

      “什么事?”

      艾山说:“中原来人了。”

      “南边来的还是北边来的。”

      “北边。”艾山说。“他们将粮价降下来了。”

      阿史那杜涉整理佛桌,淡然笑道:“冬日大风雪是我部最需要粮草的时候,他们抓住这个空子哄抬粮价,如今不过才断了合作几月,便又放低身价来讨,中原人果然又坏又蠢。”

      里达道:“王,如今和哥舒部开战,粮草损耗加大,光靠我部囤积和抢夺庭北的那些根本无力支撑,纵然不愿,却也不得不与北边继续合作。”

      “总有一日将这群蠢货砍了喂马。”阿史那杜涉眸色狠戾,盯着徐徐燃至半截的三根香。“艾山将军,与哥舒部的战况如何?”

      艾山说:“哥舒部不敌我部,连连失手,昨日又拿下一地。”

      阿史那杜涉笑道:“很好。早日灭掉以绝后患。”

      艾山犹豫开口:“津特勤......不,那个罪人,”他改口。“一定要杀了他吗?”

      “怎么?你心软了?”阿史那杜涉转身,“艾山将军,你要背叛我们共同的理想吗。你知道的,厥离王最痛恨叛徒。”

      “不,我只是......”

      羊羔在他怀中动了几下,引得阿史那杜涉的注意,他凝着羊羔,不等艾山说话,便打断道:“你这只小羊崽我很喜欢,留下吧。”

      艾山一愣,低头道:“是。”

      -

      卫明哲在县衙时忽然接到家中下人来报,说小相公已至他府中。他连忙放下手中公务,一刻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赶回。

      甫一进正厅,便见一人身着紫藤蝶纹织锦圆领袍,腰系蹀躞带。做客府中,却无所顾忌的坐于上位主座,见卫明哲到来,也无半点慌忙,反倒呷了口茶,说:

      “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你府上的茶真难喝。”

      卫明哲后背冷汗浸湿,将头埋低,恭声道:

      “小范相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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