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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照顾 ...

  •   贺千帆让轿子给抬回去时,浑身鞭痕,坐不得躺不得,只伏在窗子上唉声叹气。

      魏泉驾马靠近,掀开轿帘,说:“侯爷,您真是自讨苦吃,疼不疼?”

      贺千帆晃晃头,脸色苍白,却还笑着道:“还行,若非圣人也在,我还要斥他们没吃饭。”

      “嘴硬。”

      魏泉啧了他声,骑马走远。

      贺千帆挨的这些鞭,一鞭下去,皮开肉绽。永宣帝就坐于一旁,天子亲监他受刑,任谁也不敢手下留情。马车内置了软垫,他虚坐其上,本就不怎么稳当,车子陡然刹住一晃,惯性使然,贺千帆半面身子磕碰到壁上,伤口处皮肉外翻,血瞬间冒出,只得用另只手握紧腕子,极力控制抖动。

      车夫咒骂道:“哪家的孩子,走路不知看着点,小心惊动贵人。快走快走——”

      贺千帆好奇撩开帘,只见马车斜侧站着三个孩童,他们装扮奇特,绑着满头的辫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像是索头。

      为首的孩子带了张紫脸面具,衣衫穿戴的很是有个性。将一边袖子抽出,衣襟穿过腋下斜叩起,露出整条胳膊,两只手一边拿着一根木条。

      面对眼前巨大的马车,他满是无畏,竟没有丝毫退缩。右手木条直指车夫,奶声奶气道:“厥离老贼!吾乃草原第一神将——芒来将军是也!尔等鼠辈,胆敢欺吾族人,既见本将,还不速速离去!”

      贺千帆愣了一下,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在榑都的地界上,他听到那个孩子说......

      芒来将军?

      其余两个站在身后的孩子神气极了,一个叉腰,一个抱臂,皆扬起下巴看向马车。

      “就这两条树枝,也能充作双刀?”车夫撇嘴道:“你是芒来将军?”

      一声落后,贺千帆笑着问出和车夫同样的话:“你是芒来将军?”

      “正是本将!你就是厥离大将?快快下来与我决斗!”

      贺千帆认真地摇头,说:“我不是。”

      车夫手持马鞭指了指几人,哂笑道:“你这碎怂,挡住我们的车,合该你们才是那惹人厌的厥离蛮子。你可知你阻的是谁?”

      “芒来将军”锐气不减,哼哧道:“你是谁!”

      贺千帆将手移到胸口的位置,与他对视的目光满是温和,轻声道:“我是您护卫的子民。”

      ......

      三小儿你追我赶跑远,擦肩而过时,还能听到稚气未脱的声音,争辩着谁将成为下一任“芒来将军”。

      车夫边赶车边和他搭话:“也就侯爷心善,愿意陪这群娃子玩,这般不管不顾地闹腾,换了别人,指不定要被惩治一番。”

      贺千帆有些摸不清,喃喃道:“他们怎么知道芒来将军。”

      车夫道:“嗐,侯爷平日里不去那些茶楼馆子,自然不知晓。这是榑都最近的热潮,坊间说书人都在说这段故事,当下有名得很嘞!克尔什,这地方从前没怎么听说过,不知竟还有这样一位猛将,榑都的百姓,如今几乎都知道芒来将军呢。”

      说话间,兴致大起,车夫立刻摇头晃脑,学了一副说书人的模样,变着声复诵出一段话本:

      “只见那厥离三将分左右出,轮战芒来,芒来匹马一麾,苦战数合,未见一败。克尔什余下五百兵将军心大振,杀入厥离军中。芒来策马持刀,砍下来者头颅,曰:‘吾将死矣,却为族中子民换得一线生机,虽死不悔!’......”

      -

      贺千帆回到侯府,第一眼便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他摆脱魏泉的搀扶,一步步走到傅熙州面前。不由分说抱住他,抬臂时扯动伤口,瞬间额角冷汗直冒。

      傅熙州被他冲向时的力度惹得站不稳脚,向后趔趄半步。他不敢抱他,担忧碰到伤口,又怕他站不住,双手虚揽在腰间。傅熙州不满他莽撞举动,嗔道:“都这样了还闹。”

      贺千帆将头埋在他颈间,极轻声地在他耳边说:“傅熙州,你再等一等,我会带你去看庭北的月亮。”

      傅熙州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将他扶进屋,屏退众人,他坐在床上,垂眸说:“你知道了?”

      贺千帆点头,说:“嗯。”他牵起他的手,笑着道:“谢谢你。”

      傅熙州偏过头去,说:“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为你,只不过听到芒来将军的事迹,心生敬佩,方才落笔写下。”

      贺千帆说:“我谢你愿意听我说的话,谢你记得我的话。不过,你是如何如此细致的知晓这场战事?”

      他当日也不过是简单的概括,可傅熙州所写的本子中,确是精到对战的任何一处细节。

      傅熙州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说:“塔娜告诉我的。我去见了她。”

      贺千帆挑眉,傅熙州主动去见塔娜,这个场面让他感觉很是耐人寻味。

      “我想过这种戏文的形式,不过,”贺千帆耸肩一笑,随后将头靠在他肩膀,“需要自攥戏本。我哪里写得来那种东西,塔娜也不行,所以没法儿。幸得我妻,还生的如此才华横溢。这是上天怜我。”

      傅熙州面上带了条白纱,遮掩住口鼻,贺千帆抬手去扯:“为什么带这个。”

      “别动。”傅熙州拍开他的手,“我风寒未愈,你如今受了伤,恐怕再过了病气。”

      贺千帆盯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永宣帝到底心软,从宫中派了御医前往侯府诊治。一番过后,他被纱布五花大绑,侧卧在床上。

      傅熙州为他掖住被角,被褥紧贴身体,又碰得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紧后牙,倒抽一口凉气。

      “我轻些。”傅熙州有些愧疚,攥着被角无从下手。

      贺千帆对他咧嘴,说:“没事儿,不疼。我逗你呢。”他从被中抽出手,在床边拍了拍,招呼他:“你坐。”

      他的唇色微微泛着白,傅熙州说:“撒谎。”

      贺千帆忽然就笑,傅熙州不明所以,问:“笑什么?”

      贺千帆说:“以前都是我照顾你,这回突然变成你照顾我,感觉有点奇怪。”

      傅熙州没理会他,只说:“疼便告诉我。”

      “告诉你会好?你也能想办法让我欢愉吗?”他勾住傅熙州垂落在侧的指尖,喊道:“侯爷。”

      傅熙州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淡笑,嘴上却不饶人:“我能想办法把你打晕,晕了便不会疼。”

      “哎。”贺千帆叹了口气。“听说,魏泉喊你去宫中认罪,你拒绝了?”

      “这算是兴师问罪吗?”傅熙州毫不顾忌地点头承认道:“是。你都被打了,我还去认什么罪,岂非负了你的良苦用心。”

      贺千帆被他逗乐,说:“你还真是无情,说你是薄幸郎可一点都没错。不过,这回你倒是绝情的恰到好处。”

      他和傅熙州曾并肩作战,是能够将后背相托付的交情,就算相隔良久,他们之间依旧配合默契,不用事先叮嘱,仍能猜透对方之意,给予最得当的支援。

      “圣人这回是真的发了火,但也不全是因为砍伤百姓这一条。事赶事,全都赶在一起了,他心里不痛快,总是要发泄,你若来了,再将实情说出,即使是顾及你顾氏子弟的面子,高低也得抽你几鞭子,就你现在这身子骨,挨上几鞭子还能抗得住?或者,他面上挂不住,斥我欺君,再抽我十鞭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他像只蝉蛹般动了几下,离傅熙州近些,半坐起身。说:“我是靖州行军大总管,一切事由都是经我手敲定的,包括你砍伤百姓。所以,也该罚我......”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一袭白衣欺身逼来,两片柔软的唇隔着薄纱,猝不及防地在他的眼角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轻,贺千帆意犹未尽,那人却早已坐回原处。

      这个举动是贺千帆意料之外的,勾起他的兴致,却未能使他尽兴。

      他缓缓用手指点了点唇,说:“这。”

      傅熙州才不管他,也用手指点住眼尾,说:“这里够用了。”

      贺千帆说:“你怎么只管杀不管埋。”

      “挨打的身体是我的,我没占你便宜。”

      贺千帆说:“疼的是我。”

      傅熙州说:“你不说你不疼吗?”

      “……”

      现在不逞强还来得及吗?

      傅熙州推开他那只扯住自己衣摆的手,说:“你就没什么正事要和我讲。”

      贺千帆有些走神,垂眸敛目时,却恰好看到傅熙州沾上他血的衣襟。

      白绢缀殷红,宛如满地琼花撒上的一口血。

      可能不太准确。

      那应该是朔雪寒天里,开出的一枝红梅,愈是风欺雪压,愈是红的绚丽。

      傅熙州感受到了这灼热的目光,也顺他视线低头,说:“白日不可宣淫。”

      贺千帆却说:“我觉得,你穿红衣会很好看。”片刻后,他又回到正题,说:“我有什么好说的,顾氏暗哨遍布榑都,你还能不知道?正事就是,侯爷和奸人斡旋,输得彻底。裴齐殿前推翻供词,斥韩尚书伪造信件,承认贪污确有其事,那位唐副郎也在今日自缢。此种情形,那狱中的难民,根本用不着提。”

      “万年县中已无难民,”傅熙州替他垫高软枕,说:“景元去查看过了,早就被人暗中转移,我们的所有行动全都被对方看的一清二楚。”

      “难啊,蓝祐都算是半副明牌,就差直说‘我心思不纯’了。可你知道最愤懑,最无力的是什么?是明知他有鬼,却没有任何办法将他抓出。敌我力量悬殊,对方能同时调动大理寺,禁军,六部,将必赢的局面轻易扭转,这背后势力肯定不止一两人。”

      凤执端来药,傅熙州接过,怕他不方便,本想喂给他吃,刚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贺千帆却有点不自在:“你喂我?”

      “嗯。”

      贺千帆自己爬起来,咳了一声,接过碗:“我自己来。”

      傅熙州也没多想,接着说:“还有一个事。我今天见到洪员外了。”

      “谁?”贺千帆一口闷了药,苦得他干呕,他半张开嘴,用手作扇在嘴边扇个不停:“这么苦,你天天怎么喝得下去的。”

      “洪员外。”傅熙州收了碗,放在桌上:“习惯就好。”

      贺千帆说:“那是谁?”

      傅熙州无语道:“靖州那个员外。你还和他当堂见过。在府衙。”

      贺千帆看着他的表情,一撇嘴:“我从来不记人,你知道的。”经傅熙州提醒后,他终于回想起这号人物,说:“那个横得不行,不愿借粮的员外?他怎么来榑都了。我朝严禁百姓随意走动离乡。”

      傅熙州说:“他是商人,难免奔波,他有过所在身。”

      贺千帆说:“他和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傅熙州说:“只是来时碰上,几月不见,他倒是又富态不少,身上的衣物料子也比在靖州时更加昂贵了。”

      “打在靖州时,他的态度就让我怀疑,此人必定背靠巨木,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榑都,若说是生意上的往来,我可不信。”

      贺千帆又躺回床上,他这会儿感觉浑身上下散发冷意,头脑也直发昏,没有精力再去多想。

      “当然不简单,你可知我在何处遇见他?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他一介平民,入宫做什么。”傅熙州说,“裴齐翻供,唐时自缢,洪员外入宫,都是在今日。他自然是对面的人,且应当大有用处,只是他这颗棋,至今还未落子罢了。”

      贺千帆恹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对策。”

      “你怎么了。”傅熙州手掌探在他额间,皱眉道:“起热了。”

      “不知道。傅熙州……”他闭上眼睛,裹着厚厚的被子,一件打了几个冷颤,“我有点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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