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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思量 ...

  •   腊月的最后几日,贺千帆回到了榑都。

      今年的雪落得很大,道路被积雪覆盖,只见几道歪七扭八的车辙印。顾家的仆从老早便等在城门口,将顾明音接下来,小心翼翼请回顾家的轿子中,临走前还用一种略微不满的眼神瞅了队列一眼。

      看的是谁,不言而喻。

      顾明音跟着顾家人走,贺千帆站在车旁,他经身时头也没偏一下。

      贺千帆拉住他的手腕,说:“就这么走,话也不说一句?”

      顾明音说:“侯爷想听什么?”

      贺千帆把他往身旁拽回几分,说:“好歹共事一场,分别时连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说。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做那冷清寡义的薄幸郎。”

      顾明音反牵住他的手,自向前一步,说:“那侯爷想听公事还是私事?”

      贺千帆还没说话,顾家仆从便将人拉了回去,冬日风寒,他家主子自然是不能在外久站的,偏有人不懂事,他便道:“郎君,这朔风最会磋磨人,就别在这站着了,有什么事先回府再说吧。”他看了看贺千帆,又说:“侯爷要是不舍,也可一同回去,何必这般拦着我们郎君。”

      贺千帆松开手,顾明音却没有。他说:“那我等着侯爷今夜来顾府找我,同我......说些私话。”

      贺千帆倚靠车壁,凝着方才与人相握的掌心。顾家的马车扬长而去,魏泉打趣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贺千帆一笑,说:“要说这榑都世家也真是够张扬,就连身旁之人说话也这般蛮横。”

      魏泉漫不经心:“这群人是个什么样,您不早就领会过了。”

      世家紧抱在此地,是一颗具有无上威严的通天神树,他们头顶着皇权,脚踩着众生。封侯拜相,官居高位,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沧海一粟。如傅熙州这般身份,也不过是表面上敬着,背地里仍觉庭北是那上不得台面的蛮荒之地。他尚且如此,若是换了贺千帆原先的身份,恐怕更是难得青眼。

      这样看来,他和顾明音,无论如何都像是他高攀了。

      贺千帆抚了抚他的指环,没再接话。

      -

      贺千帆得进宫陛见永宣帝,便令魏泉先回南衙挂牌。宫门外,又是那位青袍圆领的小内侍福安在此等候引路。

      小孩子总是长得快些的,经常是今日一个样儿,明儿又换了一副样貌。福安较上回贺千帆见到他时,又长高了不少,但他依旧习惯伛偻,走路时弯着背,仿佛永远也站不直。

      “侯爷万福金安。”

      路过一片梅林,一群内侍忙着轻扫树下和道旁的积雪。红梅傲立于冬雪之中,银砂并没有遮去它的香气,那清逸的幽香自四面八方扑来,洗尽天地污浊的雪为它作陪,红梅衬雪,雪点红梅。

      福安缩着脖颈,说话时吐出的气在眼前清晰可见:“今年的雪落得真真是大,榑都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贺千帆看着堆起的落雪,说:“瑞雪兆丰年。”

      福安搓搓手,又搓搓冻红了的耳朵。说:“圣人自继任以来,勤政爱民,任用良才,福泽百姓。老天爷看了都高兴,赐了一场大雪。”

      贺千帆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厚厚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一步踩下去,没有化污的雪水,更不会弄湿鞋袜。

      福安忽然半侧身问:“侯爷,您冷吗?”

      他连喊几声,贺千帆才回道:“不冷。”

      “是么。”福安小声呢喃着:“圣人特意交代了咱们,说您畏寒,冬日里怕冷怕得紧,明德殿里的地龙烧得滚烫。”

      贺千帆低敛眉眼,看着发红的指骨。道:“多谢圣人了。”

      -

      明德殿。

      福安推开殿门,恭恭敬敬躬身退到一旁。

      贺千帆甫一踏入,便感到周身拥着一股暖意,明德殿的热气贴上他冻得冰凉的脸颊,血液在体内涌动,如获新生。

      他舒了一口气,殿内空无一人,福安道:“请侯爷在此处稍作等候,圣人即刻便来。”

      贺千帆还未答话,便听一道尖锐的声音自殿中传来:“武安侯万福,武安侯万福。”

      他循声望去,看到后朗笑一声:“又是你。好久不见了。”

      不远处,一只熟悉的绿毛鹦鹉站在金丝挂架上,面朝着殿门张合着它那沾着一撮蓝毛的喙。学着人的模样,继续道:“武安侯万福。”

      福安赶忙道:“侯爷,这位可是圣人亲任的扁毛殿大学士。”

      贺千帆:?

      是刘珩能干出来的事。他抬起双臂,有模有样对着那位大学士行了一礼,道:“鹦公万福。”

      福安在身后默默揩了一把汗。

      “看来傅卿和朕的大学士很投缘啊。”

      温润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永宣帝方踏进明德殿,福安极有眼力见儿的为他解下厚厚的大氅,合上殿门后弓着腰退出殿去。

      殿中再无旁人,永宣帝快步走到贺千帆身前,轻而浅的拥住他片刻。

      “舟哥,你总算回来了。”永宣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靖州战事危机重重,听闻你几次涉险,还曾一度与主城失去联络。看到兵部上奏的折子,我心都跟着揪起来。还好如今没事。”

      永宣帝仔仔细细将贺千帆全身上下看了一番,说:“就是比上回见时,又清减几分。”

      贺千帆想要施礼,手方抬起,便被永宣帝按下。永宣帝对他摇了摇头,贺千帆道:“多谢圣人挂念,臣一切皆好。冬日里穿的厚实,合该是看起来胖了才是。”

      永宣帝喂起扁毛殿大学士:“还是瘦了。舟哥这几月辛苦了。回了榑都,可要好吃好喝的补补。”

      贺千帆不敢贪功,道:“都是臣之本分,何谈辛苦。”

      永宣帝没有说话,鹦公却道:“圣人吉祥,圣人吉祥。”

      永宣帝被它逗乐,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道:“就你嘴甜,给你些吃的就记我的好?平日里倒不见你说这些。”

      过了一阵儿,永宣帝道:“温辞的事你可有所耳闻?”

      贺千帆说:“略知一二。”

      先前许江之围,永宣帝遣温辞带兵去援,没成想世家出来的一个个都是不顶用的。温辞带军赶到博州一代时,前方传来许江战败,守城县尉被杀的噩耗。当即吓得他连继续前行的胆子都不剩,带着人马原封不动的回到了榑都。

      永宣帝叹气,说:“他经验尚浅,缺少征伐的胆量和气魄,甫一但此重任,难免有错。我想将他调去金吾卫,在你手下待上一段时间。”

      温辞此番,算是违抗上令,临阵脱逃,按军纪,其罪当斩。可即便如此,永宣帝依旧是顾及他的身份,选择了息事宁人。

      贺千帆只能忍下,说:“一切听由圣人安排。”

      “不说这些。”永宣帝笑道:“元日一过,这日头可就过得快了。数着日子,你与子晦的婚事也要临近了,你可要好好置办一番,莫亏待了人家去。”

      贺千帆说:“话虽如此,可心里装了事,总觉得日子过得慢着呢。”

      ......

      贺千帆留在宫中许久,日照西移,永宣帝有些疲了,方才放他出了宫。

      离宫时路过一片空地,几个宫娥围在一旁闲谈,其中一人捧着一枚精致的小物。

      贺千帆只多留意几眼,福安便道:“这是阑若轩新上的手炉,模样小巧精致,看着美观,用起来舒服,笼在袖中也方便。目下榑都很多人都在用。”

      贺千帆只是点头,没有应答。

      -

      回都整整五日,贺千帆一次也没有见到顾明音。

      他依旧每日照例巡查榑都大小街道,维护治安,蓦然间却停在了顾府门匾下。

      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转头对魏泉道:“你去告知沈相公诸位,就说我今夜于府中设宴,请他们一聚。”

      魏泉呵呵笑道:“侯爷,想见顾子晦你就直接进去呗,何必费这么多事,请来一堆人?”

      贺千帆说:“谁说我是为他。”

      魏泉撇嘴,贺千帆说:“算上你一起,管你吃到撑。”

      魏泉听后二话没说,骑着马就走了。

      贺千帆倚在顾明音的院门外,来回摩挲他的那枚指环。

      一旁小侍道:“侯爷这都杵在这儿半天了,也不见您进去,难不成是专程来为我家郎君守门?”

      另一位接道:“侯爷人家是为圣人守门的人,咱们家郎君可使唤不动侯爷。”

      贺千帆听得出他们说中夹枪带棒,但他不怎么在意,反而回道:“你们家郎君还不敢使唤我?他压根就没把我当侯爷,当将军来看。”

      还未入内院,便见远处一人被几个家丁拉着往外走去。那人衣着华贵,家丁虽是围在他身边,却又不敢真的伤到他,也只是做个样儿,好生哄着将他哄出院去。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远远看去,还是个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范六郎。

      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贺千帆心说。

      到了门外,他正要入门,屋内传来一道充斥怒气的喊声,那脚步声落得极重,正往这边赶来,边走边骂:“有完没完,还不走?再不走别怪我们顾......侯爷?”

      贺千帆退回到庭中,和屋中小童四目相对,小童看清来人后有些尴尬,道:“怎么是您。我还以为......”

      贺千帆说:“以为是谁?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童迅速平复好内心,面上看不出一丝不适宜的神色。说:“侯爷是来看我家郎君?不巧了,郎君此时已经歇下,侯爷改日再来吧。”

      贺千帆看了眼高挂的太阳,说:“确实不太巧。”

      他刚说完,屋内熟悉的声音响起,落入贺千帆耳中:“让他进来。”

      小童愣了下,随后抱怨道:“主子!”

      顾明音又道:“让他进来。”

      小童无法,只哼了声转身自顾自进屋去了。

      顾明音撑起身子半靠在床边,一旁的侍女正调整身后软枕的位置,看起来确实是已经歇下。

      贺千帆说:“这么早就歇息。”

      顾明音问:“有事吗?”

      贺千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道:“怎么这幅态度,惹你的可不是我。”

      顾明音睨了他一眼,往被褥中缩回几分,又说:“你有事吗?”

      贺千帆凑到床沿,他细看了顾明音的脸色,想摸一摸这人的前额,方抬了手,便被趋开。贺千帆说:“前些日子圣人还提醒我婚期将近,让我对你上些心,莫要薄待了你,我还一一应下。怎么,还未完婚,便要做那负心人,与我生疏了?”

      顾明音说:“侯爷也不像是个有情郎,倒是先挑起我的不是了?”

      贺千帆笑了笑,说:“罢了,罢了。只是我今晚在侯府宴请宾客,特地来叫上你,感情么,还是要慢慢培养的。”

      顾明音像是真的很冷,整个人又朝被褥中缩去。留出一双眼没被遮盖住,看向他说:“我不去。”

      贺千帆把被子向下拉了拉,说:“冷便多盖一层,闷在被里做什么,别到头来再闷出个好歹的。我话就带到了,来不来在你。”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但我等着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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