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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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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音这番话说的轻松,就像一桶水,把贺千帆那点刚升起的愧疚和怜悯,彻底浇了个透彻,连一丝也不剩下。
他嗔笑一声:“你这人,空口说白话?”
“你不当值,宵禁时分出来了吗?”顾明音问。
贺千帆喉头上下滚动,到:“出来了。”
“在街上,你骑着马奔行了吗?”顾明音又问。
“奔行,那是因为……”贺千帆想辩解,却被他打断。
“我站在前面,你骑着马不停下,是不是打算撞我来着?”顾明音再问。
贺千帆哼道:“我那不只是这么一说么,哪里就真要撞你了。”
“那你是承认了打算撞我。”顾明音笑道。
贺千帆皱眉。完蛋,遇到对手了。
顾明音将这三句话整合在一起,说:“宵禁,跑马,撞我。全都对上了,哪里不对?我没冤枉你。”
贺千帆说:“不,宵禁,跑马,撞你。是对,但是……”
他说到一半,看到顾明音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唇角微微上扬,似在看他玩笑。
贺千帆觉得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懒得再辩解,这人读了这么多书,根本就是个无赖。
对付这种人最方便的方式,就是妥协。贺千帆妥协了,他道:“行。算你厉害。”
他三步并两步走上前,二话不说将顾明音抱了起来。
顾明音没料到如此,手忙脚乱地用双手揽住他颈间。他身体比一般人弱些,突如其来的体位变化令他有些招架不住,头晕目眩,沉重喘息了几口。
贺千帆抱着他,说:“骑马回去,但我这马可比一般的烈,它可不轻易让别人骑。”
贺千帆喊:“将军挂印!”
那马颇有灵性,听了名字立刻撒开蹄子跑了过来,在贺千帆身边停下。
贺千帆抱着顾明音,腾不出来手给将军挂帅顺毛。只跟它对视几眼,像是在跟它讲道理,说:“你乖一些,让这个郎君坐上去。不然,他第二日可是要告状的。”
顾明音瞪了他一眼。
贺千帆说:“也不知你这什么毛病,告状倒是有一套。”
顾明音窝在他怀中,头枕着他心口。漫不经心道:“侯爷谬言了,我都是跟侯爷学的。”
贺千帆一抽嘴角。说:“我什么时候教你了。”
顾明音喘息着道:“昨夜风客来,我兄长。侯爷不正是用这‘告状’式的方式激走了他。”
顾明音顿了顿,品评道:“确实好用。”
“……”
贺千帆一阵无语。没有话说。
贺千帆打横抱着顾明音,这个姿势若是要直接将他放到马背上,还是要花些力气。
好在“傅熙州”身形高挑,将军挂印又极通人性,微微曲着前腿,弯下脖子,换了个便利于贺千帆的姿势。
贺千帆双臂一抬,将人稳稳送了上去。
他说:“你可小心,将军挂印挑剔得很,若是它不喜你,将你甩下来,可不能算我的不是。”
这马是傅熙州坐骑,塞外名驹,十分名贵。皮毛顺滑细腻,通体黝黑,唯独额前一撮亮眼的白毛,像极了在一张文书上盖了个红印的模样,于是得了个“将军挂印”的名。贺千帆还嘲笑过几次这名字。
不过常言道,人如其名,马也是一样。将军挂印在一众马匹中确实是最出众的那个。
它性子烈,又犟得像头驴。尽管它识途又奋勇,沙场上总是跑的最快的那一匹。但它通人性通的有点过分了,竟是个看碟下菜的。
又极度认主,只乐意驮着傅熙州,别人若想要骑上感受它的神威,它就开始倒退着走。你要往东,它便往西;你想走南,它带着你闯北。总之就是不受控。
顾明音摸了摸将军挂印的头,说:“是吗?那我倒觉得,它挺乖顺的啊。”
将军挂印享受地叫了声,两个前蹄在地上来回踏了几步,像是很高兴。
顾明音笑了笑。贺千帆稍稍有些惊讶,竟鬼使神差地认为,这场面过于和谐了。
贺千帆:“你以前救过它的命?”
顾明音:“……”
身后的高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开始还是小心翼翼,唯恐闹出大的动静,再而后,索性放肆起来,也不顾隐藏自己了。
贺千帆无语,对着那一片露出的衣角,道:“让你们夜巡,你们就这样怠工么!别藏了,滚出来,衣服都露外面了!”
夜巡的将士你推我攘走了出来,窘迫地笑了笑。
下属偷偷趴在墙外听将军的闲话,还以为会被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结果低着脑袋只迎来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顾明音坐在马背上,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贺千帆。贺千帆终是没有什么重话,看着几人手中的灯笼,道:“借我一个。”
士兵“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贺千帆一把夺过他手中灯笼,道:“啊什么,借我用用,明儿个还你总行了吧。”
贺千帆将夺来的灯笼递到顾明音手里,顾明音不解其意,却还是乖乖接了过去。
两只手交替间,只听有人说:“侯爷方才不还说不要这灯笼的吗?”
贺千帆递过去的手僵了一下,一抬眼就见顾明音竟也含笑看他。他道:“看什么看,这还不是全为了你。”
他又说:“黑点倒也无妨,夜路又不是没赶过,磕着碰着的,无非也就是疼个几天。要是把这位爷碰出个好歹来……”
贺千帆乜了顾明音一眼,阴阳怪气道:“到时圣人阁老面前参我一本,我这月俸禄准得减掉一半。你们一个个都跟着喝西北风。”
贺千帆唇角的弧度没几分笑意,两眼之中更是带着些故意挑拨的意味。
那利刃般视线射来,顾明音却惯是会化刚为柔,他也笑着说:“夜间行路确实艰难,有了这灯笼,心里也踏实多了。侯爷英勇无畏,小磕小碰的浑不在意,就算是如此,身上疼个几天也难受不是?多谢小兄弟好意,侯爷不好意思谢你呢,我代他跟你道个谢。”
贺千帆扭头哼了一声。遣散眼前众人:“走了走了,别凑在这里,巡街巡完了么就在这凑起热闹来。”
那一小队人马离去后,顾明音掌着灯笼问他:“你不上来?”
贺千帆牵起马缰,漫不经心说:“不了,怕挤着顾郎君,还累着我的马。”
顾明音道:“你这是在心疼人,还是在心疼马。”
贺千帆对他笑了笑,手上摸着将军挂印的白毛儿。嘴里却说:“自然是心疼人的。”
这回答是顾明音料想到了的,他浑不在意地一挑眉,没再说话。
贺千帆道:“灯笼掌高些,照着点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顾明音坐在马上,无言将提灯的那只手往前送了送,照明前路。贺千帆牵着马,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般在熏黑月夜中,闷声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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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山以北,定居的是以厥离为首的游牧民族。厥离这一任赛布可汗自继位以来,与周之间一直都是互不干扰的共存状态。
新武元年,中原大乱。厥离趁机夺取庭北陵州、奉州等地,占据丰山要地,以其作为南下补给地,频繁南侵。
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抢。不断在庭北边境骚扰驻军边民。
钟盈领兵包围住里达等余下几人。他停了马,积了一肚子怨气,恨不得此刻立即发泄出来。
他骂骂咧咧道:“里达!你个赤脸贼!庭北是住着你爹还是你娘,整日整日往这边跑,比回家还勤快,你有病吧!”
里达的装束同其余厥离骑兵相同,辫着索头,右耳穿孔佩戴一个铜钱大小的金圈耳环。他原先留着一脸茂密胡茬,后来不知为何全部剃了去,一张俊脸倒是格外出挑,就是不知是否剃胡时所用方式不对的缘故,他的面颊之后就一直是远过于常人的赤红。
钟盈跟他打交道打得多了,见他回回这般,编了个“赤脸贼”的诨名来气他。
许是草原人心胸开阔,里达并不介意他这样叫,反而很乐意地答应,说:“咱们和大周世代较好,又依着庭北和西宁。说什么爹娘不爹娘的,西宁就是咱的爹,庭北就是咱的娘。是不,兄弟们!”
里达话音刚落,身后同被围住的厥离骑兵应声附和,举着弯刀,撺哄鸟乱,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钟盈心说,也真够不要脸的了,西宁庭北一道抢。
他说:“像你这样不孝之子,普天之下少有。哪里还有跑来爹妈屋头里抢东西了道理?”
里达理所当然道:“这世上不给儿子吃饭的爹娘,普天之下也是少有。我从自己爹娘手里要点东西,多正常不过?”
钟盈气的牙直泛狠,想上去咬他一口。他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明抢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诡辩真有一手,跟在和邪设身边做个扈从真是亏了你。”
里达摆摆手,很谦虚道:“怎么能叫抢呢?这是换。以物换物听说过没?我们拿了牛羊来置换的,只是你们中原人看不上我们的东西,慷慨赠予,我们只好又把牛羊带回去了。”
钟盈皱眉,不想跟他绕圈,直接道:“大周可没跟你们开设互市,什么以物易物,你别在这跟我放狗屁!”
里达道:“钟副将,你急什么,你们中原人不是将就以德服人吗?怎么,讲不过要改打的了,打你又打不过。”
里达身长六尺多,是个身形魁梧的草原汉子,拉得起百十斤龙骨大弓,在厥离部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猛士。
钟盈虽有几分拿得出手的拳脚功夫,但论起单打独斗,也不敢笃定自己能在他手下落个大获全胜。
但他脾气急,性子暴,里达这月余三番五次来找茬,他实在难忍心中闷气。一拉辔头说:“今日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里达勾唇,扯了几下自己的领口,蓄势待发的模样。钟盈刚要下马,就听外圈有人喊了句:
“大都护来了!大都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