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合神离》戚栖

10、10

　　我娘的四十岁生辰到了。

　　按我们这儿的习俗，满十是个大生辰，该好好办一办。按我家的家底，大办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好好吃一顿。

　　于是我哥带着我上了集市，打算好好挑几样吃食，平平稳稳的打发了这个生辰。

　　远远的我听见有人在叫卖糖葫芦，我哥于是笑着递给了我几文，努嘴道：“小孩子家都好吃甜的。你平日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难得出来一趟，也去尝个鲜，好不好？”

　　见我有些犹豫，他轻轻推我一把：“栖月放心去买就是了。娘不会知道的，嗯？”

　　我于是冲他喜滋滋的一笑，向着远处那个卖糖葫芦的人走去。

　　其实我并不很喜欢吃甜的，一根糖葫芦我也不是很稀罕。只是我很享受我哥对我的关心，这种有人记挂着的感觉。

　　不少孩子都围在那儿，我也只能干等着；约莫等了一刻钟才轮到我。我怕耽误了时辰，急急忙忙拿了跑回去，却发现我哥正失魂落魄的站在远处。

　　之所以说他失魂落魄，是因为他手里原本提着半只鸡；此刻那半只鸡却掉在了地上。

　　有个路过的大婶看不过眼，哎了一声道：“你这小伙子，青天白日的在这神游呢？你瞧瞧，鸡都掉地上了，还不快捡起来？”

　　我看到我哥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冲那个大婶赔了笑，又飞快的捡起了东西。

　　我有些纳罕，于是快步赶了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一半东西，摇了摇他的手臂，像以往一样撒娇道：“哥，你怎么了？我们快些回家把这鸡洗一洗吧，不然叫娘看见又要骂你了。”

　　我哥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眼睛没个着落，半晌才勉强笑了笑，应了两声，牵着我往家走去。

　　我的手腕从前干活时受过伤，我哥牵我时总是格外小心，都不敢太用力。然而这次他却攥的死紧。

　　我不由皱了皱眉，然而也没说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我不过就是离开了一刻，能出什么事？

　　我想了半晌，最后怀疑到了我爹身上。难不成是我爹最近赌钱赌的狠了，人家都催债催到我哥着来了？

　　然而这一晚上我爹破天荒的回家来了，一进门便欢天喜地的拿起了筷子满满夹了一筷子。

　　他满足的叹道：“嘿，我就知道今日你这婆娘过生辰，肯定要嚷自己吃点好的。”

　　我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和我哥对视一眼，明白我娘是动了气。

　　毕竟她都四十了，和丈夫成亲也有了二十年；他却整日在外玩乐没个正经时做。自己过个生辰丈夫才像是铁树开花一样回趟家，一进门便是蹭吃蹭喝。她不生气才怪。

　　我看我爹这模样，也不像是赌输了很多钱的样子。否则他也不敢回来，这不是上赶着挨骂吗？

　　那我哥早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为什么？

　　我这头正胡思乱想着，那头我爹却拿出了一个银灿灿的镯子，颇有气势的向桌子上一拍。

　　我娘仔细收了，又有些狐疑的看过去：“你从哪儿来的钱买这个镯子？我可警告你，要是从人家那偷过来的，被找上门来了，我可不收你的烂摊子。”

　　我爹已经猛灌了好几口酒，打了个酒嗝：“你这张嘴，一年到头能不能消停些？这镯子可不是我买的，是我路上碰见你那好郑大嫂，她叫我给你的！”

　　我娘登时有了几分笑意，嘴里嘟囔了几句，瞪了一眼我爹道：“你还不如人家有良心。”

　　骂完我爹，她突然照顾我道：“你也多吃点！”

　　我面上装的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有些奇怪。平日我多吃一口饭她都嫌我吃得多，今日倒想起我来了？

　　我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晚上我们向来是能早睡便早睡，帮着刷完了碗，我便回了自己的房歇下了。

　　这一觉我睡的并不大踏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爹娘屋里隐隐约约传出来吵闹声。

　　不过转念一想我也释然了，他们两夫妻碰到一块儿，哪次没吵架？对他们来说吵嘴动手可能才是家常便饭；坐下来心平气和对谈话，倒成了天方夜谭。

　　我下意识屏掉了那些吵嚷声，合上眼，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日郑大娘便带着他的那个傻儿子郑敏上了我们家的门，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刘家媳妇，昨日我有些事也没能上门来道贺，那镯子瞧见了没？”

　　我娘连连道谢，眉开眼笑的拉着他们坐下：“有心了，有心了。”

　　我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我哥见我不自在，忙替我打圆场：“栖月，哥昨日有件衣裳破了，就放在床上。你去帮哥补补。”

　　我顺势想要走，却被我娘拉住了。她瞪了我一眼：“傻妮子没点眼力见。没见到有客人在啊，这时候补什么衣裳？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陪你郑大娘说会子话。”

　　我只好讷讷的坐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家的傻儿子总是痴痴看着我笑；边笑，边从嘴角留下涎水。

　　他呆呆傻傻道：“好看，好看。”

　　平心而论，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痴傻而看不起他；但我会嫌弃他的口水。我下意识坐的离他远了点。而郑大娘则司空见惯的拿出帕子来替他擦拭，脸上挂着宠溺的笑，眼角有意无意向我这瞟来。

　　“月月啊，你可别怕。我儿是喜欢你呢，他从小就喜欢俊姑娘。”

　　我哥也不动声色挡了挡郑敏的视线，也笑道：“是，我家月月这些年长得是越来越好看了。只是就喜欢疯玩，没个正经样子，干什么都干不好，人也瘦瘦弱弱的。”

　　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我一大堆坏话，却被他在桌子上不轻不重按住了手。我于是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并不敢多话。

　　郑大娘乐呵呵的伸手来拢我：“瞧你说的，她才多大？等以后长大了，不就晓事了？”

　　那只手刚刚还碰过她儿子的口水，我下意识避开了她。她的手僵在空中，尴尬极了。

　　我娘见状，倒像是被人戳到痛脚似的，猛的跳了起来，狠狠的搡了我一把：“你在这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郑大娘喜欢你，你倒还避开了？你是多金贵的一个人，还碰不得了？”

　　郑大娘尴尬的呵笑了几声，我哥也上前来打圆场，我娘这才瞪了我一眼，悻悻作罢。

　　这顿饭到底是不欢而散了。郑大娘带着她傻儿子走的时候，郑敏还一步三回头的看过来，也不知道我家家徒四壁，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