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长旧骨》朱汤包

11、第 11 章

　　董婉菁有些激动，她忍不住爬起来跪在床上，佝偻着背问向阿齐：“你是......妖怪？那你，那你......”

　　“那你”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说出第二句，董婉菁双手紧紧拽住阿齐的双臂摇晃，眼底泛起的光亮得惊人。

　　阿齐微微偏过脸，点了点头，收回了树枝和藤蔓。她脱开董婉菁的双手跳下床，坐到了床对面的沙发上，静静看着她，只剩脸上漆黑的两只眼睛，像是两盏黑色的灯。

　　董婉菁声音带着点哭腔：“那你还会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而且，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你愿意救我？真的愿意救我吗？”虽然眼前的一切接近不真实，嘴里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荒唐，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抓住而一直不住地重复。能够活下去这份希望，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阿齐玩似的在掌心上开出一片绿叶，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能救你，而且也只有我能救你了。我看过柜子里你的报告单，上面写得很清楚。”其实阿齐还不太认识简体字，还有上面奇奇怪怪的数字符号。但看董婉菁的反应，大抵是没有猜错意思的。

　　“但是救人是很费力气的。你看，我不久前救了丁臻，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绿叶倏得一下消失，阿齐向着董婉菁两手一摊，给她展示自己小小的两只手：“所以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因为救了丁臻，现在变得很虚弱，一不留神就会在山里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所以让丁臻带我来城市里。”

　　“如果等我修养到我原来的样子再救你，也要十年八年，到时候你早就死了。”

　　董婉菁急得从床上滚了下来，她用膝盖步行爬到阿齐面前问到：“那，那怎么办呢？”

　　阿齐带着一点坏笑，居高临下地冲她摇了摇头：“很难啊。让我回去回去龙门山，那里会让我恢复得快一些，但是也来不及。”

　　董婉菁脸上留下一串泪，打落在地毯上洇出深红色的一片：“可是你说过你能救我......”

　　“是啊，除非你帮我一个忙。”

　　“我可以！”

　　得到的回复比预想的要快，阿齐有些疑惑：“你不问问？你不怕后悔？”

　　董婉菁惨笑一声：“这几年我瞒着可儿，跑遍了全国的医院，有些名声的医生都去看过了。做过手术也吃了药，但就是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我想看着可儿出嫁，我想陪着她一直到很久，我还不想死.......”话到头已经是泣不成声。

　　阿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轻轻安抚董婉菁靠在沙发上的头，屋子里只剩一下又接着一下的抽泣声。

　　等抽泣声渐渐小了，阿齐开口问到：“你祖籍在哪里？”

　　董婉菁有些发怔，还是老实回答到：“巴州，我从小是在那里长大的，后面认识了可儿的爸爸，我们一家才搬来的江宁。”

　　“巴州啊，”阿齐喃喃自语着“那里离河南很近了。”

　　江宁大学门口一辆白色越野车内，贺峻宁打开手机，翻看着那边刚刚传来的资料。

　　丁臻，男，21岁，江宁大学读植物系大三的学生。从小在江宁长大，父母不明，福利院长大，靠着各种捐助一直紧巴巴地活到现在。原本校外有好几份兼职，但自从这个月从龙门山“得救”回来后都辞掉了。

　　贺峻宁去过他原来打工的几个地方打听，其中有个兼职是给学校附近的一个二年级小女孩补习英语。

　　家长已经一次性把钱提前付清了，但现在课还没上一半，丁臻突然就说不做了。让他还钱又拿不出钱，只是一个劲地给人保证说再等等，再等等一定还......把学生家长气得够呛，威胁要去学校举报他......

　　贺峻宁从衣服里拿出那个本子，翻到写着“丁臻”名字的那一页，在旁边写下了“缺钱”两个字。

　　这个人突然停下身上的所有事情，只可能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这事情会不会就和陈东来让自己去龙门山有关？但是要怎么联系上这个人呢？

　　思绪一下子有点乱，贺峻宁目光又回到了本子上白纸黑字的“缺钱”两个字......他打开手机还是调出丁臻的那份文档，翻着翻着就看到了丁臻所在植物系的几个老师教授的资料。

　　贺峻宁找到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复制下他的照片、简介和联系方式，直接在微信上发给了一个叫“郑粤”的人。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马上显示“已读”。

　　贺峻宁又拿出丁臻的手机，打开手机的图库（密码已经破解了），熟练地翻出一张兰花的照片，拍下来发了过去。

　　照片里的淡紫色的兰花形状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又像是一只盘旋的飞鸟。照片的背景显示是各种各样的盆栽植物，像是一座小型的植物园。

　　微信上那头很快弹出一条消息：“贺总，您好我在。”

　　“你去联系下照片里那个人，就说陈叔现在想收藏一盆照片里的兰花，问问他有没有门路，钱不是问题。”贺峻宁想了想，补上一句：“越快越好。但是事成之前，这件事先不要让陈叔和巴二哥他们知道。”

　　郑粤的微信头像是他本人的工作照，表情严肃一丝不苟。贺峻宁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手机那头面无表情的打出：“好的。”

　　意料之中的“好的”弹出屏幕，贺峻宁轻笑一声，正准备退回去再看看丁臻的资料，发现郑粤那头又发来了一段消息：“贺总，这两天巴二哥问了我几次您去哪儿了，是不是已经回了贺家老家。我回他您三天前交代好工作后，就没有和我联系了，应该是已经启程，或是在处理私事......”

　　看到“贺家老家”几个字，贺峻宁的眉头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些，那头郑粤的消息又接着发来：“老家那边的人，也在问我您什么时候能到，冥诞的一些事情还得您来敲定。”

　　对于贺家老家，那都是被深埋在贺峻宁八岁以前的记忆：是灰扑扑的镇子和灰扑扑的大楼，来来往往记不清样子的大人，和很多很多不再被人们提及的旧事。

　　贺家老家在南方的顺阳县，跟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县城没有什么不同。贺家在当地有一直经营的工厂，算是本地的纳税大户，从小到大家里总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他的外公，记忆中家里那个说一不二的人，当初明明是不惑之年却意外中风去世。父亲在这个当口又突然失踪，最后半个月后，被人在郊区的山林中发现残破的半边遗体。母亲在接连的打击下，半个月后也走了。

　　他突然间，就成了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孤儿。

　　那时的陈叔还是外公的忘年交，会在每年节日的时候来家里拜访。他在知道贺家的消息后风尘仆仆赶来，安排好了贺峻宁外公和父母的后事，又让人把他从顺阳接到了巴州。从此以后自己就一直在他身边长大，也再没回去过顺阳。

　　后来倒是有一些“远亲”来到了巴州，提出想要接自己回去带在身边抚养，都被陈东来拒绝了，“这孩子就跟我亲。”每次陈东来都这么答道，还有就是“我答应过贺老，以后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得照看这孩子长大。”

　　这么一算，已经快二十年了。

　　“贺总，我想的是如果您这两天抽不开身，我先安排人去老家忙冥诞的事情。至于巴二哥这边，我们...还是老样子？”

　　贺峻宁心理算了下，丁臻这边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个头绪，这几天是走不开的。老家那边只能靠拖了，但是外公的事情不能让随便什么人来忙：“郑粤，你现在把手上公司的事情先放下，然后动身去顺阳吧。我外公冥诞的事情，就先拜托你了。你这段时间先去替我忙会儿，我最多一两周就能忙完。不管陈叔还是巴二哥问起来，都按老样子。”

　　“好的，贺总。”贺峻宁手机熄屏，觉得有些头痛，丁臻啊丁臻，你最好别让我失望，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不过还好有郑粤。

　　郑粤是贺峻宁在读大学时的舍友，他从小是单亲家庭，家里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开始也像丁臻一样四处兼职地赚钱。贺峻宁也是偶然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推己及人就帮了他一把：“你还年轻，你也有抱负，别把大好时间，浪费在给人打零工上。你妈妈那边需要的费用，你要愿意都由我来管，你后面飞黄腾达了，再还给我都行。”

　　那时候，两人已经认识快一年了，郑粤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贺峻宁不是缺钱的人，很爽快就答应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还！”

　　后来大学四年，郑粤本科成绩一路全A，正在他答应系里教授，准备继续在本校硕博连读的时候，他妈妈先走了。

　　郑粤请假一个人回家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等他回来学校，决定不再继续念书而要先就业，然后就出现在了贺峻宁招聘助理的面试会上。

　　贺峻宁也劝过他，自己身边的事情不能见光，不想让朋友沾染上。但郑粤这时候到不见一点聪明劲，像个石头脑袋只是回他：“我说过，我会还你的。”

　　贺峻宁没办法了，劝又劝不动，只能由他。但是后来发现，郑粤是真好用啊。

　　自己从小在陈东来身边长大，身边都是他的眼线，想要培养心腹跑腿都不方便。就缺这样身份背景干净、靠得住、性格沉稳，脑子还好用的人。现在郑粤来了，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这些年大大小小很多事，真的都多亏了有他在。只是自己的事到底不好牵扯别人太深，郑粤到如今，也不清楚贺峻宁在调查什么，只是当他在背着陈东来做些小动作，收集一些“证据”。

　　贺峻宁磨砂着那个黑色的，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他确实是在收集证据，而且已经收集得不少了。就等一天，他能凑齐这所有的拼图，让一切的真相都摊在阳光下，让他久埋于地下的亲人都能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