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长旧骨》朱汤包

10、第十章

　　第十章

　　董婉菁的车就停在丁臻宿舍楼不远，是一辆黑色丰田，车身干净却有不少的磨损痕迹。阿齐偏头看看董婉菁，吐槽：“好旧的车子。”

　　董婉菁笑了笑，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招呼阿齐上车。
　　阿齐上车后倒是很配合，按照丁臻教过自己的样子，乖乖扣好安全带准备出发。

　　车子驶出校园，一会儿后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到了市区人群渐渐多起来，变得有些吵闹。董婉菁像往常合上车窗，开始播放音乐。
　　阿齐抬手又把音乐给关掉了。董婉菁愣了一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吵到你了吗，阿齐？”

　　阿齐“嗯”了一声，她按下车窗开关，看着车窗缓缓下降，丝丝缕缕的风涌进车内吹起阿齐的刘海，她享受般的眯起了眼睛，“关上太闷了，你也应该多吹吹风。”说着把窗户又调低了些，“我最怕闷了。”

　　董婉菁笑了笑，方向盘打了个右拐：“可儿和我说，你和你的父母，跟丁臻在山里都遇上了泥石流，对吗？”
　　看见阿齐舒服得眯起了眼，董婉菁把车速调慢了些：“然后你们就一起在山里躲起来了，一块避难，就是这样吗？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和丁臻谈的呢？在躲险避难的时候，你和他们应该一直在一起的。你有听见他们是怎么谈的吗? 我一直想不明白，因为丁臻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有想要停学，先工作的想法。”

　　阿齐这次并不回答董婉菁，只留给董婉菁一个黑溜溜的后脑勺。

　　董婉菁以为她不耐烦了，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不是想要阻拦他，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好这时红灯，董婉菁平稳地停下车，安抚似地轻轻揉了揉阿齐的脑袋。

　　阿齐有些享受的蹭了蹭董婉菁的掌心，回答道：“你想不明白，那你应该去问丁臻，而不是问我。”

　　“如果是因为丁臻不想告诉你，那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我也不想。”

　　“……”董婉菁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好在这时候路口转了绿灯，她随即启动车子，后面一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董婉菁的家在江宁市的老城区里，约莫半小时就已经到了。黑色的丰田慢慢开进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的年近半百的保安大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秦老师，你回来啦。”

　　小区内的楼房都是六七层的层高，楼与楼之间是不算宽阔的车道，绿化虽然都是些常见的花草树木，但在这个南方小院的初冬里，仍然是生长得生机盎然，错落有致。阿齐特意多看了两眼。

　　停好车，董婉菁牵着阿齐上了楼。董婉菁家楼层不高只是三楼，一梯两户的老式楼房的设计。连她掏出来开门的白色铁质钥匙也隐隐有些泛黄。打开门，屋内面积不大东西却很多，地上满满当当的累着成摞的书和证件，沙发上还放着几个大纸箱，有的已经用透明胶带封口，有的还装着半满的东西敞开着，显然是最近刚刚整理过，乍一看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阿齐站在门口，她歪头看看董婉菁，再歪头瞧了瞧这屋子，吊着嘴角说道：“挺好的，我瞧着。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语调有些戏谑，想要再挖苦两句，但还是没有再开口。

　　董婉菁面色却没什么改变，她笑着牵了阿齐进屋，半跪着给阿齐换鞋的时候，回了句：“我也觉得挺好的。”

　　阿齐有些吃瘪，她瞧着董婉菁，渐渐陷入沉思，像是想起了什么。
　　阿齐走过人间百年，见过的人千千万万，各形各色，有的人转头就忘，有的人却是印象深刻。其中董婉菁，绝对属于后者。外貌的出众还在其次，可她的气质，像极了她记忆里的一个人。那是一段模糊的记忆，她已经不清楚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里面有平原上方方块块的农田，上面种满了黄澄澄的油菜花；田间的小径连接起农舍，农舍旁是竹林，屋后面有池塘…

　　而那个女人，就穿着薄薄的春衫挑着扁担从自己门前路过，她说，她说过什么来着？一瞬间，油菜花田、小路、竹林、农舍、女人都没有了，它们陷进了浓重的雾气里，眼前只剩下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

　　正在想着，手好像被烫了一下，微烫的热度一下子把阿齐拉回来，原来是董婉菁正在给她洗手。冒着热气的水流浇到手上，整个人好像“噌”的一下就暖和起来。阿齐顿了顿，伸手又把水龙头给调到最大、最热，两只手在水龙头下面呼啦啦地接水，给烫得通红通红的。

　　董婉菁：……（默默又把水龙头给转了回去）

　　刚才突然被打断思绪，阿齐还有点烦躁，她故意问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吗？那你今天是原本可以拒绝的。”阿齐看着镜子里的董婉菁，俩人身后是还显得有些拥挤的客厅。

　　董婉菁：“嗯......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今天，刚好很漂亮。”

　　阿齐吃瘪又不好反驳，伸出手横在董婉菁面前，硬邦邦地说道：“擦掉。”

　　董婉菁也不恼，抽过架子上的毛巾，弯下腰包住阿齐的手，一点一点抹掉手指和掌间的水渍。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之前，阿齐给董婉菁的感觉不像是一般的小孩子，明明六七岁的模样，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稳重。所以刚刚阿齐一番小孩样子作怪，反倒让她觉得轻松了些。

　　做老师这么多年，她见过不少早熟的孩子，但是阿齐好像有些不一样？

　　两人靠得极近，几乎是脑袋挨着脑袋。阿齐本来站在板凳上，突然垫起脚，一下子靠近董婉菁的脸，她动了动鼻子，像只小猫一样细细嗅着董婉菁呼出来的鼻息。

　　这贸然的亲近倒让董婉菁有些措手不及，她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有些不自然地冲阿齐笑了笑：“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我回来，好吗？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

　　阿齐盯着董婉菁，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一会儿后大门“咔哒”一声合上，房间内顷刻间只剩阿齐一人。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了看整个屋子默不作声，然后把手指放在自己鼻子下，过一会儿后再拿下来，手指与手指间细细磨砂着，像是在碾碎什么东西。

　　阿齐有些狐疑地看着董婉菁关上的门，若有所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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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候董婉菁回到家里，客厅的灯还亮着，却不见阿齐，“难道阿齐是跑出去玩了吗？”电视也没有打开。

　　她把手里的文件袋锁进客厅的柜子里，心里有些着急，瞥见秦可房间原本关着的门现在大开着。董婉菁轻手轻脚地走近，才发现阿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董婉菁有些疲倦地坐倒在地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有些累了。身边就堆着一小摞，都是秦可的的证书和奖状。那是她最近整理出来，以防以后秦可以后可能会用到。

　　她不自觉地抽出其中一张证书，那是秦可的小学毕业证，里面还有一张秦可小学时候的班级毕业照片。照片里的秦可，大眼睛白皮肤，扎着马尾怀里还抱着颗脏兮兮的排球，冲着镜头笑得可爱极了。
　　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一转眼，那么小的一个小孩，个子就已经比她还要高了。当时小学毕业的时候，哭着不肯走，不肯去上初中，就算妈妈在那里也不去。

　　董婉菁拿出手机，莫名地就给秦可打了个电话。

　　秦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喂，妈，有啥事吗?”电话那头有点吵，背景里有人正在咿呀唔地鬼叫。

　　董婉菁皱眉：“喂，可儿？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吗？”

　　“嗯嗯啊，我们辩论社团今天晚上团建，大家吃完饭在唱歌，你啥事嘞？”

　　“可儿，你还记得你小学时候的那个好朋友吗？就是你们以前总是一起玩的那个女生，叫唐，唐笑笑？”

　　“唐什么啊，早不记得了。妈，突然问这个干什么？”秦可有些懵，怎么最近大家都好像有些奇怪的样子？

　　“你们以前那么好，现在都没有再联系了吗？那你初中，高中其他玩得好的朋友呢？除了丁臻，其他人现在还有联系吗？”

　　“唉，”秦可有些心累，“大家都不在一个学校里了，圈子都不一样了，肯定就越走越远了啊，也谈不上联系不联系的了，顶多朋友圈见到，做个点赞之交呗。”

　　董婉菁突然有些着急：“可儿，你这样不行的。怎么你身边都没有一个长久的，能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朋友呢？不能因为有了距离，就不顾及你们之间的关系了，你要学会主动地去维护，这样才能......”

　　“好好好，我知道了母亲大人。我同学他们在叫我了，我现在就要去维护和朋友间长~久~的友情关系了，先挂了哈！”

　　“可儿......”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董婉菁无奈关掉手机。她走进秦可房间，替睡着的阿齐把被子紧了紧。她坐在床边上，看着阿齐睡着的模样，有些欣慰的喃喃自语：“死里逃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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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熟睡的董婉菁睡着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脸上痒痒的，像是有一群小虫子在脸上爬。

　　她坐起来，借着窗外的月光却发现是阿齐正坐在她床边，她正举着一条细长弯曲的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脸。

　　董婉菁有些无奈，打开床头灯，眼前的情景却让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昏暗的灯光下，她看清了阿齐此时手里举着的，是一节树枝？不，是她的手就是树枝！她看到，从阿齐手臂下“长出来”的五条枝丫，像是藤蔓一样相互交缠在一起，它们此时在她面前疯狂地扭曲、缠绕着。而整的最前端，又生出几支细细的枝节，还带着绿色的芽苞伸进她的耳朵、嘴巴和鼻孔里。她甚至知道那些已经伸进她嘴巴、耳朵和鼻腔的树枝上长满了叶子，因为它们正像一个个羽毛掸子在里面抖动。

　　董婉菁想要张口，“啊...”一声牙齿一动又碰上了冰凉的树枝，她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整个人冷汗直冒，痛苦地闭上眼再不敢说话。

　　阿齐看着董婉菁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簌簌”收回了树枝，整个手臂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没事了，你睁开眼吧。”

　　董婉菁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壮着胆子开口：“你......”

　　“我闻见了。”阿齐脸色沉重，直直地盯着董婉菁，“今天下午我就闻见了，你的身体里，有一股腐烂的味道。你生病了，对么？”

　　董婉菁撇过头不敢看阿齐，像是心里最深的秘密被人戳穿，一瞬间整个人没了生气，她颤着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阿齐并不回答她，而是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

　　董婉菁不敢动，仍是僵硬地半躺在那里，但忍不住看向那只明显还显着幼稚的手，食指上缓缓开出一片叶子，叶片开始蜷曲、展开、生长。她呼出的热气留在了叶片上，叶子很快干枯发黄，最后无力的脱落下来。

　　阿齐缓缓开口道：“我是一只树妖。几天前，我在龙门山上，泥石流里救下了丁臻，他的命现在是我的。为了办一些事情，我让丁臻带我来到这里。你也不用怕我，等我办完事，我就会走了。”阿齐跳下床，坐在了床对面的沙发上。

　　阿齐看着眼前的董婉菁，眼神模糊，她缓缓开口：“但是现在，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