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没有带钥匙》柯薁

2、002

　　郑杞口齿间的牛肉成了树皮，他自己将红酒一饮而尽，“我呢，我……”又是怎么走向鬼门关的。
　　老约翰突然抬眼，“就像你一样，我后来一直谨慎地注意每一个地方，每一次不安时候，都守着你。三天前虽然又发生在你身上，可我到的及时，悲惨没有再次发生，现在你已经醒了。”

　　一股翻腾的涩味陡然将咽喉堵成细瓶颈，玩谑地想要往下，看看他占据的新的心脏在作何感想。郑杞手按颈前，“噗”一口气吐出来。
　　那气在眼前从乌木地板上膨胀出层叠的雾气，雾气不断堆叠下沉，又不断蹿高，而他的视线追着高度攀升，迷茫的雾气里，他的头在飘浮游动，在宽长的大街道上越过一个个巨大的石制建筑。
　　曾经仙侠剧中他在天空之境也如此游弋，但那里五彩霞光，清气满袖。
　　灰蒙的天空太阳老大，像个大饼压迫他低头低头，突然他心一抽，眼前一道彩光划过，看到地板静静地铺展在眼前。

　　他甩甩头，继续问，“那天，我也和罗杰发生了什么？”
　　老约翰没有回答，疲塌的眼眶因为意外的眼光有了精神，他望着他。
　　丹尼斯也很意外老仆人的反应，有哪里不对？琢磨着，又想自己一向是唯物主义，便问：“现在，安全吗？”
　　“自从你醒来后，庄园里都不一样了。”
　　郑杞皱皱眉头，答非所问，罗杰说的神绝不是老仆人，他看向轮椅，“我想出去走走。”
　　“为了您的安全，我想白天会最好。”
　　“我坐坐适应一下，到窗前看看。”吐词清晰，节奏顿挫有序，听者悦耳。令人满意的恢复速度。

　　即使没关灯，灯光薄弱处——巨大玻璃窗前无边的黑暗围堵过来，不过几秒，郑杞就挥手，手扶额头，“……把窗帘拉上，都拉上。”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瞌眼，“明天再说吧。”完了，见老仆人仍站在身侧，看到矮几上的铃铛，他又说，“你可以去休息了，有事会叫你。”
　　老约翰默默收拾完银质餐盘出去。

　　室内立刻安静得仿佛只闻见他自己唯一的心跳声，围着心跳声激起滔天的混沌黑暗，与窗外里应外合。不是鬼扼住喉咙，就是他还没适应人类的呼吸系统，“呃——”一口气呼出，他快速驶向窗前，以勇者的气魄抬起两手就推开窗页。
　　窗页来回扇动几下，一扇合上，一扇敞着。而他用尽全力的身子歪在扶手上，凭任冰凉夜气往上浇。
　　他再次抬头望向窗外，黑夜似乎与他长大以来见过的无二，静谧中风在呜咽，心静了，他就像经历过一场庸人自扰的恐慌。
　　但他知道那越远处的黑暗越有着不同。

　　“苏醒吧，克苏鲁，不再沉没的拉莱耶……”
　　丹尼斯又在小若蝇虫的唱吟声恍惚中醒来，窗外罗杰高亢的训斥盈耳，“说了多少遍了，看清楚了，气沉丹田，脚步扎稳，手臂曲过来使力，出剑！……再来，再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笨猪。”

　　声音粗暴狠厉，他又很烦燥，“去去去，照顾你那英俊的少爷去，一张纸似的，没魂啦？当你是天使吗？”

　　不一会，急切的脚步声就朝他的门房奔来，但停在门前半天没再见响动。
　　丹尼斯喊道：“进来。”
　　脸色苍白的莉莲似一道白影轻飘飘走来，站到床前，“早上好，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丹尼斯扫了一眼，吩咐，“你扶我起来，帮助我洗漱，我坐轮椅出去。”
　　“要不要先去为您准备早点？”声音倒明亮清晰。
　　“你们吃了吗？”
　　“没有。罗……霍顿先生让练完剑看他心情给吃的。”女仆顿了一下，“您知道的，他一向如此，没规矩可讲。”

　　丹尼斯沉默着，自己尝试地撑起身体往轮椅上移，昨晚最后还是得助于老约翰的帮忙上的床，并不出乎意料的，他自己完成了身体转移任务。
　　整个过程里女仆就低头看着，他不满意女仆做木头旁观者的职业操守，皱皱眉头，放弃责怪，也作罢，他也不习惯被异性侍候。

　　女仆也有自觉性，在他驱使前先一步走向盥洗室，推开门，有点慌张挤好牙膏，递上牙刷，再准备好面巾。
　　丹尼斯接过牙刷，看到她手指指腹大多有老茧和水泡，“他让你们这样练剑练了多久？”
　　“一个月。”
　　他自己像工人筏树拉着大锯子，边刷边问：“一天多少时间？”
　　“从早晨9点到中午12点，下午1点开始到6点结束。以前一周休息两天，现在只休息礼拜六的下午半天。”
　　等他漱完口，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们，练剑的用处。我记得火炮枪弹类的热武器已经早有了。”

　　白围裙女仆微垂眼，“他说保护庄园和我们自己。”
　　在他品味牙膏里过多的薄荷味时，莉莲悲伤道，“我不喜欢练剑，我也很蠢，练不会，更不习惯拿剑去刺人，太恐怖了……”
　　女人又泫然欲泣，他吩咐她去准备早点。
　　毛巾擦脸时，脑子里越过几个这个时期英伦小说里的女性形象，眉头比老约翰皱得一点不浅，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预想之内。

　　从昨天到现在他见到自己的真容，盥洗室的镜子上是英伦风格英俊美男，眼球琥珀色，微卷的金色短发简单高雅，装衣显瘦，脱衣显壮的身材完美。
　　再配上褶皱堆叠式领襟，灯笼袖衬衣，短靴加马裤，再外套件黑燕尾服，端庄贵气。

　　当丹尼斯手拿吐司，一手拿牛奶出现在楼下大门口时，罗杰垂看自己一身肮脏到可以激活苍蝇的牛皮装，差点暴躁地一拳向他挥过去。
　　“滚，滚得远远的，你也快活不了几天。”接着他手中皮鞭挥向列成队形的仆人们，“练起来，练起来！”
　　他们在练挽着剑花，身体瞬间回转的回防术。
　　没有看到老约翰。

　　莉莲做向导推着他往庄园前面走，绕着草坪转了一圈，花了点时间后又回到门厅前，仆人的训练场。
　　两个小时过去了，罗杰正背手绕着阵形踱来踱去，像监军又像郑杞记忆里那些武侠片里训练弟子的总镖师，总不忘喝斥几句，再配上前边坚固恢宏的石砌古堡，让脑子有些混乱，多么不融洽的情景剧。

　　丹尼斯喊话，“罗杰，你的剑术如何，可想要我拜你为师？”
　　罗杰走过来，把皮鞭甩得“啪嗒”一响，“哼，我的剑术怎么样你不清楚？”
　　丹尼斯指头，“我的脑子这真出了问题，什么都忘了，你看，连怎么走路还得学习。现在这也就会这一点，手、头、舌头，吃。”
　　“哈哈，拉呢，不会用手……”
　　丹尼斯冷笑，“你也太粗俗了，不怪我父亲不承认你是霍顿家族血统。”
　　罗杰拿鞭柄抵住他下巴，“不要认为脸白就是高贵，现在也变了，谁更黑谁最强，去你的高贵吧。”

　　他将鞭子一扔，夺过旁边男仆手中剑，“呛呛”，先来两个花式耍剑，再配合脚步，手舞剑左右几下划来划去，忽然，那剑脱离了手的控制，空悬人脸前，一抹轻烟缭绕，而再陡然一握剑，剑气扫地，丹尼斯脚前的一丛黄草变霉草。
　　“这剑术……”不是班门弄斧，这黑气也不算稀奇，在这个到处布满诡异的世界。
　　罗杰收了剑，宽下巴撅起，“怎么样？”

　　丹尼斯手抱拳，“非常不错，佩服，所以有请堂哥赐教，一定要收我为徒。”
　　罗杰百般嫌弃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像礼节又不像，有腔有调，你还在低眼看我？”
　　丹尼斯摆摆手指，“不，我很认真。”
　　“那我也说清楚，不是你拜师了十天后就能留下，但是最起码你得会站起来再说，你现在最关健的应该是你想以后怎么走出这偌大的庄园，哈哈哈。”

　　他狂妄地笑看向一众仆人，仆人们个个低垂下头，没一个应和他的笑声，这让他的脸翻书样变得阴沉，“那，就让你们抬着他出吧！”
　　“嘚嘚”“吁——”“终于到家了。”后面有个非常有活力的年轻小伙声音。
　　“你慢点。”

　　老约翰带着吉迪买生活用品回来了，莉莲提过。那小伙跳下马车直奔向丹尼斯，“见到你真好，丹尼斯，你今天怎么样，好吗？”
　　他皮肤黝黑，眼睛发亮，温和活泼的脸，一身束腰的劲装与众不同，却让人很喜欢。丹尼斯微笑道：“吉迪，我很好，辛苦你们了。”

　　有人就见不得和睦时刻，急吼吼道：“小子，别磨蹭，拿起你的勇士之剑，练起来！”
　　吉迪朝他鬼脸一笑，“勇士之剑是我自己取的，才不是他取的。”摸摸腰间别着的剑，走向队形。

　　丹尼斯五味杂陈，虽然脖子顶着的不是他的脸，但这脸以后该往哪里摆？他这个庄园之主。
　　他朝罗杰看了一眼，罗杰麦色脸庞又充电般光亮起光，傲慢嚣张直指向前方搬东西的老约翰，“还有你，快点，中午饭正等着你呢。”
　　“我相信你的父亲我的哪位伯父去逝过早，你不懂尊重老人。”
　　罗杰暴跳如雷，“你仁慈，你去帮他搬！”
　　深知这个人无药可救，丹尼斯不逞口舌之快，扔下话：“五天后，我能恢复正常，你守承诺教我剑法。”

　　穿过富丽堂皇的长方形大厅，在起居室逗留半会，到楼梯边是手动拉门的古董电梯，丹尼斯让莉莲去帮老约翰缷货，自己上楼。
　　方便灵活的旧轮椅应该是私人自制，或者说有先祖需要过，有手动轮。再不济，手脚并用。
　　比不上那些著名古堡的美丽绝伦，赏心悦目时身体力行，他顺利滑过一间又一间厅室，回到卧房。

　　丹尼斯凝望墙上那把他目前拿不起也极有可能拿不下来的精美剑器，对剑他有着天生的优越感，古偶剧里衣袂飘飘，身如惊鸿舞，剑如闪电游龙潜，优越感里生出自己像是应它的召唤而来的奇想，伸出手来，对照做出握剑的招，姿势左变右变，但在这把有着绿锈的铜剑面前都是小孩耍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