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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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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翊然订的是位于高层的行政套房,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呈弧形,能将大半个明溪市揽收在眼底。
脚底下是闪烁的灯光,远处看不清山体的轮廓,深蓝色的天幕莹着淡淡的微光。
这原本是一个恬静又浪漫的夜晚,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
只不过这平静的一切全被周翊然说出来的这个秘密撕得粉碎,无论如何都不能粉饰过去的。
“这个傻子。”晏晚儿转回身,看到面前偌大的双人床,忍不住骂了周翊然。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这个节骨眼。
她想起自己连内衣都没穿,重重叹了口气。
但她也想通了,周翊然迟迟不肯跟她进行到最后一步的原因。只是她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周翊然保护她的君子行为,还是该愠怒他欺瞒她的不齿行为。
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虽然她还不完全清楚他欺瞒她的理由,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他真的是低估了他自己的分量。
没有这么傻的人。
一件原本可以很容易说清的事,非要掩得严严实实的,苦了自己,也苦了她。
晏晚儿拉开领口些微的距离,只能看到一半隆起,随即又合上。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这种事呢?
她是变态女吗?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晏晚儿走过去,拿起来看,是毛托尼,发来的信息刺骨又低俗。
【女人,跟你的周老师还和谐吗?】
和个屁的谐。
晏晚儿忍着拉黑毛托尼的冲动,只是删了他这条信息,要不然显得她有多饥渴难耐。
只是她的脑海里又划过刚才的遗憾,就再没底气骂毛托尼了。
毛托尼不靠谱,但有一点说得很对,周翊然真的是极品。
“晚晚。”
晏晚儿正在出神,出神的对象就这么冷不防地出现在她面前,“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翊然穿着月牙白套装居家服,潮湿的头发服帖地压在他的眉梢上,眉眼深邃,不经意间多了几分少年感。
晏晚儿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两拍,她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唾沫,“没有。”
周翊然哪里能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着急问,“是不是还不能接受我骗你?要不你打我,咬我吧,别憋在心里。”
“啊?”晏晚儿看着他捋起袖子,将小臂大方地露在自己的面前,真是要啼笑皆非,“不是啊,我没有。”
“很晚了,去休息吧。”周翊然放下手,被晏晚儿一把拉住,“你就这么睡?不吹干净头发?”
周翊然不敢违抗她,一言不发进了浴室,把头发吹透了。
“好了?”
周翊然点点头。
“好了不过来睡?”晏晚儿坐在被窝里,抬着下巴反问道。
周翊然安静地依言掀被上床。
大概是他的真实身份被她知晓,就彻底暴露了和当年如出一辙胆小怯懦的一面。
在这之前,他们同床共枕时,中间是绝对不可能留出还能塞进一个人宽度的空隙出来的。
而且,就算离了这么远,晏晚儿也能感觉得到周翊然身体紧绷得很不自然。
她知道,这件事,她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同样也需要时间接纳。
大概是累过头了,又也许,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沾了枕头没多久,她居然就这么心大地睡了过去。
临门一脚前,她甚至感慨,一晚几千块钱的房间就是不一样,连枕头都这么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习惯性地翻身去抱身边的人,但摸了个空。
“……”
眼皮努力地睁开一线,目光触及到陌生的环境时,她还以为是在做梦,但睁眼呆了几秒,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酒店里。
周翊然没在。
房间里没开灯,但客厅外漏进来一点光线。
“嗯,说了。”
颜女士收起了嗲里嗲气,难得很严肃道,“晚晚同意分手?”
“没,她没说分手。”周翊然径直盘腿坐在地面上,翘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晚晚没说那是不是就没事啊,说不定她原谅你了呢。”
周翊然的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那是自嘲的笑,带着一点落寞的孤独感,“妈,我是不是错很大?”
颜女士沉思片刻后,不忍心再在自己儿子的心头上撒一把盐,说道,“别想了孩子,你现在去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交给妈妈。”
周翊然的鼻尖逸出一声轻笑声,“对不起啊妈,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说什么傻话呢。”颜女士鼻子发酸,她的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儿子非要经历这些坎坷,“妈没事,你也好好的啊,别害怕,晚晚是个好女孩,她能理解你的。”
周翊然不敢奢望晏晚儿的理解,他将脑袋垂下来,埋在两臂之间,“嗯,好的,我知道,让妈担心了。”
后面周翊然又说了两三句,大概是挂线了,拿着手机的手支在膝盖上,手机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在这么干什么,怎么不去睡觉?”
啪嗒一声,手机彻底离手,掉在了地上。
周翊然茫然且诧异地转过头来,“吵醒你了?”
晏晚儿揉了一把头发,赤脚走到他身边,俯视着对方,“我什么时候说过分手,嗯?周老师?”
周翊然仰着脖子,手机都忘了捡起来。
“至于吗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偷偷打电话?”晏晚儿本来是想要发一下飚,但没能发出来,这样委屈的、诚惶诚恐的周翊然,让她发不出任何怒气来,太可怜了。
“晚晚……”
晏晚儿用脚尖勾了一下他的小腿,“去睡觉,要不然我现在就分了你。”
这下周翊然反应得倒挺快,倏地窜了起来,掉头就往卧室走。
“喂。”
“嗯?”
晏晚儿抿唇压住往下弯的嘴角,“没事,去睡吧。”
这回这个二愣子没再往前走,而是在原地等着她。
她双手抱胸,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朝前走。那时光线不太好,很多细节没能看到,被她忽略过去。
走到周翊然跟前,也是无意的,当她瞥到他眼周那圈红色,晏晚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了?”
周翊然侧开头去,大概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晏晚儿着急了,小时候那会儿她就见不得童桦受不得一点委屈,现在一样,“说话,不说话我就跟你急眼了啊。”
“没事,谢谢你晚晚。”
“周翊然,你不诚实。”晏晚儿罕见地大呼其名。
周翊然猛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抱一下,很快。”
晏晚儿抻直着手臂,没有挣脱,但也没有给予回应,她语气明显不悦,“周老师,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管你是不是童桦……就算你是童桦那又怎么样呢?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现在这个人,你就是你,不管你以前什么样,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都是我最喜欢的周老师。”
周翊然的胸口不断地鼓胀起来,接着就有酸酸涩涩的电流沿着四肢蔓延到全身。他收紧了双臂,“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晚晚,我怕以前的我太糟糕……”
“不是以前的你太糟糕,是现在的你糟糕。”晏晚儿低下额头,抵在他的下颌上,“童桦,那么可爱,那么善良,哪里糟糕了?”
周翊然仰起头,让情绪回流,他没想到曾经的自己在她心里这么美好。
想起当年的自己,往往伴随的是自卑,是厌弃。他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变成了现在优秀的自己,可是,依然无法和当年的童桦和解。
因为那样的童桦根本配不上她。
晏晚儿抬起头来,正视着周翊然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周老师,你要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自己,知道吗?”
“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喜欢我自己,可以吗?”
“不可以。”晏晚儿锁上眉头,她生气时就会这样,“你首先要先爱自己,然后才有能力爱别人,懂?”
周翊然一向听话,但在这个问题上,他难得倔强一回,“不行,晚晚,我真的做不到。你永远在我前面,你比我珍贵。”
晏晚儿扁了扁嘴,有感动,也有心疼。
这个傻子,真的会说到做到。
可是,她明明没有那么完美。
“我不值得。”
以前她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这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是邪不压正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逐渐动摇了这个信念。
也许是她不管怎么祈祷,妈妈依然离开了她。
也许是她怎么努力,都写不出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
又也许是她没日没夜拼命跳舞,在这座到处都是房子的城市里依然无法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现实告诉她,即使她有无边无际的勇气和信心,让她什么也不是的时候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可是现在,完美到找不到一点瑕疵的周翊然却说——你比我珍贵。
这样的肯定,无疑是这世上最好的赞美。
而那股被现实一点一点磨去的勇气和自信,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往回涌入她的身体里。
至少,她可以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不期然地,她想起了“救赎”这个有些矫情的词来。
她很难相信存在“救赎”,即使有,也是寥寥可数。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幸的人活着。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救赎”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更多的只是对生活屈服了,麻木了,认清了生活本来的真面目——苛刻、无情。
很遗憾,但她救不动如此平庸的自己。
“周老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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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和晏晚儿预想的完全南辕北辙。
毫无睡意的两人相拥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都是晏晚儿问,周翊然回答。
“你是说,当年那对偷拐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后面的事都是我父母处理的,而且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都不懂。”
“当年你看起来傻傻的,怎么后面读书这么厉害呢?还上了少年班。”
周翊然的胸腔在细细地震动着,愉悦的笑声跟着传出来,“可能我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晏晚儿照着他的胸口捶了一下,当然不会用力地捶,就是做个样子,“好好回答。”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些题很简单,我看一遍就会。”
是了,有些事确实无法解释。
晏晚儿最后感慨道,“周老师,你就是个天才,以前在梅花镇的时候,被埋没了而已。”
“再天才他也是个人。”周翊然的视线往下压,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也会因为想念喜欢的女孩而苦恼。”
晏晚儿撑着手肘往上抬,“你想过我吗?就是离开梅花镇后,想过我吗?”
“怎么可能不想?”周翊然修长的五指托住她的后脑勺,“我天天都在想回来。”
“骗子。”晏晚儿重新倒在他的身上,失望又很伤感地说,“你要是真的想我,怎么会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明溪?”
然后做了一个欲擒故纵的局,把她瞒得死死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局。
周翊然抱紧了她,“对不起晚晚,让你等了这么久。”
晏晚儿很恍惚,她没有很生气,更没有很难过,但心里的疙瘩总是解不开。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矫情地纠结着。
“周老师,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事。说到底,是我捡到宝了。”
“晚晚,你不要这么说。”周翊然又搂紧她。
“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坦,你什么都知道,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周翊然还是在道歉,“晚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瞒着你,不管什么事,都不会再欺瞒你。够了,这次够够的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害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
到了晨光微熹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
这种感觉是很安全的。
外面天寒地冻,她却可以躲在温暖的被窝里。
后来,她又听他说了很多他少年时、成年后的事,想从他只字片语间拼凑出他成长的轨迹。
可以说,离开梅花镇后,周翊然一路都走得顺风顺水。他的父母是高知,又因为走丢了一年多时间,夫妻俩像是要弥补这一段苦痛的分离和对周翊然的亏欠,更是尽了120万分的心,方方面面都对周翊然照顾得无微不至。
不像她,一路都走得磕磕绊绊。
这也是她感到欣慰的地方。没有她的地方,那个软弱胆小的小胖子平安无虞地长大成人,还成了一个优秀的大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