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魔女第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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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神话传说里，善良美貌的女孩往往会经历数不清的世俗磨难，被刁难被陷害被误会被伤害，如果经过以上种种都还能保持天真善良纯洁无害，那么，在神的祝福下，将会有一个骑着白马，头戴王冠，身披金红斗篷的王子殿下停下匆忙的脚步，为单纯可爱的女孩提供最热情的庇护，她和他最后将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给予这么多的苦难，终点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男人，非常好，有不少被驯化了的女孩都认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二.
德莉娅卧躺在铺满了鸭鹅绒毛的粉色飘窗上，一双绿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花朵状水晶吊灯。
她深陷在软而细的绒被中，耳朵里随着流淌的风铃，听见缩在宫殿角落中休息的两个小女仆的调笑。
长发的那个哼着歌，捧着脸蛋幻想自己日后的美好生活：“战争终于要结束了，我亲爱敬爱的兰卡王子殿下也即将回来了，上一次开宴会时，他曾扶住了腿软的我，离开前，他还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明明他面前就有许多华服美貌的淑女，他却只是对我笑了…”
矮小的这个刚来没多久，听同伴说着这样的话，心中也不免有了少女懵懂的跳动：“天啊，王子殿下是多么富有魅力啊，听说他聪明睿智又温柔多情，对待他的情人们又大方又和蔼，不知道赢得了多少称赞，我的心为他而跳动。”
“不过，”她疑惑地提问：“兰卡殿下不是这次战争的领导人吗，他即将回来，是代表着我们的国家终于赢得战争的胜利了吗？”
长发侍女不再笑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亲爱的，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我们战败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远居王都，又是贵族之后，战争离我们还遥远的很，可悲而无望的牺牲品并不会是我们。”
她们都不再说话了。
这是王宫里公开的秘密，这样可怜可悲的厄运，将会降临在那个才从民间寻回不久的私生女身上。
———新晋的德莉娅公主殿下。
三.
德莉娅从前并不叫现在这个高贵典雅的好名字，她叫莉莉，是个和母亲一道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平凡女孩。
她们生活确实贫穷，但与同年纪的孩子相对比，还能依偎在母亲怀里的莉莉是个极其幸福天真的小女孩。
直到半年前。
那个独立而刚强，撞破真相后不愿被困在宫中做国王的地下情人，因此毅然选择离开安宁富贵生活的女人，最终还是因常年的操劳患上了肺炎。
莉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自己的母亲，她一无所有，但她还有勤劳勇敢的品格。
她敲响了奴隶贩子的铁门。
她决心卖出自己，成为一个随叫随到的顾家女仆总比做一个失去母亲疼爱的孩子来得好。
她拿到了那一点微薄的钱财酬劳，但终于等到莉莉费尽心思买回药返回家中时，她的母亲不愿给本就贫苦的家中增添更多的负担，早已经提前闭上了双眼。
那道如树般坚韧青翠的背影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消失在时光的悠悠长河中。
四.
兰卡王子殿下到了成人的年纪，要逐渐为他寻找一位富有学识而聪慧灵敏的淑女作伴了。
王国上下举国欢庆，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盛大的庆典晚宴，全国的女孩都能来参加这些宴会，为成为高贵的王子未婚妻这个目标努力。
莉莉信守诺言，离开她甜蜜而温暖的小屋，带着母亲的遗物来到一位伯爵府中做女仆。
王子殿下要选妃，由伯爵大人承办的晚宴现场涌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小姐淑女以及她们的长辈，为免发生意外，莉莉如一条灵活的小鱼穿梭在人群中，为迷路的客人们指引前进的方向。
不期然地，她被人抓住了手腕。
温柔多情的王子殿下来没来她不知道，胡子白花眼神晦暗的大人物们倒是一直不见少。
很明显，她眼前这个也是某位不可直视的尊贵大人。
男人盯着她瞧，看她因奔跑而潮红的面庞和比湖水透彻的绿眼睛，问。
“你的母亲是谁？”
“塔拉·洛尔坎，大人。”莉莉向他弯了一点裙角。
男人不再说话了，莉莉偷偷用余光瞧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公爵，也许是公爵？旁边人的态度都很敬畏，但这和莉莉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并不想招惹什么是非，也无意卷入上层人的纷争之中，母亲死后，她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男人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点回味青春过往的惆怅神色，他依然盯着莉莉看。
“你和她长得很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大管家此时似乎接受到了什么消息，不再恭顺地等候在一旁，而是悄悄上前几步，在老国王身旁耳语了几句。
老国王于是露出叹息的表情，嘴中不住叹息到：“愿天神保佑，那孩子怎么会又把事情给搞砸了呢？”
“这是神的旨意。”他的混浊的眼睛勉强转了一圈，最终定点在不知所措的莉莉身上：“瞧，这儿有一个被遗漏在外的，神的赐福之子，既然这样，管家，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带走吧，王宫将会把她打造成一位美丽而合人心意的小姐。”
无数人朝着她围了上来。
莉莉挣扎不开，被拽着辫子低头下跪的她沉默着不肯说话，没有了遮挡，她在朝外大开的彩色百叶玻璃里看见了一棵硕果累累的橘子树。
最高枝丫上的那个果子似乎是成熟的过了度，外表光洁而饱满，火红耀眼的颜色要烧到人心里头去。
它像坠落的太阳般被风呼啸着带走。
五.
德莉娅公主做了一场噩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冷汗如同潮湿的雨滴般附着在她被精心养育的完美胴体上，她毫不在乎自己的失礼，微微闭上双眼，在巨大的落地窗里观察倒映的女人。
她不再是无拘无束的短发，而是长而柔顺，如黄金般璀璨的蜿蜒拖地的长辫；她不再穿打着补丁的灰色衣裙，而是身着粉蓝相接的华丽宫廷裙装，那紧身到让人喘不过气的束胸正勾勒出层峦起伏的丰满曲线；她的窄小的脸上不再快乐地跳跃着阳光的偏爱，而是浓墨重彩的脂粉，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包裹成了一个美丽布娃娃。
布娃娃眨了眨眼睛，那里头不再是春水，而是苔痕。
白日未尽，绞痛的肠胃和空虚的精神让她疲倦的身躯不肯再挪动一步，又陷进了柔软的绒毛里，做一场持久的梦。
梦中淅淅沥沥，下起了缠绵的云雨。
这是第一场带着落花的春季雨。
冬季已过，拥有着灿金色长卷发，笑起来比鲜花更妍丽的公主殿下轻轻捧起这只被从天而降的花朵砸的晕头转向的蝴蝶，柔光闪过，这只幸运的光明女神蝶于是重新快乐地飞起来。
公主殿下看着飞舞向远方的蝴蝶，好奇的问他：“骑士先生，您说，我也会像它一样，获得幸福与快乐吗？”
骑士先生并不回答，坚硬的银灰色甲胄面具掩盖着祂的面貌。
观测者默默观察着，忠实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祂在评估面前的美丽女人是否有资格成为王的新娘，除此之外，祂并不关心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墙下阴影依旧扭曲。
淅淅沥沥，寂静无声。
美丽尊贵的公主殿下留下忧愁的叹息 。
在夏季的第一滴甘霖抚慰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就要嫁给一位来自东方的神秘君主了。
她不知道前方如何，她被困在黄金打做的箱庭里，做一只有美妙歌喉和华丽外貌，作用却仅仅是供人取乐的金丝雀。
但她还是羡慕的，羡慕蝴蝶，羡慕夜莺，羡慕翠鸟，羡慕乌鸦，总之不是金丝雀。
扑腾着嘶叫着挣扎着，被网缠绵着，窒息着。
于是寂静无声。
六.
她在光洁的镜子里观察时间的流逝。
就在刚刚，德莉娅数不清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个梦，她梦到了前代、前前代、前前前代的，居住在这间美丽牢笼中的主人，她不是第一个公主，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公主，她们都是有着灿烂金发和神女般纯洁容貌的美丽女人。
前往异国他乡，远嫁，承担起公主的责任，终身不再回头。
德莉娅也不会回头。
倚靠在窗前的她眺望着远方，现在有了个绝佳的计划。
……
酸涩甜蜜的芳香吸引着久未进食的肺腑，循着气味找去，德莉娅发现了一盘金黄得恰到好处的柑橘。
自从知道联姻的消息后，她就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面，一个星期都没再吃过任何东西，每天只喝清水用以勉强维持生命。
现在，她决定放过自己。
公主殿下打开过于厚重的房门，弯下纤腰，捡拾起果盘中个头最大的一颗橙色橘子。
还坠着绿叶的颜色活泼的橘皮被人毫不留情地剥开，酸甜芳香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无端让人得到些好心情。
绝食许久的公主吃下了这个大块头的三分之一，这是个好兆头，代表着她终于同意承担起自己的王族责任。
作为奖励，她要求外出透气散步，好孩子应该得到满足。
她在窗户旁凝望这片蓝色湖泊很久了，这是王宫中所有女人共同流下的泪滴。
她靠近了一点水岸，发现暗蓝色的湖泊里有一条东方进献的白色鲤鱼。
德莉娅挽起裙袖子，将白到透明的手臂放入水流中，呼唤着白鲤的到来。
她整个身体都要弯入水中，她把鲤鱼抚摸着捞起来，她在一厢情愿的祭池中放入黄金的长发、柔和的美梦、完美无瑕的外貌…她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
有着弯弯锯齿的橘子绿叶被她紧紧攒在手中，她将锯叶悬空到自己的胳膊上方，她哀切地恳求天神，她愿献上她的所有来交换一次成功的出逃。
用鲜血为它挑染无色的鳞片，染出比珊瑚还艳红的眼珠。
“我愿付出一切，祈求神灵的拯救。”
七.
梦醒来了。
她是罪大恶极之人吗，德莉娅蜷缩在地板上，用上方堆积如山的布娃娃挡出自己狼狈的身躯。
她是罪大恶极之人吗？不然为何神灵听不见她的哭泣、她的崩溃、她的欲死的决心？
古老恒定的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针与分针相接相过，半夜十二点一过，她就要穿上礼物的包装，去往未知的主人家。
老国王听闻了她的异心，暴跳如雷而气喘吁吁来到她的房间，像蹂躏兔子一样羞辱他的孩子。
他是发怒的公牛。
“我给了你生命，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数不尽的珠宝美玉和珍馐美馔！”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对待你的国家！”
“我只是、只是不想成为一只金丝雀，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在民间时，一个人不也活得很好？我本来就不愿意当这个公主！”
“蠢东西！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我费尽心思养大的珍宝，你怎么能和那些肮脏丑陋的下等人混为一谈？你是举全王国之力养大的玫瑰，你是神的赐福，是胜利的引航者！”
“听清楚了孩子，你，对就是你，你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的王国有难，你就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去为国家排忧解难！”
“快准备好穿上华服美衣，去侍奉你的丈夫、换回两国的和平！”
八.
凌乱的宫殿，还剩下最后五分钟的自由时光。
莉莉决心要报复所有人。
她再一次来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凝望那颗蓝色泪珠，她只是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揉乱丢掉，脱去对她来说过于繁复宽大的裙装，站上了窗台。
少了一缕的长发并不好看，可她不在乎。
她想在缺了一角的月光下跳舞，这是最自由的身姿。
她闭上眼睛。
一、二、三。
缺角被蓬松的裙摆补齐。
莉莉在失重坠落中感受到呼啸的风声，和自己过于激动的心跳，当然还有几声猫叫。
猫？
她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
带着蝴蝶结的黑猫头顶着一片橘子皮，从长着鸦黑翅膀的女人怀中跳下，一瞬间滚动翻涌着长成尖牙利爪的巨兽，稳稳接住了下坠中的莉莉。
那位神秘而优雅的客人嘴角含笑，几乎大到遮天蔽日的翅膀掩盖住了月亮的光辉，在不知所措的莉莉脸上投射出晦暗的芒光。
［公主应当承担自己的职责？］
［那么王子为什么不去和亲？］
［这只不过是既得利益者荒谬可笑的谎言，专用来诓骗被禁锢着一无所知的女人。］
莉莉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您！您是天使吗，是神灵听到了我的祈求，特地派天使来拯救我的吗？”
“很抱歉，甜心。”
女人将莉莉从黑色巨兽的身上带离，转而自己用双手抱着她跳跃，此时此刻，她手中那根代表着噩运和不详的权杖在王国的领土上空不断穿梭着，播撒着名为绝望的噩梦之种。
“如你所见，殿下，我是女巫，我听见了你的呼唤。”
“我来带走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魔女第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