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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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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色的棉服在手指尖轻缓地滑落,审讯室的门一关,许如歌心底有一丝空。
她听见身后的谢斯南说:“杨雪霜是他的女儿。”
“这案子我审”,他接过韩斌递给他的材料,却犹豫了一瞬,说道:“如果你想听可以去观察室,要是不想,就等我消息。”
许如歌深呼一口气,垂落的眼睫抬起,说道:“没关系,我可以接受。”
不管真相如何,我都可以接受。
“好”,谢斯南点了点头,让韩斌带她去审讯室隔壁。
一道单向玻璃横亘了两间房,许如歌看着审讯室里的人,李叔没上手铐,只是坐在桌前,他很坦荡的说道:“都是我干的,毒是我下的,黄语嫣还有黄福林也都是我杀的,包括玉石流血那事也是我干的。”
他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谢斯南轻轻点头,倒是不急着反驳他,“那上面的笑脸也是你画的?”
“对。”李叔很干脆,“我是许家的管家,在许家干了八年,许君然很信任我,所以做这些对我来说很简单,包括那个方大勇,也是我找的,他本来就和许家有过节。”
“那你说说,为什么画个笑脸?”
“这是标记,是象征!”李叔精神有些萎靡,他说着,“再说了,只有画上笑脸,你们才会并案,而他们则会产生恐惧。”
“是么?”谢斯南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啪’一声,直接将经年已久的案卷摆在他面前,说道:“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这笑脸就是你女儿身上的标记!”
“你应该知道李卓然的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无论你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死罪难逃......”,谢斯南声音不重,但震慑力却强,“所以不如说一说你的女儿吧。”
坐在观察室的许如歌心一下揪起,她看见李叔抬了眸子,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布满血丝,他干吞了一下喉,说道:“你们既然都查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谢斯南轻笑一声,“你女儿从一出生就跟着她妈妈,你见过她几面?她连姓都是跟着她妈妈姓,李双军......你配当一位父亲吗?”
谢斯南从来不对他们大吼大叫,他只是用冰冷的,直白的冷漠一下一下撞碎嫌疑人的心里防线,打蛇打七寸,而他拿捏人,永远是这般淡然,沉着,用冰冷的语调说着温暖的词汇。
况且,谢斯南似乎有足够的耐心,就像现在,审讯室内沉默了好久,李叔不说话,谢斯南也没说话,只是当着他面,一页页掀开那尘封已久的档案。
“杨雪霜当初被黄家和许家胁迫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或许你就在现场,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允许了这一切发生”,谢斯南回身,背对着他,语调加重了些,“李双军,你知不知道,是你亲手把自己的女儿送上了黄泉路!”
说完这话,许如歌震惊的张了张唇,她没有想到,她看见李叔突然一下......哭了。
原本那个精神萎靡的中老年人突然开始抽泣。
“你知道吗?杨雪霜死的时候,是一个下雪天,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身边都是血,她应该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洗掉自己身上的污秽。”谢斯南仍旧背对着他,缓缓说道。
李叔从刚开始的抽泣逐渐痛哭流涕。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向你求救过,那时候的你胆小懦弱,没有答应”,谢斯南转过身,直直看着李双军,“所以说说吧,你现在不说,你还有机会再说吗?”
谢斯南走到座椅处,坐下,一言不发,自顾自翻开档案,只听见李叔颤颤巍巍的开口,他的上下嘴皮都在哆嗦。
他说道:“黄福林十分迷信,七年前,他听从了道士的话,根据那道士算出的生日年岁还有一些其他标准,不知怎样找到了雪霜。其实最初是许君然看上了雪霜,只不过黄福林给了他大价格......那天,我也是无意间撞到的,他们把雪霜当成了暖玉的物品,说白了就是给他们......”李双军哆哆嗦嗦的没有说下去。
他应该在后怕,这事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让许如歌都抑制不住的打颤,“混蛋!”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的声,她双手捏在一起,心早已凉了一半。
她只听着,李双军继续说着,“后来雪霜来找我,让我替她作证,报警,可当时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安稳下来,况且黄家和许家的势力这么大,根本是我们两个人无法压倒的。”
“黄福林和许君然都给她了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她娘俩过上好日子,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黄语嫣会发现了她的照片,还放在网上,七年前啊!网络上的发展速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学校她都待不下去了......就跳楼了......”
就跳楼了......这四个字他说的轻悄悄的,正如同七年前那个女孩,如此轻悄悄的死了......
许如歌听到这一切时,恍然出神,她只觉得室内逼仄压抑,她渴望看见阳光,渴望呼吸到干净的新鲜的空气,于是她推门而出。
外边艳阳明媚,正午的太阳刺啦啦的在头顶上,明明是三四月的春风和暖阳,可却让她感到宛如寒冬。
“都听到了?”谢斯南不知道何时走到她身边,他嗓音低沉,“真相有时确实很残酷,可是即使残酷我们也要面对,因为他们毁掉的是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父亲中毒住院的时候她没有哭,许亦欢辱没妈妈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偏偏此刻,许如歌眼底泛了一层薄薄的浓雾。
是啊,他们毁掉的是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啊......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不过近三十而立,她死时,才21,和她一样的年纪。
她仰头望天,想看看这天理昭昭的命运,到底给她指了什么明路。
她又爱又恨的父亲,抛家弃子,毁人清白,狼狈为奸......
如今却躺在监护室里昏昏睡睡,生死未卜。
这就是老生常谈的,因果轮回么?
可这轮回,却偏偏不是天命,而是人为。许如歌用力吸了吸鼻子,微微转了转头,朝向谢斯南的方向,她问道“我能见见李卓然么?”
穿过长长的走廊,她都能听到外面脚步拖沓的声音,随后,一声铁锁链哗啦声,门打开了,他走了进来。
李卓然见到许如歌时,眼底却不产生一丝惊讶,只是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她,“呵,还活着。”
许如歌没回答,她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金属栏杆,许如歌还能记起第一次见到李卓然的模样,长相斯文白净,但现在一看,满目沧桑。
但眼眸里却是坦然和无所谓,似乎他的使命已经到头了,生命也就结束了,许如歌张了张口,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原本应该拥有明媚的,顺畅的,令人艳羡的一生......名校毕业,心理学专业上最年轻的博士后,赴美留学,开了工作室,创业成功,哪一条都足以让大多数人倾羡,可他却全都丢掉了,抛弃了。
所以,你可曾后悔过?为她复仇,但却毁掉了你的一生。
“许警官,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李卓然挑眉,眼中满是不屑,他似乎对这个没有价值和意义的问题嗤之以鼻,他答道:“我是代替上帝来杀人的,来惩罚他们的,你却问上帝有没有后悔过?”
看着他几近癫狂的脸,许如歌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她说道:“李双军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了,他快死了,所以才要保你。”
他没有回答。
许如歌垂了垂眼皮,起身准备走,却听见他说,“人不是他杀的,他也不配”,说完李卓然笑了,脸上露出了几近沉溺于梦幻的笑,“我和雪霜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农村土路么,那种没有路灯,草还没了你腰身的那种土路,雪霜每晚都会在路口等我,家里的母鸡下了鸡蛋她会偷出来拿给我,为了让我上学她把她们家唯一那头牛卖掉了......我发过誓,我一定要让她幸福!”
那些少年时许下的诺言啊,又有多少人会记得。
这么看来,他倒是个情种。
“你有没有想过?杨雪霜或许并不想要你的复仇。”许如歌没有转身,在他的故事里,杨雪霜一直处在主动付出的角色,她对李卓然的关怀和爱意或许从来是不求回报的。
“她怎么会不想呢?”李卓然又恢复了那种阴暗癫狂的语调,“既然给不了,就把命给她。”
许如歌猛然转过身,直直的看着那张正似笑非笑的脸,她有一刹那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疯子?
极端的爱,极端的隐忍,极端的想法......
“你错了,杨雪霜死前的笑是很平静的,我想,她跳下的那一瞬间,应该是开心的,是自由的,他不会希望你为她复仇,也不希望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李卓然大笑道:“不会,雪霜肯定会喜欢我为她做的一切,他们通通该死!”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亲手杀死许君然,哦,也就是你父亲”,李卓然的笑突然变得阴森,“现在我有点儿后悔了,应该把毒气多放一点儿,把你杀死了,也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儿该有多难受。”
许如果闭了闭眼,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没想到你却视人命如草芥,如果杨雪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猜她还会不会喜欢你?所以,你应该庆幸你对我们手下留情,你应该庆幸我们还好好的活着,否则,就算你死,也不会得到她的原谅!”
“哈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你说错一点,我这个人嘛,从来不会给人生路”他嘴角一勾,眼神看向门外,有些阴沉沉的说道:“要不是门外的那个人,或许你早就死了......”
许如歌眼眸一顿,她知道此时门外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