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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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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起一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钗,压在如瀑的青丝间,梳头的蔡嫂托起簪花镜,前后相映,衬得镜中人明眸流转、娇靥如花。
蔡嫂禁不住赞道:“不怪人说夫人是南鄂城里的一朵花,这发髻老身不知给城中多少妇人梳过,都比不上夫人这般雍容华贵。”灵凤淡淡一笑,恍惚间看到镜中的女子还只有十岁,师娘细细给她理着鬓发,用红丝结起发辫,笑着说:“书上说南唐陈后主的贵妃张丽华发长七尺、光可鉴人,我家小鸾的这头青丝可不比她差呢!”
谁能想见这一日?三个月前她诞下鳞儿,忽忽已是百日之期。成婚五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且是个男婴,总算聂氏有后,福泽不断。单为爱子的百日宴,灵凤就把这支京城最有名的银楼瑞凤翔制的凤钗拿出来,找师傅重新炸过,戴在发上,不知怎的,镜中发间的凤钗颜色总似不够鲜亮;还有身上这件樱桃红百合裙,料子还是几年前有朋友来看聂氏夫妻,从京城捎来的上等料子,绵软纯熟,找这里最好的绣娘裁了,针角却略嫌毛糙。
南鄂是小城,诸事都得担待。
“夫人……夫人……”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闯进门来,脚上还沾着泥水。
“又有什么事这些着急,瞧把地都弄脏了!”灵凤禁不住嗔道,抬头看着小丫鬟。
“夫人,刚才我出后门去倒垃圾,有个人让我把这个给您送来。”文竹手上托着只破旧的小木匣子,长四寸、宽高各二寸,磨旧的边棱都掉了漆。
灵凤伸手接过木匣子,木头上已淋了几滴雨水,湿漉漉的:“是谁,叫你给我?”
小鬟点了点头,身上穿着件新的翠绿衫子,显是十分爱惜,裤角捥了老高:“一个穿黑衣服,戴着范阳笠的人,呵呵,当真奇怪,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说把这个交给夫人,说请您移驾一见。”
匣子想是年代久远了,木漆被磨去许多,透出淡白的原色。灵凤接过,心中没来由地一颤,伸手打开匣盖——里面装着一根齐根而断的手指!
手指为保不腐烂,被特制过,发出淡淡的硝味,指根处的血肉颜色晦暗,上带着一只铁制的指环,上面镂着些奇怪的花纹;在这只手指的第二指节有一颗绿豆粒大小的青痣。
曾经以为,再不会见到这只手指的……灵凤的一颗心象石块投向幽深的潭底,沉沉的,没有声音。两颗晶莹的泪滴从浓密的睫毛里翻滚下来,“啪嗒”落在断指上。
握紧木匣,灵凤缓缓站起,瞪着那只断指,喃喃道:“谁……谁送来的,他在哪?”
文竹从没见过夫人这样失态,慌忙中声音微颤,道:“就……就在后门口,他说等着夫人……”话还未说完,灵凤已奔出门去。
奔出门来,蒙蒙细雨扑面而来,仿若轻雾,雨滴打在脸上格外沁凉,温热的泪顺着面颊流到嘴里,竟是又苦又涩。庭中花木扶疏,一架白色荼蘼吐露芬芳,连着后院的石径两边有自己亲手种的“一捧雪”,雪白的花朵朵朵都有碗口大小。记得那是十二岁的生日,师娘特意为她订做一支珠钿,她高兴地插在发边,却被白儿不小心摔在地上,珠子就散落在古树怀抱的望仙阁前,那“一捧雪”菊花地里,她又急又怒,大哭起来。
是那有一颗青痣的手指,拍拍她的额头,铁质指环在她眼前划过:“小鸾不哭,师傅再送你一支,比那支更好,何如?”
石径那向一扇小扉,连着后院,后门就开在朝西的墙上,那后面就是雾岚山。灵凤三步并作两步,手中的匣子越握越紧,木头仿佛要嵌进肉里,指尖被挤压得惨白。
打开后院门,哪里有什么人影?只见不远处雾岚山苍翠欲滴,笼在细雨中朦朦胧胧,郁郁葱葱,秀丽非常。四下一看,一湾逝水幽幽流过,独木栈桥边的一颗松树边黑影一晃,已向山脚下奔去。
灵凤顾不上思索许多,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她这一身轻功曾下过苦功,功力着实不弱。那黑影是个着黑衫子的人,远看身量极高,脚下轻灵便捷,形如鬼魅。灵凤心头一沉,没来由得心慌起来。
那人似乎有意在引着灵凤,脚步时快时慢,但始终与灵凤差着十余丈,细雨蒙蒙中,仿佛一道影子飘向山中。倏忽之间已到山腰之上,灵凤加紧脚步,那人折路向后山跑去。雾岚山后乱山重迭,细雨宛如薄纱笼住苍翠青山,山路险峻狭窄,寂无人迹。那人盘旋着又上了一座乱山,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约有几间小屋。
不及细想,灵凤随着那人在山道上曲折盘旋。渐渐下得山来,果然是几间茅屋。那人停下尤有等待灵凤之意,等灵凤近了,又折向茅屋西边奔去。还未奔出几步,只听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传出:“哎哟,这是谁啊,跑得这么急,莫不是思念奴家的紧?”
灵凤定睛一看,只三四间茅屋,错落排开,门前种植丝柳,树下各色菊花开得正艳,又稀疏种着莹莹修竹,野鸟鸣叫其中,细雨绵绵中,竟有说不出的清雅幽静,分不清那娇柔女声出自哪间屋子。
黑衣人听到女子声音,竟也停了下来,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向灵凤奔来。转眼间奔到灵凤身旁,不由分说拉起灵凤左手,向方才来的道路上跑去。
“这是要带着聂夫人去哪啊?”一个冷冷的声音自灵凤身后响起,灵凤被人拉着不能挣脱,听到这阴森的声音打了个寒战,接着她的手似乎也松了许多。
“此事与她无关,我们要找的是聂擎天。”黑衣人脚步倏然而止,沉声道。拉着灵凤的手却似乎更紧了。
灵凤错愕不已,不知怎地却对眼前这个怪人心生信任。
忽然,四处传来错乱的脚步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将灵凤二人围了起来。定睛一看,灵凤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许多人,黑压压地冲着她逼过来。
“既然聂夫人已经来了,怎么不让人家吃口茶再走?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那娇滴滴的女声响起。连自己是谁都知道,这群人心怀叵测的可能太大了,灵凤下意识地靠近黑衣人,目光已把这群人扫视一遍。
大约有十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龄大小不一,穿着五花八门,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灵凤想自己闯荡江湖时日并没有多久,不该有什么仇家。
“你们是谁?”
“岳夫人,不认识他们,总该认识我吧?”一个幽幽的女声仿佛从地府飘出。
灵凤闻声身子一震,落下泪来:“你是……兰幽……这许多年,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循着那女声发出的地方望去,灵凤看到的是一个用黑纱蒙了面容的单薄女子,一袭宽大的黑袍仿佛压在她身上似的。
那女子伸出左臂,袖子把手掌遮住,缓缓揭去面纱,她的右臂已齐肩折断。
面纱轻轻落在黑袍之下,灵凤吓了一跳,眼前的面容,仿佛手拉着她的怪人一般,千疮百孔,很难想象这就是当年自己见到的那个仿佛莹润明珠般的少女。
“兰幽……是你吗?你怎么会,变成……”灵凤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哼,你尽看到我的丑模样,可知道你身边之人的真面目?他可真是一心为你,巴巴地费心把我们遣走,又把你引到这里,就是怕你受到半分伤害啊!”说着,那黑衣女子如闪电般欺到灵凤身侧,伸手去扯拉着灵凤手的黑衣人面上巾子。那人吃惊,伸手要格她手臂,却哪里格得开。转瞬之间女子手中已多块黑布,灵凤转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好象没有眼皮,两颗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没有鼻子,只在该长鼻子的地方留着两个黑色的深洞;没有嘴唇,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露在外面,面上还掺杂着伤口,竟把整张脸拉得变了形。
“看清楚了,这可都是拜你的夫君所赐啊!”女子冷漠的声音仿佛利刃戳在灵凤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