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丁卯蚁

7、他是袋狼妖

　　易小尘、卓一言正要跟着卓一心过去一看究竟，被躺在甲板上的庄岫岩喊了过来，“你们过去凑什么热闹，无凭无据，诬陷他人的戏码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庄岫岩诋毁她与家母的梦想，卓一心本就对这乞丐心怀不满，她不服气道：“臭乞丐，他们确实无凭无据，但你又怎么能断定他们是诬陷？”
　　李老农坐在旁边，拿着一个长烟斗，吧唧吧唧抽着旱烟，不时吐出一个烟圈，说话却文绉绉的，不像一个农民，“以昔日之行径断定今后之品行，以部分之失格断定族群之卑劣，这是我辈不当有的偏见。”
　　庄岫岩喝了一口酒道：“你这老农，不务正业，平时肯定没有好好种地，偷着看书了，一嘴的酸腐味道。这小偷肯定是溜门撬锁的高手，昨晚我就发觉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想偷我的酒，被我嘟囔了一句‘可以动我的食物，但别动我的酒’，给吓跑了。狼嘛，粗暴地嚼嚼骨头还可以，咋干得了这种精细活。”
　　卓一心柳眉倒竖道：“前辈你怎么不现场捉住他！”
　　庄岫岩翻着眼珠子道：“怎么可以因为一个毛贼中断了我的美梦。”
　　庄岫岩的懒散态度令卓一心厌恶至极，不过乞丐的懒散恰好给了她破案的机会。她在凉国都城的卫道观实习，即将满一年，若独立破了此案，多少会增加留在卫务署的机会，卫务署可是卫道观的核心部门。“臭乞丐，敢不敢和小女子打个赌，我赌窃贼就是下妖，有没有这个胆量？”
　　“我一个乞丐，要胆量有何用？”
　　“你！”
　　“不过，旅途无聊，倒可以打发下时间。你若赢了，你这傻弟弟在变身课上用的宠物，贫道免费赠送。若你输了，易小尘的宠物，便由你负责。如何？”庄岫岩坐起来，多了一点兴致。
　　“再加一条。我若赢了，你要向我诚挚道歉。”
　　“道歉？”
　　“为诋毁我的世家梦想之事道歉。”
　　“芝麻大的事，竟还放在心上。你赢了再说吧。”
　　“一言为定！”
　　众人搜过狼妖的房间，没有任何发现。
　　“哈哈哈，易小尘，买宠物省下的钱要给贫道买酒吃。”庄岫岩大笑着宣告胜利。
　　卓一心却没有就此认输。夜幕降临，两个人影出现在甲板上。
　　“易小尘，东西拿过来了么？”
　　“拿来了，可是这样好么？”
　　“我大姐的话，咱们最好还是照着做。不然，以后咱们在巨木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好吧，给你。”
　　次日早上，卓一心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猴妖提到了甲板上。这猴妖尖嘴猴腮，一身酒气，还时不时打个酒嗝。猴妖头顶上一片焦黑，应该是卓一心的杰作。
　　庄岫岩紧跟着从船舱里跑出来，大喊道：“我的酒壶不见了？嗯，这猢狲崽子身上的酒气有点熟悉，竟敢偷我的二锅头！”庄岫岩上去就踹了猢狲的屁股几脚，还不解气，非要拔光他身上的毛。
　　看得易小尘和卓一言直冒虚汗，眼巴巴望着卓一心。卓一心却是一脸春风得意，满不在乎道：“你的酒是我让易小尘、卓一言昨晚拿给我的，我把酒倒在了脸盆里，好散发酒气，吸引这好酒的毛贼。不想这毛贼见到酒，一饮而尽，醉成了一滩烂泥，倒省了我一番力气。酗酒有害身体健康，臭乞丐你正好少喝点。另外呢，我代一船乘客谢谢你慷慨解酒囊，助民除毛贼。”
　　庄岫岩看了周遭围观的船客几眼，只好叹气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我辈行事有借有还，我借了人家的猴儿酒，到头来还得还他们二锅头。易小尘，你吃里扒外，贫道可是为了你跟她打赌的。”
　　易小尘咕哝道：“省下的钱还不得为你买酒。”
　　人们逐渐聚集在甲板上，对着猴妖指手画脚。狼妖也出现在人群中，看了几眼，就回船舱去了。有人建议把这猴妖毛贼扔到虚怀江里喂鱼，被卓一心阻止，她对众人道：“各位，在下是巨木城卫道观的见习卫道士，依《妖典》108条的规定，妖精行窃者，当于凉国服劳役。船长在哪里？”
　　一个黑脸的汉子排众而出。
　　“这猴妖上船前可有登记，是谁的家臣？”
　　黑脸汉子心虚道：“没有他的记录，应该是船舶停在岸边时，偷溜上来的。”
　　“那这猴妖还涉嫌偷渡，另依《妖典》第180条的规定，妖精偷渡他国者，当押至凉国服劳役二十年。你找一个地方，安置猴妖，一定要好生看守，不能再有任何过失。”
　　“是，是，是！”
　　“到达后，我自会押送他去卫道观，大家都散了吧。”经此一役，卓一心信心更足，说话时气势更足了。易小尘和卓一言也从中多少帮了一些忙，心里面也有点小成就感，都盘算着好好学习道法，将来也做一名威风八面的卫道士。
　　易小尘想起一件事，他鼓起勇气对卓一心道：“一心姐，我有个疑问，从这几天食物丢失的情况看，被偷的食物挺多的，这猴妖一个人吃得下么？”
　　卓一言应和道：“你一说，我也有些纳闷，那些食物去哪了？”
　　卓一心道：“猴妖最是挑剔，肯定是他将不喜欢吃的食物扔到河里去了，以免被人发现，露出马脚。”
　　易小尘和卓一言均觉得有道理。接下来，船上再没有出现食物丢失的情况，更加印证了卓一心的解释。
　　虚怀江起于陈国的崇山峻岭，流经迷雾重重的不归林，再穿过危机四伏的沼泽湿地，一马平川的冲击平原，最终流入坎月海。凉国都城巨木城所在的漠烟山是虚怀江由沼泽湿地进入平原区的最后一道关卡。
　　经过四天四夜的航行，客船于正午时分到达了巨木城。从远处的江面上观望，巨木城建在一座长满巨大树木的山上。此山便是漠烟山，是一座坡度平缓的火山。当地居民就地取材，以树为屋，山即为城，城即为山，远观看不出任何人工斧凿的痕迹，是名副其实的自然之城。这里也是妖精之城，到处是长相怪异的妖精。
　　易小尘和卓一言迫不及待，先行下船，来到巨木城渡口。在岸上易小尘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妖精，来来往往搬运着各种货物：有的一副人类的模样，但却伸着长长的大象鼻子；有的长着人类的四肢，头却是个狗的模样；有的则完全没有人类的样子，完全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老鼠；有的就像船上的狼妖一样，面貌和人类一般无二，搬运货物时却变出了四只手臂…
　　在不远处，一群妖精攒聚在一起，围着中间一名女子，女子身着灰色长衫，长衫上点缀着褐色的羽毛，手中捧着一尊人面虎身的雕像。女子边向妖精发放手册，边用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道：“梼杌妖神欢迎各位来到妖精之国。信梼杌，衣食无忧，远离病患。各位若对元妖教感兴趣，可按照手册上的指示，明日来听在下的布道。”
　　灰衣女子突然排众而出，越过易小尘二人，拦下刚下船的狼妖，作揖道：“这位妖朋，在下布小曲，元妖教布道使，诚邀你加入元妖教。”
　　狼妖咧开长满尖牙的大嘴道：“予最痛恨装神弄鬼的家伙，莫挡予的去路。”
　　灰衣女子一点不气，让开道：“妖朋不必如此决绝，既然同是为了妖众，聚沙成塔才是出路。”
　　狼妖摆了摆手道：“什么聚沙成塔，予从来只安享自己的风雅，不见！”
　　灰衣女子神秘地笑了笑，她见狼妖路过时有意看了一眼易小尘，正想过去攀谈，却瞄到了乞丐庄岫岩，只好装作无事，尾随着狼妖离开了渡口。
　　卓一心随着一脸不快的庄岫岩下了船。蓬莱新生需要购置一些学习用品，其中便包含二人在船上打赌时提及的宠物，用于变身学。卓一心赢了赌局，自然逼着乞丐去买宠物。因为李善谷爷孙不需要购置学习用品，便与众人分别，直接奔蓬莱授业岛去了。就这样，四人牵着一只被捆住双手的猴妖，开始了巨木城之行。
　　“臭乞丐，你刚才的道歉不够真诚！”
　　“还不真诚，你和你母亲巾帼不让须眉，有朝一日定会梦想成真。”
　　恰好路过一家酒铺，庄岫岩义正辞严道。“你们几个糟蹋了贫道的二锅头，老实在这等会儿。贫道要进去买些酒，把酒葫芦装满。酒乃贫道的日常用水，因为你们，害得半天不喝酒，渴死贫道了。”
　　巨木城中有三类街道。一类是地面上的石板路；一类是在半空中连接巨杉的吊桥，就像尘世的铁路横穿山洞一样，半空中的街道时常会穿树洞而过；最后一类则是巨大的树干上盘旋而上的木制阶梯，就像中国古代建在石壁上的栈道一样，只不过巨木城的栈道是建在树干上。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半空的栈道上，等着庄岫岩从酒铺出来。
　　“你们看，那不是船上那个狼妖么，他脱衣服干嘛？”易小尘指着旁边的一个枝干道。
　　只见袋狼解开上衣，肚皮上逐渐长出棕黑色的毛发，一只手竟伸进了自己腹部，像掏出了什么，手一甩，凭空多了几只猴妖，就像传说中的撒豆成兵一般。看猴妖们的模样，和他们牵着的猴妖有几分相似，应是同一种群。
　　卓一心暴喝道：“不好，他是袋狼妖，是传言中的蛇头。毛贼也不止一个！你们看着这只猴妖，我去逮捕他们。”卓一心将绳子交给卓一言，脚底生云，直接飞了过去。那袋狼妖和猴妖眼疾手快，一哄而散。卓一心毫不犹疑，放弃四散的猴妖，只追着袋狼妖不放。
　　“我的妈啊，这厮的肚子里藏着一个猴子窝么？毛贼竟然不只一个，是一群，怪不得会吃掉那么多食物。”卓一言愕然道。
　　“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忙？”易小尘道。
　　“这个吗？我禀赋微末，对炒菜还有点帮助。你会些啥？”卓一言嗫嚅道。
　　“我…我啥也不会。”易小尘不好意思道，他本想说能听得懂动植物的语言，可想到这个能力已经退化掉了，只好改口。在尘世怪异时，他还能装作正常。可在道界，怪异即正常，他要怎么伪装呢？
　　“放心，卓一心这母老虎厉害得很，咱们还是等着她凯旋而归吧。”卓一言见两个人半斤八两，恢复了信心，望着卓一心消失的方向道。
　　“小心！”易小尘忙拉了一把卓一言，一只猴妖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用力夺走了卓一言手里的绳子，又一只猴妖从上面的栈道上跳下来，为同伴解绑。被绑的猴妖重获自由，嚎嚎连叫，留下一句“两个小子，帮我转告那臭婆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咱们后会无期”，然后施展拳脚，在巨杉间腾挪闪躲，很快没了踪影。
　　卓一言和易小尘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苦笑道：“这下惨了…”
　　不一会儿，庄岫岩喝着酒、哼着歌回来了，“瞧你俩的衰样，不就是让你们多等了一会儿嘛，你们以为选酒是一件容易的事吗？怎么只有你俩，假小子和猴妖呢？”
　　易小尘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卓一言哭丧着脸道：“前辈，这事不能怪我俩，卓一心回来，您可要拦着她点？”
　　“确实不怪你俩。放心，假小子虽然粗暴了些，但也是明事理之人。没想到这狼妖的本体竟然是袋狼，袋狼本是澳大利亚的有袋动物，在尘世已经绝种了，在道界以前倒也常见，现在却是稀罕物种了。这袋狼妖肚皮上的袋子是个乾坤袋，可收纳活物。”庄岫岩喝了口酒道。
　　易小尘心中恍然，怪不得在船上的时候，狼妖会向自己打听澳大利亚的事情。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叮当猫的形象，这狼妖分明是一只叮当狼。
　　一刻钟后，卓一心两手空空地回来了，袋狼妖跑得快，巨木城的路又复杂，她很快就跟丢了目标。回来后，卓一心又被告知猴妖被劫走了，暴跳如雷，一腔怒气，化作几道电弧，易小尘也没能幸免。
　　卓一言怒道：“你又弄乱了我发型！我精心打理，本要给新同学留下好印象的。这明显是猴子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你这只母老虎自己吃了计，怪得了我们么？”又一道电弧落下，将卓一言的情绪消弭于无形。
　　“前辈，你不是说要帮忙拦着她么？”
　　“我变卦了。这是你们的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可易小尘也在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是一条臭水沟里鱼儿，自然要患难与共。”
　　在易小尘等人走后不久，在袋狼妖撒豆成兵的巨杉树冠上，现出两个身形，其中一个正是元妖教的布道使布小曲，她的旁边站着一位戴着眼镜，满脸脓包和纵横刀疤红皮肤男子。
　　布小曲看着下面道：“总有一天，这腹中乾坤妖术，会为我所用。”
　　红脸男子道：“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小子和我们兄弟嫌隙很深，他那只眼睛就是我弄瞎的。捎带着，他对元妖教也颇有成见。”
　　“水滴石穿，这世上可没有一成不变的成见。你不在山里做你的研究，跑巨木城来做什么？”
　　“友人相约。”
　　“友人？哼！袋狼妖毕竟是妖精，你这友人却非我族类。我好心劝你一句：常怀戒心，莫过了界。”
　　“你不明白，学者间的彼此欣赏不受族类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