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丁卯蚁

12、这个道童我要了

　　内岛树木葱郁，跟外岛的荒芜完全不同，新生们跟着杨四五走进一条蜿蜒曲折的丛林小径，不时蹿出可爱的小动物。新生里有一位女孩子禁不住想去抚摸在路边吃草的小兔子，突然蹿出一只金钱豹，顺势叼走了它。吓得女孩子们尖叫连连。
　　“给你们提个醒，这片林子叫元属林，元灵们散养了不少元属在里面，其中不乏老虎狮子之类的猛兽。晚上你们要是违反岛规、私自外出，小心成为它们的口粮。跟紧了，前面就是落尘潭了。”杨四五凶巴巴道。
　　走出密林，一座山峰出现在眼前，平地而起，干净利落。这便是易小尘在蓬莱岛外望到的皈道山。一帘瀑布如匹练一般从山巅垂下，名为飞云瀑布。飞云瀑布落入山脚下的落尘潭中。落尘潭不大，即将消失的晚霞映在水面上，美轮美奂。
　　“蓬莱学岛号称岛中有岛，湖中有湖。授业道场就在这皈道山上，通过连云栈道，就能抵达。”杨四五带着众新生沿着落尘潭来到直上直下的皈道山脚下，打了一个响指，山壁上一个个灯笼亮起，起于山脚，环着山体，直到山顶，犹如一条盘着皈道山的火龙。灯笼之下，是一条古朴的木制栈道，栈道很窄，仅容得一人通过。
　　这连云栈道，让易小尘联想到了尘世的古蜀道，二者都建在绝壁之上，一脚不慎，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新生们鱼贯踏上了栈道，易小尘和卓一言站在队伍后面，易小尘小心翼翼地埋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李善谷身上。
　　“干嘛呢？咋还不上去？”站在易小尘身后的卓一言催促道。
　　走在李善谷前面的洪守道在栈道上回首看着瑟瑟发抖的李善谷，嘲讽道：“胆小如鼠，枉为道胎。”
　　“都闭嘴！走好你们自己脚下的路！”杨四五站在队尾大喊，又看着李善谷道，“你看着面熟，我记得去年见过你，长了一岁，咋不见长进，还是一个德性。慢着，你咋混在新生的队伍里！？哦，你小子留级了。也是个人才，多少年了，蓬莱又出了一个留级生。你再不往上走，留级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善谷闻言，满脸通红，羞愧难当。易小尘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只盯着脚下的台阶，一心向上走。”
　　李善谷闻言安心不少，举步踏上栈道，但仍如蜗牛一样。跟在卓一言后面的庄不拘实在觉得无趣，踏空走出栈道，越过卓一言、易小尘、李善谷三人。她在经过李善谷身边时，还故意吓唬了一下李善谷，吓得李善谷整个人贴在山壁上一动不动，跟爬山虎一样。
　　“他都这样了，你咋还吓他？”易小尘苦笑道。
　　“嘿嘿，因为好玩！你们好自为之，我先走一步。”庄不拘吐着舌头笑道，她凌空踏步绕到三人前面的栈道，然后如履平地，一路小跑，追大部队去了。
　　“李善谷！你是鬼上墙了么，快给我往上爬，你这样天亮也到不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杨四五大声呼喝。
　　当易小尘推着李善谷到达山顶时，其他新生已经被引到其他地方去了。皈道山像被刀砍去了山尖一般，山顶平坦而宽阔，古式建筑林立，树木郁郁葱葱，远处波光粼粼，有一处大湖泊。蓬莱学岛当真是湖中有湖。
　　“等会儿吧，鬼三七这家伙也不等所有人到齐了。”杨四五坐在栈道的最后一个台阶上，吧唧吧唧抽起了旱烟。
　　一刻钟后，仍不见有人来，卓一言按捺不住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杨四五，要不你带我们进去吧。”
　　“他敢！”尖刻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像鬼一样由远及近飘了过来，这人穿着黑色长袍，抄着双手，走路不带一点颠簸，像在地上滑行一般。走近了看，还长了一副干枯煞白的脸。
　　卓一言向后退了一步，附耳对易小尘道：“这是人还是鬼？”易小尘小声道：“这世上哪里有鬼。”引得来人向易小尘二人瞪了一眼，吓得二人赶忙禁声。
　　“哼！我才不稀罕踏上这山顶呢，”杨四五翻着白眼道，“丧门鬼，你这厮是不是故意的，让杨爷一顿好等。”
　　“看门狗活该，谁叫你无能，带群新生上山，还落下几个。”鬼三七说话，声音尖细刺耳，还有些阴阳怪气。
　　“懒得跟你浪费唇舌，杨爷我下山去找三伯喝酒了，馋死你！”
　　“你们好好喝，若要有什么苍蝇蚊子溜进蓬莱，我定要向岛主好好告上一状，正好赶你们出岛。”
　　杨四五呸了一声，沿着栈道飞奔而下。
　　“你们三个随我来。”
　　鬼三七带着易小尘三人来到湖边，这个山顶湖泊散发着热气，月光下可以看到丝丝水汽蒸腾而上，在湖心处架着一座楼阁，楼阁与湖岸通过木桥相连。
　　“易小尘，你看湖心上方！”卓一言用手指着天上道。
　　在湖心上方四五十米处，悬着一大片云朵。
　　“这湖...叫...天心湖，湖...湖水很烫，源...源自热泉，小...心别...掉进去。”李善谷离开栈道，慢慢缓过气来介绍道。
　　“别东张西望！”鬼三七阴森尖声道，“前面是无类阁，是岛主和管事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学生禁止入内。你们可记下了？”沿着湖边小径，他们经过一处三层别楼，鬼三七特意向三人叮嘱。
　　经过无类阁，他们经过一座六层的环形楼阁，名为寝安阁。寝安阁的六楼为新生的住所。鬼三七没有把他们带进寝安阁，而是一路循着湖边小径，经过几处建筑和一大片树林，来到一座石质楼阁前。这石质楼阁是易小尘在皈道山上看到的最大建筑，它一面临着天心湖，一面临着悬崖。整个楼体由几排石柱支撑，一条河流从石柱间穿过，跌下山崖，想必这便是飞云瀑布的源头。
　　鬼三七示意他们登上石阶便转身离开了。三人来到上面，看到了石阁的门匾：授箓阁。门匾下，站着一人，笑意盈盈，让人如沐春风。
　　“你们好，我是学生会的首席杜君白。你们是最后的三名新生吧，咦？这位看着有些眼熟，应该不是新生吧？”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道袍的高年级学生，候在门口道。
　　“我...我是...留级生。”李善谷羞赧道。
　　“不必介怀，”杜君白拍了拍李善谷的肩膀，鼓励道，“只要努力，相信你可以更进一步。你们三个都随我进来吧，新生的授箓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授箓阁内部空间极大，布置像尘世的寺庙大堂，前面是祭祀的高台，两旁有台阶可上，高台之下是百余个蒲团，此时蒲团上已经坐满了各年级的学生。易小尘被带到最前面的新生席盘腿坐下，他看到高台中央的墙壁之内嵌着一座人首蛇身的雕像，蛇身盘绕，尾尖托着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易小尘在台下看不清楚。雕像之上，有一块牌匾，上书“道法自然”。雕像前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前放置着一个黄色蒲团，供人祭拜。
　　雕像两旁各摆着一副桌椅，坐着蓬莱的老师们。白天在卫道观碰到的王泽浣老师坐在了雕像的右手边，他打扮得最是耀眼。易小尘入岛时，看到王泽浣坐在岛外火山口的茶馆与人喝茶，现在却先他一步出现在了这里，估计是渡过弱水湖后，直接飞上了学岛的皈道山。王泽浣的旁边坐着黄珞璃，安安静静，毫不起眼。黄珞璃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留着一丝不苟中分发型、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再右边，是一位叼着牙签的年轻男子，散发着一股游手好闲的味道，和庄岫岩有些相似。
　　雕像的左手边则是四位年长的老师。第一位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慈眉善目，显得平易近人。他的旁边坐着另一位老者，一头白色怒发连带着一脸络腮白胡子很是惹眼，不怒自威。怒发老头旁边一位灰发中年女子，温文尔雅。她旁边坐着另一位女子，容貌看着年轻，却一头白发，和她怀里抱着的黑猫形成鲜明的对比。
　　左首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见新生已经到齐，站起来道：“各位新生，我是蓬莱授业岛的岛主徐行之。在授箓仪式之前，我首先代表蓬莱欢迎你们的到来。我只有一条规矩要着重跟你们说明，希望你们铭记在心。蓬莱授业岛建岛于道元1064年，至今已有2802年的历史，是道界最古老的授业岛。我们的岛训是‘三生万物，有教无类’。在蓬莱，没有世家与平民之分，也没有道胎与尘胎之别，我们期待着每一名新生起于毫末，成长为合抱之木。学岛严禁出现任何家族的标识，一经发现，警告处分。我宣布，授箓仪式开始。”
　　徐行之致辞之后，向王泽浣点头示意。王泽浣走到雕像前，面向众新生高声道：“听到自己名字的新生，上台授箓。风金淼！”
　　“到！”风金淼应声来到台上。
　　“侍香，向伏羲道祖行三拜之礼。”
　　风金淼依言，点上三炷香，然后跪在蒲团上，手心朝上，向雕像磕了三个头。
　　“拿出你的璞玉。”
　　王泽浣接过风金淼递来的白色璞玉。手执朱笔，在一面写了一个红色的“学”字，并在学字下面写上了风金淼的名字。这些字像活的一样，很快渗透到了玉里。王泽浣将道箓玉还给风金淼，道：“风金淼，于道元3866年暂入道箓。”叼着牙签的年轻男老师，闻言执笔在一个厚重的册子上写上风金淼的名字。
　　“收好你的道箓玉，前面走几步，把手放在伏羲龟甲之上。”
　　风金淼闻言，停止端详他的道箓玉，依言把手放在雕像蛇尾托着的龟甲正中，龟甲左边闪烁出青光。
　　“风金淼，离字班。下一位，庄不拘。”
　　听到庄不拘的名字，台下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易小尘隐约听到，“庄不拘，就是那位史上年龄最小的真人么？”，“听说她是草木所生，那她算不算道胎？”…
　　易小尘碰了碰卓一言小声道：“这庄不拘身世竟如此离奇，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了的，而她为草木所生，怪不得她可以踏空而行。”
　　卓一言道：“道界确实有这个传言，但我不信，草木怎么可能生孩子？不过，她确实是道界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真人是什么？”
　　“真人是~”
　　“肃静！”白色怒发老者一声暴喝，声震寰宇，台下学生们耳朵嗡嗡直响，授箓阁内马上鸦雀无声。
　　庄不拘依言祭拜、授箓，然后手按龟甲分班。
　　“庄不拘，乾字班。下一位，董昙香。”
　　一名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走上台去，她头戴逍遥巾，戴着墨镜口罩脖套手套，易小尘纳闷夏天穿这身装束感觉不到热么？
　　“董昙香，乾字班。”
　　“下一位，洪守道。”洪守道优雅地走上台上，并对着雕像左手边的徐行之几人鞠躬敬礼，然后才进行仪式。
　　“洪守道，坎字班。”
　　“温雨城，坎字班。”
　　“元九雀，乾字班。”元九雀上台的时候，也引发了学生们的骚动，怒发老者再次爆喝“肃静”。
　　“石峻峰，坎字班。”
　　“范钟林，坤字班。”
　　“令狐舞樱，离字班。”
　　“吕卓然，坤字班。”
　　“下一位，卓一言。”
　　“终于到我了，只要不和洪守道、元九雀一个班就好。”卓一言小声道。
　　“卓一言，乾字班！”
　　卓一言垂头丧气地走下台来，对易小尘耳语道：“希望你也是乾字班。”
　　“下一位，易小尘！”
　　易小尘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口一紧，有些紧张地走上台去。
　　“侍香，向伏羲道祖行三拜之礼！”
　　“出示璞玉！”
　　“把手放在龟甲正中。”
　　易小尘看到伏羲道祖的尾巴托着一块龟甲，这龟甲极其古老，中间缺了一小块。他把手放上后，龟甲上方亮起。
　　“易小尘，坎字班。”
　　王泽浣眉头微蹙，显得不悦。易小尘猜不透原因，但他没有被分配至乾字班，心情也有些失望。台下的卓一言同样如此。
　　“这个道童，我要了，改入乾字班。”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黄珞璃老师。
　　王泽浣和台下的卓一言同时面露欣喜。易小尘起初感到意外之喜，看到说话的是乞丐要他小心提防的黄珞璃，心里咯噔一声，暗呼不好，人呆在了台上，不知如何是好。易小尘和王泽浣面带不同的表情，同时看向岛主徐行之，只闻徐行之开口说“依黄老师”。
　　易小尘颓然走下台，回到卓一言旁边，同时听到台下的高年级学生议论纷纷，“黄老师为何主动要人”，“真是稀罕事”…
　　“肃静！”怒发老头的声音再次爆炸在人们耳边。
　　“下一位，钟离晚亭。”
　　很快，所有新生都得到了自己的道箓玉和班级归属，李善谷也被分配到了乾字班。王泽浣开始介绍各班的负责老师。
　　“坤字班学生由严静远老师指导”，刚才负责道箓登记、叼着牙签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走到台下，认领自己的学生。易小尘想起乞丐庄岫岩托他转送的信件，收信人正是这严静远。
　　“离字班由风火坤老师指导”，一头白色怒发的老者便是风火坤。“坎字班由王泽浣老师负责，也就是贫道”，妖艳的王泽浣面向台下的新生微笑点头。“乾字班由黄珞璃老师负责。授箓仪式结束，新生们到各自班的负责老师处集合。”
　　从授箓阁出来，黄珞璃将乾字班的学生带到了藏书阁的一间阅览室内，坐下来对乾字班的新生严肃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指导老师，指导监督你们的学习和生活。我有言在先，若你们调皮捣蛋，不遵守学岛规矩，我必然严惩不怠；若你们偷懒怠惰，学业考核成绩不及格，我也不会护短包庇，甚至会主动赶你们出岛。”
　　易小尘感觉黄珞璃说到此处深看了他一眼。
　　“当然，若你们有什么疑惑，我会为你们解疑释惑。届时，你们可以来这个阅览室，白天除了授课，我一般都在这里。易小尘留下，随我来一趟。其余人现在去五谷堂用晚餐吧。”
　　不安袭上了易小尘的心头。这个黄老师看似普通，却总给人一种幽深的感觉。跟在她后面，易小尘来到了无类阁的岛主室。黄珞璃随意坐下，易小尘垂首站在一旁，忐忑不安。他低着头匆匆扫了一下房间的布局。这里更像一个古朴的茶室，清一色的木质家具，一面墙竖立着木质书架，书架前摆着一套桌椅，正中坐着岛主徐行之。
　　“小珞啊，来得正好，陈国上好红茶，刚泡好的，尝一尝。”徐行之没了岛主威严，反而像个宠溺晚辈的慈爱长者，亲自为黄珞璃斟茶，“这位是今年的新生吧，别拘束，随意坐。”
　　话虽如此，易小尘却越发拘谨了。
　　只见黄珞璃双手交叉胸前，毫不客气道：“苏晏晏曾说过，希望让她的孩子在尘世普普通通、安宁地度过一生。这事我之前跟你提及过。”
　　听到母亲苏晏晏的名字，易小尘心中讶异不已。随后怨念翻涌，作为人母，对他弃之不顾也就罢了，竟还要通过旁人左右他的人生，无视他和外公在尘世生活的不易。突然间，他明白了他的名字“易小尘”的寓意。人生第一次，他对这个名字起了厌恶之情。
　　“这事都是那浪子庄岫岩自作主张，我也无可奈何啊。”徐行之抿了一口茶，无辜道。
　　“你既然知他是引渡人，为何还要纵容浪子的自私。明日我便送易小尘离岛回尘世。”黄珞璃声色俱厉。
　　易小尘脸色大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颤抖着声音，脱口而出道：“我不离开，苏晏晏做不了我的主！”
　　“小珞你看，这孩子愿意留在这里。”徐行之走过来拍了拍双肩发抖的易小尘，“这件事我也找周明心占筮过，这个孩子会带来一些契机。再说，让一只幼鹰生活在鸽群之中，幼鹰的利爪反而会遭受群鸽的嫌弃。尘世的处境，他也难得安宁。你说是不是？”
　　黄珞璃面色难看，沉默了片刻，盯着易小尘道：“求道艰难。你若满足不了学岛要求，我会立即驱你出岛。”
　　说完站起来，领着易小尘离开了无类阁。
　　徐行之无奈摇了摇头，端起黄珞璃一口未喝的茶杯，抿了一口，悠然道：“这可是李老农亲自捎过来的上好红茶，可不能暴殄天物。”
　　在五谷阁吃完晚餐，众新生被鬼三七带到了寝安阁，为众新生分配房间。因为易小尘、卓一言、李善谷三人最后走完的连云栈道，三人被分配到了一个向阴的房间。
　　易小尘选了靠近门的一张床，他简单收拾洗漱，第一个躺了下来。睁着眼睛面向墙，脑海里过着刚才黄珞璃与徐行之的对话，入学的欣喜和期待已经被不安和焦虑所替代。这时耳边传来卓一言的抱怨声，“我早说不要袖纹，简直是自欺欺人。卓一心明知来到蓬莱要拆掉的，还逼我绣上，故意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