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居·云起》丁卯蚁

11、三千弱水湖

　　易小尘跟在卓一言身后胆战心惊地走上悬桥，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硝烟味道。可一旦他走过悬桥，硝烟味道登时消失了。他们来到了蓬莱岛外围，脚下绿草如茵，二人循着一条石板路进岛，地势缓缓上升，走出不远，地势由升变降，脚下的土地逐渐荒芜，直至来到一处湖泊前，脚下已经是不毛之地。湖泊上烟雾缭绕，望不到尽头。湖岸处有一座简陋的草堂，门梁上悬着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三两居”。草堂后面建有简单的渡口，停泊着一条船。渡口旁竖着一块石碑，刻着三字“弱水湖”。草堂前，易小尘看到大约二十多号人，三五成群，都穿着黑色的学生道袍，应该是与他同一届的新生。
　　“你们看，我猜对了吧。能够让我等有幸恭候多时的，必然是某位世家子，果不其然，而且还是八爪鱼元灵。只是在下可有些孤陋寡闻了，这位八爪兄的袖纹，我却看不出是哪个大世家的族徽。”一个束着长发的俊朗男孩，左手提着一只兽笼，里面分成两个格子，分别装着仓鼠和一只灰褐色的小鸟，拦在易小尘和卓一言身前，趾高气扬。他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两个高大男生，长发男孩转头对身后瘦高的男生道，“温雨城，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
　　瘦高男生温雨城长着一双狭长的吊梢眼，他眯着眼睛觑了一眼卓一言的袖纹道：“不曾见过，章鱼元灵，出自吴国？”
　　“不要叫我八爪兄！早来还是晚来，是我们的事，我们可没叫你们等候！”卓一言脸涨得通红，他看到长发男孩的道袍上也绣着袖纹，是一个简易的鼎中插着一把剑，周围是火苗的纹路，知道这人是喜好逞强斗狠的洪家子弟。
　　“你以为我们愿意等你这只八爪鱼，新生去内岛的船只有一班，只有人齐了才可以开船。”长发男子后的胖高男生瞄了一眼卓一心的袖纹的，一脸不快。
　　“你才是八爪鱼！”卓一言气得向前，被易小尘拉住。
　　“石峻峰，对八爪兄客气点。八爪兄旁边的这位，你是何人，来自哪国？”长发男孩问易小尘。
　　眼前三人出场的架势，让易小尘心生反感，他不悦道：“我叫易小尘，来自尘世。录取通知书上没有限定我们几时来，我们更不知道还要渡船去内岛的事情。”
　　这时草堂中走出一个老者，长发男孩瞄了一眼老者，低声说道：“几十年了，没想到尘垢又出现在了道界，有意思。我叫洪守道，以后我会慢慢教你道界的礼仪。”说完对着走过来的老者道：“先生，是不是可以开船了？”
　　这老者头上寸草不生，眼睛如绿豆，一副酒糟鼻子，正是早些时日和庄岫岩一起喝酒的何三两，何三两打了一个酒嗝道：“莫急莫急，人还没到齐。着急的话，你们可以游过去？”
　　“老头，想害死我们么？”石峻峰怒道，“这可是弱水湖。”
　　“既不敢游，就烦请多等一会儿，人到齐了咱们再开船，”何三两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刚来的小子，把你们的录取通知书给我。”
　　易小尘和卓一言依言把录取通知书递了过去。
　　“你就是庄岫岩引渡的易小尘？”何三两努力睁大眼睛，但效果不太明显。
　　“您也认识那个乞丐？”
　　“自然认识。老夫叫何三两，负责蓬莱岛的摆渡，叫我三伯就可以。你知不知道庄岫岩那小子哪里去了？我还惦记着他再给我送点猴儿酒哩。”何三两咂么着嘴回味道。
　　卓一言抢着道：“酒丐子前辈变成鹰飞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飞去哪里了？”
　　何三两惋惜道：“这个臭小子，总是泥鳅见首不见尾。唉，猴儿酒真不错，不知下次尝到是何年何月喽。”
　　洪守道见何三两和易小尘二人聊得投机，有些不快。“先生，到底是谁如此拖沓磨叽，再不来就天黑了。”
　　“谁在说本姑娘的坏话，”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来人竟是刚才多管闲事的黄衣女孩，依然戴着长袖手套，旁边站着方才的白衣微胖女孩，她们换上了黑色的学生道袍，由仆人夏姨带着腾云驾雾而来。待他们落地后，那只红色的小鸟也跟着落在女孩的肩头。卓一言想起道袍上的鸟粪污渍，恶狠狠地瞪了小鸟一眼，小鸟还以一瞪，然后把头高傲地抬起，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卓一言为之气塞，心道：这主仆真是一丘之貉，洪家恶少还不出手，恰好都是鸟人，互相咬一咬，打压下彼此的气焰。
　　“原来是元家和令狐家的掌上明珠，姗姗来迟，想必事出有因。”洪守道瞄到两个女孩一个袖口绣着的麒麟祥云，另一个绣着九尾狐，随即言笑晏晏，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我们可没有来迟，录取通知书只说了报到的日期，没写时辰。此时才来，只是因为在巨木城中闲逛，没什么事出有因。”元家女孩的一句话，令洪守道脸涨得通红。
　　“咦，又是你们啊，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元九雀，这是我表妹令狐舞樱，以后咱们好好相处。”麒麟祥云袖纹的女孩元九雀瞄了到易小尘、卓一言一眼，随意说了一句，然后开始整理衣服。她仔细弹去身上的火山尘土，闻闻衣袖，感觉还有味道，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香囊，在身上撒遍香粉。
　　元九雀漫不经心的样子，既让被冷落一旁的洪守道窝火，也让卓一言不爽，二人均心道“下妖才愿意和你好好相处”。
　　易小尘却浑不在意。“我叫易小尘，这是卓一言。”
　　元九雀兀自收拾衣服，令狐舞樱向易小尘微带尴尬地微笑点头。
　　“人齐了，娃娃们集合！”何三两召集众人，又对元九雀身边的夏姨道，“人已送到，您可以回了。”
　　夏姨从兜里拿出一个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麒麟，对何三两道：“我家老爷说了，让我进入蓬莱，照顾小姐的起居。小姐身负九宫岛未来祭天大典掌印重任，千金之躯，不能有半点疏忽。”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何三两捋着胡子道，“不过，老夫做不了主，你先随我一起进内岛，之后由岛主定夺你的去留。”
　　“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卓一言附耳嘀咕道，“不过，她确实是祭天大典的下任掌印人。这祭天大典是道界最大的盛典，每六年举行一次。”
　　新生们听从何三两的指挥，鱼贯上船，卓一言在新生中看到了高大白胖的李善谷。
　　“李善谷，你也是新生啊，我还以为你是高年级的学生呢。”卓一言拍着李善谷的肩膀道。
　　“我...我...我不是...”李善谷红着脸结巴道。
　　坐在船前面的洪守道扬声道：“李公子才不是什么新生，他是留级生。我听高年级的学长说了，李家之子因成绩不及格而留级，这确实丢了我等道胎的脸面。在道界，有些世家不绣袖纹，无从辨别渊源，李家便是如此。当然，八爪兄的袖纹，也不好辨别。但李公子道袍上的补丁，就是李家农户的专属标志。”
　　最后一句话，惹得众人哄然大笑。李善谷整个脸红得像烧炭一样，恨不得跳入弱水湖中。但确实如洪守道所言，这次爷爷李浊水陪他来蓬莱便是为了向学校管事求情来着，但无果而返，留他与新生一起入岛。
　　易小尘拉了拉李善谷的手道：“别听他的胡言乱语。”
　　李善谷低着头嗫嚅道：“他...他说的...没...没错。”
　　何三两见岸上已无人，便滑动船桨，船桨巨大，何三两一人竟可以挥洒自如，且毫不费力。船刚刚离岸，一个声音从岸上传来。“喂，秃老头莫要开船，我还未上船啊！”只见一个留着寸头的少年从草堂的房顶上踏空飞来，这是易小尘第二次见有人踏空而行。
　　“莫再向前！”何三两急忙喝道。
　　噗通！寸头少年刚飞入弱水湖的上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入了湖中，幸好何三两刚刚启动船舶，离寸头少年的落水点不远，赶紧把船桨递过去，这才救了他一命。
　　“你这娃娃，不知这是三千弱水湖么！？”何三两怒斥道，他着实被惊了一身冷汗，摆渡这么多年，他还没出过这种岔子。
　　寸头少年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我一跳，怪不得感觉湖底有人在拉拽我一般。怪刺激的，有意思。嘿，我早上飞到这里就落在你那草堂屋顶上睡着了，不曾留意到这湖的名字。”
　　“三千弱水湖，鹅毛浮不起，飞羽渡不过。你们这些小崽子都记住了，入岛出岛只能通过我的乌木舟才行。”何三两哭笑不得道，幸好有惊无险，他摇了摇头，继续驾船。
　　易小尘心道寸头少年真是心宽能睡，竟睡了一天。他正好坐在旁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块手巾递给寸头少年，道：“你快擦擦，以免受凉感冒。”
　　寸头少年也不客气，拿过来大大咧咧草草擦了一遍。
　　“你既然会飞，又没看到这湖的名字，为何没有直接飞过去，非要等到现在。”卓一言好奇道。
　　“嘿，本姑娘一路从鲁国飞到凉国，着实无趣得很，见这湖边泊着船，想体验下坐船的乐趣。”
　　“你是女孩子？”易小尘和卓一言异口同声道。
　　“这不明摆着吗？还需要仔细辨别么？”寸头少年挑着眉毛狐疑道。
　　“这倒不用。慢着，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你一个人飞跃了月坎海！”卓一言吃惊道，一双鱼眼差点滚出眼眶。
　　“是的啊，幸好是顺着海风而行，不过也累坏我了。”
　　“这月坎海很大么？”易小尘问道。
　　“那可是海啊，一望无垠。”卓一言白眼道。
　　易小尘不禁对这姑娘肃然起敬，这道界真是卧虎藏龙，自己比起他们，犹如米粒之珠比之皓月，心底暗生自惭形秽之感。他突然想到刚才的一个疑问，问道：“卓一言，道胎是什么意思？”他从洪守道嘴中听到这个词汇，眼前的姑娘这么厉害，估计也是所谓的道胎吧。
　　“一些无聊的人把道士家庭的孩子叫道胎，把道界普通人生的孩子叫凡胎，把尘世的孩子叫做尘垢。你别放心上，这都是那些人的偏见。”卓一言道。
　　“嗯，确实是偏见，”寸头姑娘附和道，“我叫庄不拘，你们叫什么名字。”
　　“你是庄不拘！？怪不得，你好，我叫卓一言，他叫易小尘。”卓一言有些吃惊道。
　　易小尘心道：她也姓庄，看她的道袍也没绣着袖纹，不知道和庄岫岩有没有什么关系，看卓一言的反应，想必这姑娘来头不小，估计是来自不着袖纹的大世家，应该和那乞丐没什么关系。
　　在新生们各自聊天的时候，船舶穿越水雾，驶入了一片水中丛林，林子里的树木大都枯萎无叶，偶尔可见几点绿色，但也无精打采。一片叶子落到易小尘身上，他拿到手里端详，叶子竟有九角，这种形状他从未见过。此时，夜幕即将降临，林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哀嚎，远远看去似乎有光影闪烁。
　　“你们这群小鬼可要小心了，这片林子叫离道林。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鬼叫林。相传里面藏着孤魂野鬼，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就会出来抓偷跑进林子的小鬼。”何三两阴森森道。
　　“已经够瘆得慌了，三伯您可别再吓唬人了，谁闲着没事跑这里来啊。”卓一言缩着脖子道。
　　穿过离道林，船舶到达了内岛的渡口，渡口旁也伫立着一个草堂，样式和外岛渡口相似。渡口木堤上站着一名黑瘦的高个汉子，提着灯笼，已经等候多时。
　　“三伯，您咋这么慢，让我好等。”黑瘦高个长着一副大鼻子，嗓门犹如洪钟。
　　“碰到一个小插曲，一个娃娃掉湖里了，幸好三伯我神通广大，这才保住她的一条小命，”何三两泊船靠岸，一边指引着学生们下船，一边吹嘘道，“杨四五，这群小崽子可调皮得紧，接下来你可看紧了，可别出什么差错。这位女士是一名新生的家仆，让鬼三七把她引荐给岛主。”
　　“好嘞。掉到弱水湖里，还能捞得上来！不愧是三伯！”杨四五憨憨道，“嘿，三伯放心，这一段路，他们走不下来，只能说是与道无缘，跟我可没多大关系，我只管引路。哪天，我到您那讨点好酒去。娃娃们，跟我来吧，接下来可要考验你们的胆识了。”
　　这粗犷汉子叫杨四五，而这光头老者叫何三两，名字都有数字，倒也呼应有趣。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易小尘和不少新生都有些紧张，均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跟在杨四五的后面。庄不拘却有些跃跃欲试，对易小尘和卓一言道：“前面的路会不会很刺激很好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