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槿》林林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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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槿安整整一个晚上提心吊胆，带着两个黑眼圈，好不容易坐船到了运河码头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身上背着一大堆账簿，同匆匆从城里赶来也是一夜未睡的李先生，并排站在河水旁，看着不远处的方成章同沈左宜恍若无事般轻松地说着话，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叹了一口气。
　　林槿安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个大傻子。
　　“小当家，不是传信让你们勿妄动了？”
　　李先生挑眉问。
　　林槿安吸了吸鼻子：“……是我想太多……”
　　李先生摇头：“唉，这年头，小孩子都不听话喽，难带。”想了想，又加了两句，主要说给林槿安身后的季晏和容九听：“侯爷那日离开庄子，就命平西带人守着少当家，唯恐有什么意外；世子的传信还没到，侯爷就已经知道庄子里头发生的事，带着人出了城。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伤了少当家，早动手了。”
　　其实，按照他的意思，应该再等上一等，最好等到那幕后之人忍不住露了痕迹，再一网打尽，可惜侯爷没能压得住心头火，提前出了手。他这个负责出主意的师爷也是做得很辛苦啊。
　　林槿安抱着账簿，看码头两旁站着的护卫们一个个生得高大、精神抖擞、轻甲压身，腰间佩刀俱是统一式样，隐约猜到些什么，顿时觉得自己更像个大傻子了。
　　“七哥。”她侧身看了眼背后背手而立的季晏，垮着脸，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很笨？”
　　季晏嘴角虽然平压着，眼底却多了几分忍俊不禁，他垂眸看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少女，不知怎么，掌心有些发痒，很想揉一下她的发顶，但到底在人前，旁边还有李先生看着，只能默默地握手成拳。
　　他正想说两句话安慰一下她，忽然听到空中传来鹰呖声，抬头看去，却不是方成章惯用的传信飞隼，而是先前在边城时见过的那对海东青。
　　不远处，沈诺正骑着快马疾驰而来，直到近处，方才停住。
　　只见她下马快步向着沈左宜走去，正想开口说什么，却不放一旁忽地冲过来个人，手中寒光闪烁。
　　林槿安虽然隔得远，却也知道不对劲，大声喊：“姑祖母小心！”
　　一旁沈左宜已经扑过去挡在了沈诺身前。
　　沈诺一声口哨，空中盘旋着的海东青立刻向下急掠，可那道寒光去势不减，眼见就要刺入沈左宜胸口，就见空中一道寒芒掠过，方成章手中银枪脱手，将那持着利器之人肩膀射了个洞穿，向后飞起，钉在一棵树上才停住。
　　沈左宜脚下不稳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地喘息了两下，这才叫出声：“……初明！”

　　叶初明本来就已经衣冠不整、头发散乱，此刻中了方成章一枪，更是行迹狼狈，肩上流血不止，衣摆处皆是血迹，可偏偏他恍若疯魔，只冲着沈诺怒目而视，甚至用尚且完好的一手将先前持着的短剑向沈诺掷去，不过这短剑毫无力道，才脱手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沈左宜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成了这幅模样，正犹豫着想要站起上前查看，却被沈诺一把拉住。
　　“姑母？”
　　沈诺面色如常，不见丝毫异样，她将沈左宜从地上扶起，又将她拦在身后，这才上前一步，冷笑：“这是得了失心疯？”
　　方成章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出手极快，走过来时脚步却极慢。
　　“押下去。”
　　林槿安此时已经跑到近处，听见方成章说出这三个字，面露疑惑之色。但与她相反的是，沈左宜和沈诺的表情却都不觉得意外。
　　“小姨，这是……？”
　　平西将长枪从叶初明身上拔出来，旁边有护卫上前裹了下伤口，就押着他离开了。
　　“这人，本就是要带回去审的。”
　　方成章双手背在身后，淡淡解释了一句。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刚才出手时就把人扎个透心凉了。
　　沈左宜沉默许久：“劳烦侯爷。”
　　林槿安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轻易开口问话，她能察觉到有股沉重的气氛在场中盘旋。
　　一时间，场中数人谁都没说话，唯有季晏从林槿安手中拿过那堆账簿，看似不经意地问：“账簿带来了，该给谁？”
　　方成章伸出手，却见沈左宜摇摇头。
　　“安安，你有动过我房中那个方桌下的暗格吗？”
　　林槿安神色茫然，摇头。
　　“那这些账簿侯爷便不用拿了。”
　　沈左宜见方成章不解，勉强笑道：“侯爷先前拿来的那些账簿，就两本有用，我一早便藏在了那个桌子下的暗格中。”
　　说了三日，但其实只用一日她就把那些账簿理了个七七八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心中一早就有了数。
　　方成章再小心谨慎，他打探官盐一事是放在明面上的，没有瞒着旁人，有什么异样必然第一时间疑心到他身上；而方成章，又是她沈左宜带入扬州城的，所以她也脱不了干系。
　　账簿既然来之不易，方成章又交到了她手上，那就不能出事。
　　所以，她宁愿把自己当成靶子，也要把账簿藏好——其实，即便这些账簿真的被人搜了去，她还有一个后手，只是眼下却不必提了。
　　方成章唤来平北，吩咐他带了两个人去庄子上取东西，沈左宜想了下，又加了句：“侯爷先前让我看的那些事，都已经有了眉目，我写了两页纸，就夹在那两本账簿中，拿的时候别拉下了。”
　　平北领命而去。
　　方成章回眸看沈左宜，想说些什么，可见到沈诺在旁，拉着自家侄女仔细打量，他就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毕竟沈诺是收到他的信息才赶过来的，此刻他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救了人，再让人去传话。
　　一旁，平西推着李先生过来。
　　“侯爷，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大家一晚没睡，也该歇息下。”
　　方成章点头，令人收队，恰逢头上海东青还在盘旋，他抬头看了两眼，眼底流露出羡慕之色——海东青极其难得，耐力足、速度极快，又通人性，用来传信预警是最好的，只是这种鸟本就数量稀少，又被蛮子们当神鸟供着，普通人根本连根羽毛都摸不到。他在边城时也托人好几回，想去寻一对过来，却始终没能得手。上次在边城，这对海东青就已经让人看着有些眼热，可惜是沈左宜的，否则他怎么都要想办法搞到手。
　　正想着，视线不由又落回到沈左宜身上，却见她也在看着自己。
　　“侯爷，回扬州城？”
　　方成章点头：“你们呢？”
　　“回老宅。”
　　“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一晚奔波，再加上方才的惊吓，沈左宜端坐在马车内，面上虽然带了几分疲色，视线却仍是清亮。反倒坐在她对面的林槿安有些撑不住，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沈诺挪动了位置，坐在林槿安身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看向沈左宜：“问吧。”
　　沈左宜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姑母，初明是怎么回事？”
　　沈诺挑眉，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开口：“他？十之八九是同他母亲叶夫人的事有关。”
　　沈左宜面露疑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叶家的事，我很少同你说，因为不想脏了你的耳朵。”沈诺微微眯起眼：“你姑父为什么同叶家决裂，你知道吗？”
　　沈左宜摇头：“不清楚。”当年的事，家里没人提，外头也听不到什么风言风语。
　　沈诺神情有些怅然：“我第一次见到你姑父叶澜之，是在京城，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叶家那时候还是皇商，他当时已经是叶家商会的主事，带了人去查账，其实是陪他大哥进京赶考。我那时候胆子大得很，常常做了男子打扮出门去玩。开考前后那几个月，京城最是热闹，尤其是酒楼，不仅有说书唱戏的，谈天论地的人也多，第一次见面，我便打翻了他们满桌子的酒菜。”说到这里，沈诺笑了起来，仿佛是想到了当时的时光，她虽然头发已是花白，眼角嘴边都有了皱纹，可这个笑容却仿佛少女一般。
　　“一来二去，我们熟悉起来……后来，澜之要上我家提亲。可他大哥不允，说我举止粗鲁脾气大，配不上他们两湖叶家的二郎。”沈诺冷笑一声：“澜之从小父母双亡，由他大哥一手带大，最听他大哥的话，可偏偏这一次，两人闹翻了。后来，我们在京城成亲，不久叶家来信，说了不少好话，让我们回去一趟，澜之到底是放不下家里人，我那时觉得，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改善他大哥的看法也是好的，便跟着他一起回了叶家。”
　　“到了叶家，他大哥对我仍是很冷淡，可澜之的大嫂叶夫人，对我却极其友善，本想着住上十天半个月就回京城，谁知我有了身孕，想着奔波对腹中孩儿不好，便留在了叶家。”
　　听到这里，沈左宜不由皱眉，她心中隐约有个念头，却又不敢说出口。
　　“我那时候反应厉害，吐得昏天黑地，叶夫人借口说我身边从京城来的两个丫鬟年岁小没经验不会伺候人，就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们塞进了我们的院子。其中有个丫鬟长得颜色好，以前又是伺候过澜之的，来了没几天就不安分，一日晚上，趁我睡着了，端着甜汤去了你姑父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