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3-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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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左宜刚到扬州城的时候，就认识了叶初明。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到十岁，沈阁老刚过世，姐夫正准备外调，姐姐刚有了第二个孩子安安，便将她托付给了姑母。可那时姑父姑母自己还在忙于扩展南洋和西域的商路，根本无暇顾及她。陪着她的，除了一些从家里跟来的老人，便只有叶初明。
虽说是陪伴，但两人更多是各做各的。
年少时的叶初明热衷于读书，可偏偏扬州城内没什么名师大家，同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沈左宜相比，他虽然年纪要大五岁，但在读书释义上，有不少地方还及不上沈左宜。
偏偏叶初明是个不服输的，又年少气盛，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一度十分尴尬。沈左宜甚至能感觉到，叶初明会陪在她身边，只不过因为长辈们的面子，不情不愿的。
这种状况一直到沈左宜十六岁。
那一年，南洋商路碰到了大麻烦，姑母不得已带着她亲自押船南下，一去便是整整大半年。一路的艰辛不必说，她甚至差点折在海上，回到扬州城后整整休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来。但也正是那一次，商会里以何叔为首的元老们，承认了她“少当家”这个位置。
从南洋回来后，姑母替她补办了及笄礼。
及笄礼第二日，叶初明的父亲、两湖叶家的当家人，在兄弟决裂多年后亲自登门拜访叶澜之，为自己的儿子提亲。
沈左宜从姑母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惊讶没有第二种心情。
叶初明在她心里，顶多是个天天见面的普通朋友，甚至两人关系还说不上有多好，怎么突然到了能提亲的地步？
姑母本就不乐意见她嫁入叶家，见她不愿意，便让叶澜之找了个借口，回了那边。
沈左宜原以为，叶初明在提亲被拒后，便不会再来见她。
毕竟，两湖叶家的少当家，在扬州城甚至是整个江南道，都是炙手可热的贵婿人选。
可谁知，叶初明却仿佛转了性子，仍是如以前一般，没事就来找沈左宜。
只不过，没有了以往的针锋相对，态度缓和了不少。
他这态度，沈左宜反倒不好拿出以前的小孩子脾气对付。
平心静气下，两人之间一来一往次数多了，便也对小时候的事情释怀了。而且那时候，两人都刚接手自家商会的部分事务，不少事情可以互相帮衬，甚至可以一起抱怨，时间久了，关系反而变得比先前要好很多。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在沈左宜心里，叶初明更多的是兄弟，是朋友——
“你没事吧？”
沈左宜因为无法看见，所以只好侧着头听车厢内的动静。
过了片刻，有衣物摩擦的声响，还有两下钝声，才听到叶初明低声道：“……可能是头被打破了……嘶……我看不见，右右你真的没事？”
“没事。”沈左宜想了一下：“你别乱动，我们现在都看不见。”
叶初明似乎叹了口气：“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们把我们抓走是想做什么？”
这次轮到沈左宜叹气：“……不知道。他们说要找账簿。”
“账簿？”
沈左宜的声音听起来很茫然：“是。说他们东家的账簿被我们偷了，就藏在庄子里。”
“……是真的吗？”
“初明，我家自己就是开商会的，天天看不完的账簿……”沈左宜的语气里充斥着不解：“怎么可能去偷别家的账簿？”
“那……我们同他们谈一谈？”
“说了，他们不信。”
“那现在是？”
沈左宜又叹了口气：“他们让王管事把庄子里所有的账簿，在巳时前，送到运河码头。”
“王管事做事靠谱么？”
“他管庄子还算得力。”
叶初明不说话了，叹了口气。
马车仍在慢悠悠地前行，似乎这些黑衣人一点都不着急。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沈左宜侧过头，想从外头嘈杂的马蹄声、车辘声里听出些什么，听了好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右右？”
“嗯？”
叶初明的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沈左宜认真仔细地在听，恐怕这几个字就要从耳边掠过去模糊掉了。
“这次若我们都能平安回去……我让人上门提亲可好？”
沈左宜沉默了许久。久到叶初明以为自己不会听到她的回答时，才听到她答了一个字。
“好。”
声音平静，仿佛她口中答应的这件事，是旁人的，同她并无一点干系。
马车行驶了许久，久到沈左宜觉得手脚俱麻，没有一点知觉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外头有人喝了一声：“下车！”
沈左宜和叶初明互相扶持着，一路摸索着磕磕绊绊下了马车，还未站稳，眼上蒙着的黑布就被人一把扯了去。
眼前似乎一下亮堂了不少，沈左宜缓缓睁开眼，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树林里，不远处有水流声滔滔，顺着风声隐约能听到有船夫的吆喝声。
——看来的确是到了运河边上。
看天色，应该已经快到巳时了。沈左宜转头又去看叶初明，见他发冠散乱，嘴角还青紫了一块，想来自己比他也好不到那里去。
“……你家管事能准时把账簿送来吗？”叶初明眯着眼问。
沈左宜缓缓呼出一口气，摇头：“不知道。”
他们两人站在马车旁，身边围了四个黑衣人，其中一个为首的提刀道：“站这儿不许动！”说着，便走出了小树林。
沈左宜听了这句话，低下头，思绪却微微一跳。
这黑衣人的口音有些怪异，说的虽是官话，却带着西南那边的口音，同当初在赣州城外碰到的那群黑衣人口音，竟是有些相似……
也不知，安安此时在做什么？
沈左宜仰着头，看向那些透过树梢树叶漏下的晨曦，忽地听到“嗡”地一声，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身边一名持刀守着他们的黑衣人已经被一根利箭射穿了咽喉。
这一下，就仿佛按了什么机关要处。
原本周围还算安静，忽然就有了各种声响。
利箭破空声、兵刃相撞声、厉喝声、惨呼声，夹杂在一起，原本守着沈左宜同叶初明的黑衣人突然遇袭，根本顾不上他们两个，沈左宜便瞅着个空档拉着叶初明躲在了马车后，看两方人马交手。
黑衣人虽然功夫高，但抵不住小树林外来的人数量多，只抵挡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全部被人制住了。
四个黑衣人，死了两个，一个断了腿，另外一个断了手，被人从小树林外像扔麻袋一样扔进来，在地上不停抽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令人作呕，叶初明忍了好久才按下胸口那股不适，沈左宜却恍若不闻，慢慢站直了身体。
林外有人走了进来，隐约夹杂着金戈交鸣声，叶初明吃不准来人路数，想要拉着沈左宜往后退一步，谁知身边的女子不退反进，两人脚步一错，就站到了他的身前。
来人叶初明认识，却又觉得陌生。
分明长着西南道商户方老爷的脸，胡子遮了半边脸，身上却披了轻甲，手中持了一把银枪，寒光烁烁。
方成章走得极快，叶初明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人已经到了跟前，一个眨眼功夫，沈左宜就被他拉了过去，向着小树林外而去。
两人走到林子外，方成章挥手让护卫们都退下，就着还算亮堂的日光，空着的左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这才沉声问：“有没有受伤？”
沈左宜摇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方成章明显急了，开口又道：“是我思虑不周……”
“无碍的……”
方成章这才明显松了口气，却见沈左宜只是看着他，虽然面容疲倦，一双眼却亮得惊人，眼波流转间，仿佛多了几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又欠了侯爷一次。”
“什么？”方成章不解。
沈左宜忽地低声笑了起来：“救命之恩。”
方成章舒出一口气：“我当什么……你这是被我拖累的，不算。”
“我们行商的，最讲究算账要清清楚楚，侯爷说不算可不行，我这儿记得分明，一笔是一笔。”沈左宜侧头微笑：“救命之恩非比寻常，侯爷可有什么想要的？沈家商会必定竭尽所能，给侯爷寻来。”
方成章沉默片刻，原本只是松松握住她手腕的左手缓缓收紧，灼热的掌心一点点贴上微凉如玉的肌肤，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心头那点焦灼而不安的念想究竟是什么。
但那日同李先生的对话，又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原本想要笑着脱口而出的那几个字，忽然就梗在了喉头。
沈左宜看他眼底情绪明灭不定，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仿若叹息般的话语：“……先欠着，行吗？”
——欠着。
“好啊。”沈左宜扬头：“不过这是你自己提的，没利息。”
方成章到底还是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不用利息。等我想到要什么了，再找你要就是。”
作者有话说第58章 3-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