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槿》林林喵

29、2-16

　　回答他的是一只利箭，擦着脸颊而过。
　　几乎同时，有闷哼声响起。
　　不远处，有人跌倒在地；可季景听到头顶上方容九的所在也传来一声响动，他下意识地伸手，正好将落下的容九接住。
　　借着林间微弱的光芒，只见容九肩头也中了一箭，血腥气弥漫而出，只是她硬气得很，一声不吭，但想要再引弓杀敌已是不能。
　　“六皇子殿下。”不远处忽然想起一个低哑的嗓音：“你已经无路可逃，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乖乖出来，给你留个全尸，怎么样？”那声音停顿了一下，重又响起：“你那个护卫，箭术很准，还懂得诱敌。可惜，我们也懂啊哈哈哈！”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想起了嘲笑声，季景心里血气上涌，想着拼就拼了，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却被容九一手按住，后者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季景冲着她摊摊手，示意该怎么办？
　　容九看了他一眼，果断伸手将他整个人压到了一丛灌木下。
　　季景措不及防，差点吃了一口泥，在眼下这个性命交关的时刻，却将他的惊惧之情去了大半，心里转而想的却是，这小丫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只用一只手就能压得他动弹不得——
　　来人已经不再掩饰，甚至有几个人打亮了火折子，随着脚步声逼近，季景拔出长刀，心里想到以前在边城军营里，那些老兵们同他说的，临阵对敌，谁怕谁先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夜色浓重，季景正准备一跃而出同人拼命，一直平静不出声的小棕马却忽然长嘶一声，与此同时，只见四面八方忽地亮起大片火把，夹杂着一声熟悉的喊声：“杀！”
　　火光四起，只见领头的正是方成章，他身披轻甲，满脸杀气，手一挥，带来的士兵们势如破竹，不多时就将追杀季景的人全数包围起来。
　　“抓活的！”
　　方成章一声令下，话音未落，却见那些黑衣人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季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方成章过来行礼：“殿下！请恕臣来迟！”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低声问：“侯爷，阿晏和安安找到了没？”
　　方成章摇头：“看到你们这边的响箭就出发来接应了，可东侧上山的路被树木拦住了，只能从西侧绕路上来，所以才到。”
　　季景脸色一变：“糟了！”见方成章面露疑惑，赶忙解释：“刚才我让他们先下山，走的正是东侧那条道！”
　　方成章脸色微变。
　　季景回头看了一眼容九，咬咬牙道：“让阿九留下，我们去找人！”
　　谁知方成章却摇摇头。
　　“陛下口谕，需得将殿下安全护送回营。”
　　季景急了：“侯爷！我并无大碍，先找阿晏和安安要紧！”
　　方成章面色凝重：“殿下，猎场内野兽暴动，诸位皇室和宗室子弟均遇袭，二皇子殿下重伤不治……”
　　季景表情呆滞：“你说二哥……二哥他？”
　　方成章点头。
　　虽然二皇子平时脾气暴躁、草菅人命、眼高于顶，在宫内宫外碰到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季景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那太子和三哥呢？”
　　“太子殿下无恙，已回到营地；三殿下同二殿下一同遇袭，摔断了腿，如今昏迷中，御医们正在会诊。”
　　季景彻底愣住。
　　“还请殿下先回营地，庆王世子殿下臣自会派人去寻。”
　　季景木然地点头。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原本是高高兴兴来打猎玩耍的，谁知会变成这个境况？
　　便是六月变天，都没这么快。

　　西山猎场发生变故，御驾连夜回京。
　　不到一日，这消息便在京城所有世家贵族府上传开了。
　　安南侯府内，蒋氏接到护卫快马传来的消息后，哭得几近晕厥，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宫中又派人来接，说贵妃娘娘已经哭晕了数次，陛下特给了口谕，令蒋相夫人和安南侯夫人入宫探望。
　　方成章回府，已是两日后。
　　他简单洗漱后，顾不上吃口东西，先去了小佛堂，远远望见钱嬷嬷守在院子门口，面容憔悴又焦急。
　　“娘呢？”
　　钱嬷嬷指指供着佛像的厢房，摇头：“消息传来后，老祖宗除了用饭睡觉，几乎就没出来过。”
　　方成章皱眉：“这怎么行？身体怎么吃得消？嬷嬷你怎么也不劝着？”
　　钱嬷嬷满脸为难，她何尝没有劝过？但老祖宗的脾气——
　　就在这时，厢房门被打开，沈老夫人面色不豫地站在门后，望着方成章。
　　“安安呢？”
　　方成章摇头：“娘，您先别急，虽然人还未寻到，但已经有了眉目……”
　　沈老夫人怒目而视：“那你回来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儿子，恨声道：“我当初怎么同你说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一定要护好她！你权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娘！我没有！”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一脚踏出房门，身体却因久跪而站不稳摇晃了一下，钱嬷嬷赶忙上前扶住她：“老祖宗，您身子要紧……”
　　方成章见状不妙，直接就在院子里跪下了。
　　“娘，您听我说一句，并非儿子不上心，正是因为有了确切消息，所以才想着先回来同您说一声。”
　　沈老夫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儿子，见他胡子邋遢眼底血丝满布，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向着一旁花厅走去：“过来说话！”
　　方成章赶忙起身，上前搀扶着沈老夫人进了屋，也不敢耽搁时间，赶忙一五一十地道：“安安同庆王世子一起失踪，应是落入了河中，禁军们沿着河道搜寻了两日，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已经寻到了他们的踪迹，王将军亲自带人去了，他在边城便同安安和庆王世子熟悉，办事素来稳重，我让平北和容九也跟去了，您放心，不会有差。我回府来就是同您说一声，待会儿也会出发去寻他们。”
　　沈老夫人手中不停数着佛珠，听完这段话，面色稍微缓和：“西山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成章一声苦笑：“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猎场里被人放进去几头猛兽，下了药发了狂，伤了好几个人，二皇子没了，三皇子至今未醒，太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虽然无事，但如今都被陛下圈在了宫中，不许外出。”
　　沈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那又怎么会连累到安安！”
　　“她是被庆王世子所累，除了几位殿下外，还有老靖王家的两个孙子、宁王家的一个小儿子也出了事，死得死、伤得伤。如今这几位王爷们都跪在御书房外，求陛下彻查此事。”他想了一下，又道：“我回来前宫中刚接到消息，太后娘娘听闻此事，在路上就病倒了，贤妃娘娘在一旁照顾，恐怕这两位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京城。”
　　“怎么就会闹得……如此一个局面？”
　　方成章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事出突然，未查清之前，谁都不敢妄议。”
　　沈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你……也要谨慎行事，注意休息。”
　　“儿子知道。”
　　沈老夫人显然是疲惫已极，闭了闭眼，才道：“我这儿也不多留你，寻回安安是正事。”她想了一下，又道：“准备一张拜帖，等安安回来，就让人以我的名义递去庆王府。”
　　方成章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娘，您这是？”
　　“你不用管，照做就是。”

　　方成章离开时，钱嬷嬷一路送到了院门口，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直说。”
　　钱嬷嬷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音：“侯爷，老祖宗是想起了一桩往事，又伤心又气，所以脾气大了些……”
　　方成章摆手：“娘一直就是这个脾气，我懂。”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不知您可记得，当年的轩少爷？”
　　方成章想了想：“可是轩舅舅？当然记得，那时我同他很是亲近，一起吃住……”他忽然恍然大悟：“娘是想起了他？”
　　钱嬷嬷点头：“当年轩少爷不过二十一就中了探花，前途无量，可偏偏那年秋猎，先帝点了他伴驾，阴差阳错，猎场上突然出现了发狂的猛虎，他为了保护当时尚是潜龙的圣上，命丧虎口……”
　　方成章脸色黯然：“我记得，娘当时大病一场。大舅舅也因此辞官而去，回了两湖。”他那位大舅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自那次秋猎后，再不曾进过京，只在两湖书院当山长，教书育人。
　　“轩少爷是老祖宗看着长大的，长姐如母，情分非比寻常。当初连轩少爷的亲事都是老祖宗一手张罗的，只可惜那姑娘尚未过门，轩少爷就出了意外……”
　　“我记得，定了威远伯府家的大小姐。”
　　“唉，这话有些扯远了。安安这次去秋猎，我看老祖宗特意翻了以前曾用过的弓箭给她带着，就知道老祖宗又想起了当年的事……”
　　方成章愣了一下：“可是一套红色弓箭？”
　　钱嬷嬷点头：“正是，这套弓箭是轩少爷在御花园作诗得来的彩头，还特意讨了先帝口谕，转赠给了老祖宗。老祖宗想着拿来给安安防身，谁知又出了意外……”
　　“原来如此。”方成章想起自己那位小舅舅，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嬷嬷，我先去寻安安，娘这儿你多费心。”
　　“这都是该做的，侯爷您放心。”
　　方成章转身。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圣上在看到安安留在河边的那套红色弓箭后，会勃然大怒，要他们全力搜救——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寻。
　　只不知，西山猎场这场变故，背后究竟是谁做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