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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0 ...

  •   蒋氏僵坐在马车最靠里的位置上,脚边是如鹌鹑般不停发抖的蒋峰。她自从这些蛮子们上车后就没敢挪动过半分位置,手里的暖炉已经凉透,在往常,早已被她扔了,可现在她却用力抓住这个冰冷的物件,仿佛这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她左侧的桌几上,放着一只沙漏,有细沙缓缓落下。
      桌几的另一边,是一名望月楼舞娘装扮的女子,披着原本属于蒋氏的大氅,盘膝而坐。她高鼻深目,一双眼微微泛着碧色,同耳上的翡翠珠子交相辉映,头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首饰,神色喜悦,手中拿着把锋利的弯刀,偶尔在空气中比划两下。
      在马车前方,坐着两名身形高大的北蛮人——蒙了脸,穿着黑色夜行衣,时不时用北蛮话在低声交谈。
      倘若不是蒋峰多事,见到路旁相识的舞娘就非要停下马车载她一程,恐怕现在他们已经安全地回到了侯府别院。一想到这里,蒋氏就忍不住要埋怨,可这毕竟是她亲侄子,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动都不敢动,不停告诉自己要忍耐。
      ——她可是侯夫人,在这边城,没人敢不救她。
      “啧,侯夫人,看来你的命也不怎么值钱呀。”
      舞娘看了眼沙漏:“都过去一个时辰了,还没个回音呢。”
      蒋氏拼命吞咽着口水,不敢开口。
      舞娘的目光从蒋氏脸上移到了蒋峰身上,忽然用弯刀在他脸上拍了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峰少爷,看在我们两个曾经相好的份上,要么先割你一只手给他们看看?你说是割左手好还是右手好呢?”
      蒋峰吓得将双手团在怀中,连哭带求饶,鼻涕眼泪一大把糊住了脸:“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呀?”舞娘轻笑出声,忽地手起刀落,将他的左耳割了下来。
      在蒋峰的惨叫声中,她笑着用开口:“扔出去,告诉外面的人,半个时辰后,就要换成侯夫人的耳朵了。”
      蒋氏急促喘息着,被空气中突如其来的血腥味逼得几欲呕吐,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暖炉,只得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放声尖叫,更不敢看一眼地上半边脸鲜血淋漓的蒋峰,唯恐给自己带来什么不测。
      舞娘将手中染了血的弯刀在蒋氏的袖口处细细擦拭,轻声细语道:“夫人,您这衣服的料子可真好呀,我们在望月楼跳一年的舞,都买不上这么一尺……”
      蒋氏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她双手在袖中交叠,手指死死扣住腕上的佛珠。
      ——她就不该鬼迷心窍了来这边城!
      没有子嗣又如何,只要姐姐在,她的位置便无人能动摇,总比把性命都丢在这里的好!
      将蒋峰耳朵丢出去的北蛮人,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舞娘挑眉:“有人来了?”
      她眼珠子动了一下,压低嗓音用蛮语道:“倘若是王将军,你们就准备动手。”

      夜色下,沈左宜站在马车前十步远的地方,身旁是两列黑甲护卫。
      “哪儿来的胆小鬼,连脸都不敢露?”
      漫不经心的语气,略显清冷的嗓音,让舞娘听得皱起了眉,她看了眼身边坐着的蒋氏,让人将马车帘子掀起,冷笑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身旁的护卫将手中火把向前探了探,不知从何时起,天空竟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火光下,沈左宜已经变了装束,她长发高束,面色白净如玉,下巴微抬,身上披着黑貂裘衣,双手拢在一副白色兔毛手笼中,整个人仿若一竿玉竹。
      “你口口声声说抓住了侯夫人,可是,你连侯夫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沈左宜轻笑开口,语气轻柔:“我劝你,乖乖下车,说出你的同伙都在哪里,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舞娘把蒋峰一脚踹到马车门口处,冷笑:“别装神弄鬼,你当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阿峰,姑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也不能为了维护姑母,就让嬷嬷顶替着我的名头——你若有什么万一,回去可怎么同你爹爹交代。”
      蒋峰正疼得死去活来,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趴在地上不停哭嚎。
      蒋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在她眼里,边城无人能让她纡尊降贵地去结交,她来这里数年间,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从不在公开场合露脸,只有到侯府来见方成章的几名将领见过她。所以外人连她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
      而这个舞娘能抓住蒋氏,是因为蒋峰。
      蒋峰也喜欢去望月楼,但他不敢在明面上同季景攀比,便私下同几个相好的舞娘们吹嘘他的家世,这个名叫阿蓝的舞娘正是其中之一。
      舞娘毕竟没真的见过侯夫人,被沈左宜这么一说,竟也有些迟疑起来,但面上仍是一派狠厉的神色:“你们大燕人最是狡诈,怎么证明你才是侯夫人?”
      沈左宜挑着眉看她:“我为何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她低头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裘衣,语气散漫地开口:“你没长眼睛吗,我和她,谁才像侯夫人?”
      舞娘看了眼火光下的沈左宜,又看了眼马车内脸色忽青忽白的蒋氏,这两人——若以她的目光来看,虽然都衣饰华丽,但无论外貌、气质、身段,明显马车外的那个才更像“侯夫人”。难道她真的抓错了人?不应该,有蒋峰陪着,还有马车和护卫——
      但他们得手的确太过容易,本来想趁乱抓几个富商或是重要之人,可以用来拖延时间,却没想到第一个得手的就是侯夫人。但得手后,这边城的守将并没有如预料般亲来谈判,已经令得舞娘心里犯疑,沈左宜的出现,便让她心底的怀疑无限放大了。
      毕竟,同外面站着的那人相比,眼前这人的样貌实在是平平无奇。
      “你到底是谁?”舞娘压低了嗓门,恶狠狠地冲着蒋氏问。
      蒋氏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杀意,她急于想证明自己的身份,却因为恐惧而颤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我……我才是侯夫人!”
      “嬷嬷。”沈左宜的声音带着叹息,从马车外传了进来:“你不必如此。”
      舞娘脸色忽青忽白,她本以为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如果真的抓错了人——他们的性命事小,耽误了王子的谋划事大。
      舞娘视线来回游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大燕人……当家主母身上都有管理府内事务的对牌,你们都说你们是侯夫人,那对牌在谁手上?”
      蒋氏嘴唇不停颤抖,侯府别院的事务都是张管事和钱嬷嬷在打理,她但凡有什么需求,开口就行,何曾要用到对牌这东西?
      舞娘看着一言不发的蒋氏,再转过头去看马车外,却听到沈左宜慢悠悠道:“对牌?你又没见过侯府的对牌,给你看了又有什么用?”
      舞娘冷笑:“怎么?你也拿不出来?”她虽未见过侯府的对牌,但别家对牌倒是曾见过几个,这东西大同小异,只是上面镌刻的文字和花纹不同。
      沈左宜笑了一下——要别的东西,她可能还一时拿不出来,但对牌这东西——她向身边一个护卫低声说了两句,片刻后,就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捧着个小箱子过来。
      舞娘看着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副做工精巧细致的对牌。对牌以黑铁所铸,在沈左宜的掌心,更显得她肤白如玉。
      舞娘脑海中一瞬间掠过好几个念头,她坐在马车里,用弯刀在掌心拍了拍:“你想救这两个人?”
      “开条件。”
      “你过来,一个换他们两个。”
      沈左宜毫不迟疑地后退一步:“不可能。”
      这一步,让舞娘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她一把拖过蒋氏,挡在身前,弯刀横在她的脖颈处,狠声道:“那我就杀了她!”
      沈左宜不慌不忙:“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杀了她,你便又少了一个谈判的筹码。”
      舞娘盯着她看了片刻,松开手:“看来,你才是真的侯夫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蒋氏瞪大双眼疯了似的叫起来:“我才是侯夫人!”
      被压抑许久的害怕、恐惧,终于在这无法自证身份的莫大愤怒下冲破了一切,蒋氏伸手直指前方,神色恐怖,冲着舞娘吼道:“她哪里像侯夫人了,我才是真正的侯夫人!”
      舞娘眼带怜悯,拖着她的领口将她拽回身后,冲着两个蛮人示意去将蒋峰拖回来,一面语带讥讽地道,“你当我是傻的吗?到现在还想帮你家主子顶替?也不照照镜子,你这个又老又丑女人的怎么可能是侯夫人!”
      这句话烧掉了蒋氏心底最后一丝理智,也揭开了她一直隐藏在内心不敢触碰的秘密。
      在京城贵女中,她素来是面容最不起眼的那个,尤其同她那位容貌冠绝后宫的姐姐相比,但能嫁给方成章,却是她过往人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那可是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的小侯爷,是京城贵女们的梦中情郎,最后,却成了她的夫婿。
      在侯府,她温柔娴淑,她处处体贴小意,可惜都换不来方成章的一个温和眼色,甚至连管家权都被老祖宗交给了一位嬷嬷——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她容颜不够出色,如今这个秘密竟然被一个低贱的北蛮舞娘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蒋氏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巨大的愤怒席卷了全身。一瞬间她只想撕烂眼前这个低贱舞娘的嘴。
      蒋氏踉跄着站起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低头前冲,拦腰抱住背对她的舞娘,两人一起翻出了马车。

      两人一翻出马车,沈左宜身边的黑甲护卫便动了起来。
      有人飞掠而出,去制住同蒋氏撕扯在一起的舞娘;另有人上前去拦那跟着跳出马车的北蛮黑衣人——没想到这两个蛮人气力巨大,手中弯刀挥舞,只一个照面就将两名上前阻拦的黑甲护卫砸飞了出去。
      逼退了护卫,一名蛮人直冲着沈左宜而去,另一人则逼近了地上的蒋氏和舞娘。
      原本那两名护卫已经将长刀架在了舞娘的脖颈处,却不妨蛮子猛地冲出,挥刀砍向蒋氏后背——若是这一刀砍实,蒋氏必将毙命当场。
      沈左宜看得分明,也不由白了脸色。
      就在这时,空中有尖锐的鸣叫声当空而过,一名北蛮黑衣人猛地抬头,看到夜空中似有一片雪花坠落,那一抹白色在他眼中猛然变大,尖锐锋利的弯爪在他脸上划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他不由扔下手中兵器,抬头哀嚎起来——
      同时,有极为微弱的利箭破空之声,如发现了猎物急冲而下的鹰隼般,穿云破雾,眨眼间没入了北蛮人的咽喉。
      血花飞起,北蛮人的动作凝滞了,只听他喉头咯咯作响,向后倒了下去。地上的尘土被巨大的身躯拍起,飞上了半空,同半空中飘落的雪花交缠在一起,火光摇曳间,又一只利箭破空而出,射中了另一名北蛮人的咽喉。
      那北蛮人抓着喉咙,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莫……根……”便倒地不起。
      众人举高火把,穷尽目力才能看到空中有白色猛禽飞过,在雪花飞舞中,容九如鬼魅般从屋顶上飞身翻落。
      她手持长弓,背负箭筒,面无表情地走到沈左宜身旁——仿佛方才射出那两箭的人根本不是她。
      被压在地上的舞娘直到容九出现,才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她满目震惊地看着容九,嗓音嘶哑地开口:“长生天在上,你究竟是谁!”
      容九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舞娘话音未落,东城门处忽然传来一声绵长的尖锐声响。
      舞娘脸上惊疑之色尽去,笑了起来,带着一分莫名的癫狂:“你们的死期到了!王子,任务终于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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