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荼小橘

8、8

　　仙道不曾想到，在旧屋待了1年零1个月后，接到老家那通电话。
　　弟弟柊吾真的闯祸了。
　　他偷偷借同学的车兜风，为避开迎面而来的车辆，在山道转弯处撞上了护栏，差一点就没命了。
　　妹妹纱和哭着告诉仙道，柊吾没有右腿了。
　　更糟糕的是，动了截肢手术后，柊吾不肯好好吃饭，毫无求生意愿。
　　父母早逝，家里没有其他人可以照顾弟弟。
　　于是仙道想到了回老家奈良，去挽救快要支离破碎的小家。
　　其实前段时间田冈老师有联系过他。
　　据说奈良新开了一家杂志社，想招揽插画师，如果他愿意去试试，可以帮写推荐信。
　　之前，仙道完全没想过离开旧屋，也许，现在是时候了……
　　他提前与流川结清了租金，收拾好为数不多的私有物品，一个纸箱的容量，准备次日启程。
　　流川什么也没说，倒是兴冲冲赶来送行的泽北，眼圈泛红万分舍不得的样子。
　　仙道哭笑不得，这孩子有那么重情义吗，自己只不过是流川的房客，算不上交情特别深的朋友。
　　可泽北狠狠抱住他，哽咽着说：“仙道哥，一定不要忘了我们喔，我们会想你的！”
　　会想他吗，日子一久，大家自然而然淡了吧，仙道并不介意这个。
　　可他多少介意，为什么流川一句话都不愿说，至少“一路顺风”总可以吧。
　　难道他们只有如此了吗，沉默的告别？
　　等泽北离去，旧屋静得出奇，空气中，呼吸都凝着。
　　仙道望着流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也说不出什么，仿佛都是多余的了。
　　他看着流川转身上楼，整日都没有下来。
　　他知道，这就是答案了，还要怎么感受，那些残余的温柔错觉。
　　1年零1个月的陪伴，仅此而已。
　　仙道还是故意落下了那张披头士的《please please me》，大概流川会留着唱片的，这属于不会被他丢掉的东西。
　　流川啊，我的心愿永远埋在旧屋时光里了。
　　第二天清晨，等流川下楼的时候，仙道已经离开了。
　　他揉了揉眼，努力消化这个成真的事实。
　　屋子恢复到他没来之前的样子，暮气沉沉的，攒集了许多看不见的情绪尘埃。
　　他发不出声音，是难过到了极点。
　　他想了整整一夜，辗转反侧中，体会到一种煎熬。
　　那人离开后，时间会毫无痕迹地继续流逝，可他呢，会始终停滞在那一段时光里吗。
　　门被推开了，是泽北。
　　“你为什么不送送他？”
　　流川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以鸵鸟的姿势回答泽北的提问。
　　“我知道，你并没有爱上我……”开朗男孩卸下笑容后，一副落寞之极的神情。
　　“……你也试过，最终没法说服自己，我猜的没错吧……”
　　“枫……流川，不要勉强去接受别人的感情，反让自己纠结其中……”
　　这时流川才发现，泽北有些超越年纪的，成熟那一面。
　　开朗男孩还原了神采奕奕的笑容，明亮有神的双眼重新注视着他，尽可能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谢谢你，愿意与我尝试，不过我要喊停了哦！”
　　他朝流川挥了挥手：“我们还是好朋友，那个，等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会帮你的！”
　　临走前不忘调皮眨眼的开朗男孩，在关上门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再见啦，“恋人”流川。
　　……原来都离开了啊，流川依然埋着头，喃喃自语。
　　小霸王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傲气，他只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孤独患者，一个“不明是非”的恋爱晚期。
　　原来没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爱，特别是从天而降的那种。
　　因为不竭力争取，不愿尽情付出，一百个一千个疑问，盘旋在心里，毫无用处。
　　爱情有时候，就差那一点不合时宜的盲目。
　　什么鸿沟也好，什么阻碍也罢，如果确定是那个人，至少值得开口问一句。
　　等流川彻底明白过来，已是三年后。
　　奈良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流川背着包漫步，不时停下来校准定位。
　　毕业后两年，他满世界地跑，唯独没来过奈良找那个人。
　　他害怕，那个人变幸福了，不再记得他。
　　小霸王的逻辑再次占了上风，虽然自私但却坦然，他就是不愿意那个人在看不见地方独自幸福。
　　也许是比剧本更奇妙的巧合，路过奈良公园，一个颀长的身影引起了流川的注意。
　　是他，没错。
　　下一秒，一个头扎小揪揪的萌娃跌跌撞撞跑来，越过流川，径直往那个人跑去。
　　“爸爸，抱抱！”
　　流川如遭雷击。
　　来不及了吗，一切尘埃落定了吗，他懊悔前两年在瞎跑什么。
　　后来没去听那人跟萌娃说了什么，他眼角余光只瞥到萌娃死死抱住裤腿不放。
　　“哎呀小智，不要缠着人家叔叔啦！”一个年轻妈妈从后方追来，赶忙拉开萌娃，向冒牌“爸爸”不住道歉。
　　流川觉得刚才死掉的心又瞬间复活。
　　那个人也注意到了流川，静静站着观望，仿佛丢失的1年零1个月，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
　　流川的眼眶酸涩，他以为自己会不管不顾去抱住仙道，可是他没有。
　　该死的克制，如果疯狂点就好了，他突然羡慕泽北的勇敢。
　　“嗨，好久不见。”俗套的开场白，来自那个执意要搬走的旧房客。
　　流川内心戏开始彩排：
　　你还好吗，不对，这句太烂……
　　这里遇到你真巧，不行不行，更烂了，还不如不说……
　　“吃过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去拉面馆吧！”仙道微笑着问。
　　凌乱无章的彩排被三言两语打散了。
　　流川这才慢慢忆起，曾经他们之间很多事，都是这般无需彩排的自然而然。
　　一阵凉风舒舒服服拂过流川额前的碎发，他庆幸自己想通了，来奈良是对的，无论结果如何。
　　他想试一试，还有没有资格，重拾幸福安稳的好感觉。
　　这一次，就要肆无忌惮。
　　他下意识拍了拍背包里那张唱片，默念道：
　　是你说的，please pleas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