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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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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沈家老宅
沈家老宅坐落在京市邻市北面,原是一座一进三院的四合宅院,大门辟于宅院东南角“巽”位,占地约168坪,青砖砌筑而成,屋脊平缓,古朴大气。
抬脚迈入沈家老宅大门迎面就是一块影壁,壁上雕着牡丹和寿带鸟,示意富贵长寿,然而意喻欣欣向荣的景物此刻蒙上了一层灰雾,就好像用灰色调的水墨描绘过,死物更像是死物,活物多了层死气,生机渐失。
沈心兰慢慢行走在沈家老宅里,她的身形若隐若现,整只鬼有点像透明的快要油尽灯枯的灯盏,一边发着微光,一边又被黑暗拉扯吞噬,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仅凭着一股执念在行走。
还没到,还要往里走,不是这里,不是这里。
到底在哪里?
时不时有平行的行廊交错而过其他画面,有惊惶之人一直在奔跑,嘶声大叫,状若疯癫;有新进的旅人走入宅院想要借宿一宿,边走边四处张望,感叹庭院的别致;有三三两两结伴进入老宅的访客,手中摆弄她未曾见过的东西,一边笑着对手中的东西说着什么一边警惕地环视周围。
这是她的家宅,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却如无主的孤宅,任由外人进进出出,肆意品鉴。
把人永远留在这里,不许外人肆意进入,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还在!
所有未经我允许的闯入,都该死!
你快来,快来,加入我们,嘻嘻嘻!来啊,来啊!快点走过来!
黑暗中有声音淅淅索索在低喃,一时如恶鬼低语,一时如亲人低絮。
沈心兰的身形交错在这些不同的画面之中,她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混沌,四周被胶质的液体包裹着,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
她浑浑噩噩走入了门庭,前堂,沿着行廊,恍如没有终点的旅人,脚步蹒跚,来到中庭内院。
庭院中植树栽花,备缸中原先饲养了几尾金鱼,每每从缸口往缸里望下去,一些藻类浮在水面,沁了水的绿意十分养眼,藻类下金鱼游来游去,嬉戏其中,悠然自得。如今金鱼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一口孤伶伶的半人高陶缸,漂浮的藻类也没有了养眼的色泽,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幽冷冰凉。
庭院中树木花草并未枯死,却仿佛失去生机般没有一丝生气,恍如维持着生前形状的死物,庭中的那颗老槐树还在,俗话说“门前有槐,升官发财。”爹爹将槐树移植到庭院时天还下着小雨,她四岁,二弟才刚满月,被娘亲抱着站在廊下,丫鬟在后面打伞,生怕弟弟淋了雨吹了风。
爹爹笑着对她说种树种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把槐树种在庭院,来年弟弟能当大官。当了大官,姐儿的姻缘也能好上许多。当时她还小,玩心重,不懂爹爹话里的意思,只是央求爹爹在槐树上挂了个秋千,让她多一处玩闹的地方。现在秋千的坐板已经半掉在地上,左边的挂绳还挂在树枝上,右边的挂绳已经断了连着坐板的一端一起躺在地上。
秋千还在的时候,庭院中都是家人在秋千旁热热闹闹玩耍的画面,画面破碎陈旧,她还记得坐在秋千上那仿佛整个人都要飞起来的自由的感觉。如今秋千断了,人没了,整座庭院越发呈现出一种萧条的落寞。
再沿着行廊走一段距离,就到了沈家人居住的正院,正房还有一条走廊,廊间的廊柱全是木质顶柱,院内配有东西厢房。
房有三间房,中间是带一个待客厅的大厢房,两间偏房,还有两间耳房,最中间那间大厢房是沈家当家人沈老爷及沈夫人居住。东厢房有六间房,住的是沈家的少爷和小姐,最左边住的是沈家大小姐,其后是沈二少爷三少爷,西厢房是留给访客居住的,算做客房。
她和二弟三弟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在院子里捉迷藏,二弟是个人精,每次藏得死死的不让人找到,游戏结束后大多是胜者总是得意洋洋的。三弟跟二弟是两个极端,最喜欢躲到爹爹娘亲卧房的衣柜里,一抓一个准,偏生他还不服气,鼓着腮帮子责怪哥哥姐姐不让着他。
沈心兰步子缓慢的走过这些地方,每经过一处心里就一点一点浮现出这些地方的回忆,有多有少,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驱散,意识又开始陷入混沌。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满是嫌弃和抓狂,“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垃圾堆。”
沈心兰的意识仿佛从人猛地水中被抽出,陡然清醒过来,她停下脚步,在原地怔愣了片刻,一阵如梦初醒般的恍惚,随即低下头看着挂在腰间的香囊,那里囊面上泛起一点莹莹的绿意。
脑中的声音看到她现在这个破败情况,身形暗淡无光,透明得仿佛就要随风飘散,登时气急败坏的声音都高了不止八度,“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你就快要散了,你,你就是在为难我!!”
它不过就是赌气半个月没来看她,可它给她留了足够的气,怎么她还会把自己整得这般凄惨,真是再吹一口气她就要没了,这要耗费它多少气才能补得回来,她知不知道它要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啊啊啊啊啊,真是讨厌死了!
沈心兰声音干涩,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她吐字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说,“这里,是,我的,家,”不是垃圾堆。
脑海中的声音颇有些无可奈何,对于她的固执也有些抓狂,“是你的家呀,但是你的家人都不在这里了,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说亲人在哪,家就在哪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了个样子了?你们人类真是太难理解了!”
是啊,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沈心兰茫然四顾,是了,她在找东西。
她一遍一遍的,在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走了一次又一次,不畏严寒,无惧酷暑,四季轮转,日复一日,只是为了在找一样东西。
只是她在找什么呢?沈心兰一时茫然,她想不起来了。
脑中的声音见她不说话,顿时更加气急败坏,末了还带了隐隐的委屈,“你知不知道,你待在这里要花费我多少力气,你看,你看我都蔫了。”
它好看的嫩绿嫩绿的颜色都淡了,好讨厌好讨厌,它要不可爱了!要不是答应了沈家先人,要保住沈家人一次,它都不想再搭理她了。
沈心兰把腰间的香囊取下来举到眼前,香囊的囊面上绣着一副荷塘月色图,幽静的荷塘里,几片新嫩的荷叶,其中一片卷了个尖儿,两朵并蒂莲彼此依偎。
其中那个卷了尖的荷叶,原先她绣的时候特意用了亮眼的鲜嫩绿色,但是现在肉眼可见的的没有其他荷叶绿意盎然,好像褪色了一样,蔫了。
她摸了摸那卷起的尖尖,尖尖在她的手指下有生命般的动了动,也只是动了动,看上去无精打采,软哒哒的,再多动一下就会原地升天。
脑海里的声音开始了碎碎念,“你再在这里待着,我也保不住你啦,你看看你现在,就要散了啊,你还想不想见你的家人了。”
她的家人?
感知到她的想法,脑海里的声音顿时精神一振,“他们一直想着你呢,他们还在等着你回去,你不想见他们吗?”
是了,她的家人还在,还活的好好的。
她想起来了,记忆慢慢回拢,出事时,是尖尖把他们一家给送到了莫名的空间,挽救了沈家人的性命。
沈心兰张了张嘴,迟疑着问出来,甚至带了几分期待。“他们,还好,吗?”那场大祸来得猝不及防,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家人好好道别。
脑海中的声音一听问到这个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傲娇的道,“他们肯定是好好的啦,那是我开出来的空间呢,他们待在那里肯定是非常好的,他们还说那里是世外桃源呢。”得意的晃了晃枝丫,它继续鼓动道,“你难道不想见他们吗?你离开这里,我就能送你去见他们了。”就是不能待很久就是了,脑海里的声音鸡贼的把后面那句话吞回肚子里,反正,反正见一天也是见,见一个月也是见,时间长久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嘛。只要能让他们见面,它就不是说话不算话。
想啊,她怎么可能不想,那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血脉亲情,她怎么可能不念着。
可是那一场大祸她做出了选择,沈家人因为尖尖的庇佑都活着,唯独她放弃了,所以变成了鬼。
她也想起了被她连累的那个少年郎。
因为她的邀约,他来赴约,遇上了沈家的那场大祸,那被他当做誓言对她许诺的生同裘死同穴成了真。
沈家上辈子大概是行善积德做了许多的好事,结下了善缘,所以才在大祸临头之际有贵人相助。
尖尖因为受过沈家先人的恩惠,只能庇护沈家的血脉姻亲,以还这份因果。她沈心兰还未入他杨家门,他与她只有一纸婚约,所以他被留了下来。
她被力量牵引着离开沈家老宅即将去到另一个空间时,无声的看着他,他的眼神中带着恐惧和无助,或许还带着几分怨忿和不解,以及只有自己被留下来的绝望,但到了后面这些情绪都淡化了,他扬起了那抹初见时肆意的笑容。
那是曾经让她一见倾心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带着独属于他杨三少的骄傲,他在无声的向她道别。
她回头看了眼她的家人。
娘亲握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知子莫若母,她看出了自己女儿眼中的诀别。
生同裘死同穴。
她挣脱开了娘亲的手,这一放手,就是人鬼殊途。
就在她想要奔向眼中带着惊讶和惊喜的他时,四周突然出现了许多的黑雾触手,那是沈家大祸的起源,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心上人跟许多沈家的仆役一起被黑雾触手裹挟着不知去了何处。
那些触手单单绕过了她,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整座沈家老宅只剩下她一个人,死寂弥漫开来,她被留在了原地,困在了沈家老宅的空间里,慢慢地死去。
她想要生同裘死同穴相伴的人,死生不知。
她想起沈家老宅里的欢声笑语,跟家人一起的安心温暖,如今的人鬼殊途。
她独自一人徘徊在老宅里,日日夜夜的游走,就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的心上人杳无音讯,不知死活;沈氏一门大祸,不知因何而起,几乎覆灭全族。她在这宅中游走,碰不到一个孤魂。
她不甘心!
她在一片死寂中独自一人孤独地死去,不知缘由,不明原因。
沈心兰抬起头,望向沈家老宅顶上那被围住了四边的天空,“我在找一样东西。”
“你在找什么呀?”脑海中的声音充满了疑问,这座灰蒙蒙的,四处散发着臭味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可找的。“找到了你就跟我离开这里吗?”
脑海中的声音突然语气欢快道,“快,那里有个人,你快去问问,说不定就问到了。”
沈心兰抬眼看了看,开口道,“那是廊里的木质顶柱。”不是人。
脑海中的声音一滞,一时间空气中都流淌着莫名的尴尬,过了一会儿,脑海中的语气正经了许多,“你再往前走走,或者你告诉我你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