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病观察日志》姜璟

24、第 24 章

　　回家的一路，两人都冷着脸不说话。
　　进门时，陈葭走在前头，后边沈嘉炀正在想事情没有注意，被从门后窜出来的大黄狗猛地扑倒在地：“嗷！嗷嗷！”
　　听见沈嘉炀崩溃的尖叫，陈葭蓦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就要过去解救他，可下一秒她又突然想起什么，迟迟没有往前一步。
　　最后还是陈萱跑了过去，强行将阿黄拖走了。

　　就这样，陈葭单方面开启了自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冷战。
　　她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会再惯着他。

　　当天夜里突然下起暴雨。
　　陈葭睡眼惺忪起来关窗时，看见沈嘉炀穿着一身单薄睡衣冲进了雨里，用身体护住他那盆还未发芽的西伯利亚九尾狐，飞快将它抱回了房间。
　　老房子隔音不好，很快就听见他连连打了好几下喷嚏，她轻轻皱了下眉。

　　隔天早上起来，大雨还在下着。
　　看这天气，今天是出不了门了。

　　想起地里的水稻，陈葭十分发愁，这雨再这么下下去，那一大片水稻肯定全倒完了。
　　却没有料到，比水稻更快倒下的，是沈大少爷。

　　午饭时间，沈嘉炀迟迟没有出来。
　　陈葭以为他又在使性子闹别扭，便没有叫他。
　　然而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还是没有看见他从房间出来，她终究没能狠得下心完全不管他。

　　来到沈嘉炀的房间门口，陈葭抬手叩了下门：“沈嘉炀？”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你不说话，我就自己进来了啊。”

　　门里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陈葭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乌漆麻黑的，隐约只看得见床上隆起一个小山丘。

　　“沈嘉炀？”她一边叫他，一边摁亮了头顶上方的小灯泡。
　　屋内瞬间亮起，让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沈嘉炀背对她侧躺着，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就算闹脾气，也得起来把饭吃了。”
　　陈葭说着，上前正要掀开被子把他拉起来，待看见男人潮红的脸，她一下意识到了不对，慌忙将手背覆上他的额头。

　　沈嘉炀发烧了。
　　而且烧得明显比上回还要厉害。

　　昏暗光线下还能看见他脖颈上起了大片红疹，密密麻麻。
　　陈葭收回了手，赶紧将他身上被子重新掖好，转身跑出去给李老头打电话。

　　“又发烧了？是昨晚着凉感冒了吧。”
　　电话那头，李老头说这雨太大，他一把老骨头可不敢出门，就怕一不小心摔了，“你看看家里有没有退烧药和感冒药，有就按着说明书给他吃。”

　　陈葭心急如焚：“可他身上又起了好多红点——”

　　李老头不耐烦打断道：“那就是跟上回一样过敏了呗，你拿点青草膏给他擦擦就行。”

　　雨势太大，对方不能过来，陈葭也没有办法。
　　幸好家里一直备有常用药。

　　陈葭扶着沈嘉炀坐了起身，就着温白开喂他服下了两片退烧药，帮他解开被汗濡湿的睡衣，擦完青草膏后又给他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他病得厉害，整个过程都昏昏沉沉，没有反抗。

　　陈葭实在放心不下，索性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隔个十分钟就用手心去探一下他的额头。
　　过了快两个小时，沈嘉炀的体温才逐渐降了下来。

　　但这回青草膏却没有起效，他身上红点还是没有消下去，反倒更严重了。

　　陈葭控制住沈嘉炀的双手不让他去抓挠，看他浑身痒得难受，她心里头也不好过。

　　“你听话，别挠它，抓破了更加难受。”陈葭轻声哄着：“哪里痒给我说，我帮你吹一吹，好不好？”

　　沈嘉炀靠着枕头，眼睛半闭，单薄细长的眼尾泛着红，娇娇弱弱的：“嗯……”

　　陈葭低下头来，抓起他的手臂轻轻吹着。
　　过了会，见沈嘉炀安静下来，似乎又睡着了，她刚要起身离开，手腕却被男人一把扣住——

　　“姐姐，别走。”

　　男人流露出罕见的脆弱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陈葭只好重新坐了回去，继续陪着他。

　　大概是生病了的原因，沈嘉炀睡得并不安稳。
　　不知梦见了什么，他突然满头大汗，不停挥舞着双手：“走开！不要过来！走开啊！”

　　“沈嘉炀你怎么了？”
　　陈葭掀开被子，发现男人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抖得特别厉害：“不要咬我，好痛，好痛！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放我出去！”
　　她皱眉迟疑片刻，坐到床上紧紧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怕，别怕，这里很安全，有我在呢……”

　　-

　　这场雨整整持续了一周。
　　直到沈嘉炀的感冒彻底痊愈那日，天才终于放晴。

　　担心对方的病还没好全，陈葭坚决地拒绝了他跟她一起出门的请求，自己一个人开车进城。
　　卖完菜，她和往常一样去了趟医院。

　　在听到自己的孙子是为了救一盆花才淋了雨感冒的，沈家老太太笑了：“这孩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和小时候一样傻里傻气的。”
　　老人家示意陈葭再凑近些，附在她的耳边绘声绘色说了一件沈嘉炀小时候的趣事。

　　四岁那年，因为妻子喜欢吃樱桃，沈嘉炀的父亲特意抽出时间来，亲自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小小的樱桃树苗。
　　种下以后，一家三口一起给它浇了水，让家里的园丁好好照料着。
　　可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那棵树苗就离奇地枯死了。

　　沈家上下百思不得其解，沈嘉炀的父亲还特意叫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果农。

　　“最后你猜怎么着？”老太太神秘兮兮笑着看她。

　　陈葭眼睫轻颤：“？”

　　“原来啊，都是阿炀这臭小子搞的鬼。”
　　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他总是半夜偷偷起来，把那棵树苗从地里挖出来带回他的房间，等到了早上又悄悄把它种回原位。”

　　陈葭瞪大了眼，哭笑不得。

　　老太太笑够了，才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就问他，阿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陈葭摇了摇头。
　　沈大少爷满脑子奇奇怪怪的念头，向来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这臭小子说，”老人家学着小孙子当时的语气：“小树苗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这里，晚上一定很怕黑，我要亲自保护它。”

　　听到这里，病房里的护士们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唯独陈葭没笑。

　　四岁的小沈嘉炀那番孩子气的话，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陈葭想起了他的眼睛。
　　漆黑的，湿漉漉的，清澈得毫无杂质的，小狗一样单纯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明里暗里提醒过陈葭，沈嘉炀是个男人，具有危险性，收留他，会给她们两姐妹带来一定的安全隐患。
　　可她从未对他不放心过。

　　之前陈葭没有细想过其中缘由，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惊觉，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沈嘉炀不会伤害自己。

　　那是因为——
　　他拥有一颗常人难得的，赤子之心。

　　回家之前，陈葭又去了趟理发店。
　　然而那天给沈嘉炀理发的小姑娘并不在。

　　红毛男告诉陈葭，那个女孩只在店里做了半个月就被老板劝退了。
　　他还好心告诉她一个信息，对方是从西风村来的。

　　西风村离陈葭他们村并不远。
　　陈葭不抱希望开着车子去了一趟那里，没想到运气不错，刚到村口正好碰上那个小姑娘出来搭车。

　　陈葭赶紧下车叫住对方，“那天你跑得太快，我没来得及找你道歉，对不起啊，上次是我朋友——”

　　“不关他的事！”小姑娘急急说完这句，眼圈倏地红了。

　　陈葭拉住对方的手：“是因为我们才害你丢了工作的，不管怎样，我——”

　　“真的不关他的事！”
　　小姑娘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那日的真相。

　　她叫小喜，前不久才满了18岁。家里六口人，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之前在城里给人当保姆，然而去年生了场重病后就被主人家解雇了。她是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年幼的妹妹。
　　家里太穷，她不得不辍学顶替母亲来扛起这个大家庭。

　　小城市工作岗位很少，而小喜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理发店肯收她做学徒。
　　她满心欢喜，想着在这里好好跟着大家学习，将来能有一门能够安身立命的手艺。

　　却没想到，理发店老板根本不是真心要教她。
　　“他说，他说，”想起那日老板猥琐笑着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小喜满脸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去：“他说让我主动一点，给客人占点便宜，他们下次才会继续找我洗头……”

　　起初小喜并不愿意，三天两头就被老板找各种借口臭骂一通。
　　陈葭他们来店里那天，正好遇到老板给她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天还不能说服顾客为她办卡，她就别再来了。
　　小喜没有办法，只能丢弃自尊。

　　这是城乡结合部许多发廊的通病，靠年轻女孩出卖色相游走于灰色地带来揽客。你要说他违法吧，又没到那个程度。
　　理发店老板正是看中小喜涉世未深，利用她急需一份工作的心理，软硬兼施，差点就让这个单纯的女孩堕入泥潭。

　　想到这里，陈葭心里头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