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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不动·一·泥塑木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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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的轿子最终在天葩院门前停下。
从南天门开始,少典有琴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是的,本来这天妃应当在南天门就下轿,自己走进天葩院的。
现在么……
是被玄商君一口气用法术给扬进去的。
倒也不是因为某位公主又是皮了又皮……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少典有琴还以为自己被耍了。
她绝对是拿了个木偶在搪塞自己!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明明魍魉城的时候还有好好地在和自己说话(斗嘴!)
神君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完全是被未来天妃血虐。
是的,她现在这种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行为……绝对就是在耍自己!
不过,事实上,玄商君仅仅洗脑了自己片刻,就发现不对。
“……公主?”
眼前这个绝对是真人。
所以……她只是因为不想跟自己完婚,多有怨怼,所以才憋着一口气不想理自己?
或者,干脆是打定了主意装疯卖傻,出乖露丑,就为了让自己这个做夫君的难堪?
可是……
不对。
少典有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眼神不对。
自己这位天妃异常顽劣。
之前,她眼珠一转,就鬼主意无数,嘴里也是不带停的。
她这样的人,当真能忍住,就这样无喜无悲地坐在那?不发一言?
还是说,她这是打算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了?
应当不至于。
何况……现在她的眼里也并未有一丝光亮。
所以……
那一定是在戏弄他了。
“公主,莫要再玩了。”
玄商君将手收在背后,眼神亦严肃起来。
“速速更衣,晚些时候,父帝母神在九霄云殿备有接风宴。”
“……”
夜昙依旧如泥塑木雕一样,默不作声。
少典有琴也不知道对待这位一会儿羞辱自己,一会儿戏精转世,这会儿更是冷暴力自己的天妃……
不过,这不是刚好给了他离开的借口么?
玄商神君走到门口,在门外侍候的飞池便很有眼色地跟了上来。
“飞池,一会儿,你让仙娥来替公主更衣。”
“是。”
飞池恭恭敬敬地行礼,目送自家神君走远。
再抬头时,小蜻蜓眼里却堆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本来就眼睛多么。
这会儿又要面对着“直率”的天妃……
想也知道,这差事棘手得很。
与此同时,飞池也是在为自家神君感叹。
神君他好声好气,天妃却是不理不睬,传出去……
叫什么事儿哦!
此时此刻,好不容易跨出(逃离)天葩院的玄商神君,也并没有因为远离他的天妃而松一口气。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间,少典有琴很想回过头去找他父帝。
显然是气得(怕得!)。
此刻,咱们这位天妃的内心也在疯狂咆哮。
这叫什么事啊!
少典空心你回来呀——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内心的排山倒海。
夜昙依旧维持着被玄商君扬灰一样扬进来的姿势——超级端庄地正坐于榻上。
一动不动。
——————
天葩院的灯火彻夜通明,倒映在夜昙眼中。
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无光。
总之,这帮傻子现在终于发现她不对劲了!
从她进南天门到现在,大半天都过去了!
甚至她都被仙娥们从头到脚扒了个干净。
然而,就算能让她换衣服,看上去同其他窈窕淑女也没太大差别,却也不能把她这尊大佛就这样抬到九霄云殿去吧。
所以,这会儿天界的医官们连同玄商神君齐聚蓬莱。
还好躲开了西北风。
可是!
可是她的肚子真的好空啊!
她要饿成纸片人了!
到时候西北风一刮就飞了!
都是拜少典空心所赐!
哼!
没错,离光夜昙很少知道要反省一下自己。
这不,这会儿她正在狠狠吐槽。
少典空心果然是个空心的!
说是说来接亲,结果天妃被换了都不知道。
这次不仅是被换了,而且是连芯子都不对了好吧!
就这样他居然都还没发现,等到了晚上才反应过来!
就这样还说要保护她呢!哼!
所以最后哭死他那也是活该。
其实,夜昙这完全就是迁怒。
会有如今这般局面,这完全就要怪她自己了。
自己皮得厉害。
但她本人显然不会这么想。
要不也不至于一二再,再而三地跑出去玩。
满世界的乱窜。
这次,作为一朵分身花,她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时空洪流之中。
说来也挺巧,刚好就赶上这个世界的神魔二族接亲那日。
夜昙没有不动声色地窝在墙角,等着嘲风换轿子。
也没有自己把青葵劫走。
不是她不想,实为不能也。
离光夜昙刚从时空的漩涡里头掉落,就一头扎进了紫色魔轿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巨大的冲击力就直直从轿中迸发出来。
把个堪堪要飞进去找夜昙的慢慢都给震飞了出去。
甚至直接给震昏了过去。
那爆发出的紫色能量直冲云霄,同黄色的风交织成两条长龙。
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是玄商君尚在追帝岚绝,一时半会儿无暇分身他顾。
与此同时,夜昙就这样错失一次同慢慢见面的机会。
然而,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夜昙直接跌落在另一个自己面前。
彼此当然第一时间都知道不对。
不过,这会儿作为入侵者的离光夜昙却是不慌。
因她早就和夫君研究过了,只要她将自己变为一朵新鲜花儿就可以啦。
作为纯粹的精神体,基本上能够暂时躲过所谓的时空规则。
然而,这种解决方法只是存在于夜昙和少典有琴的法术探讨之中。
并没有真正地检验过。
夜昙当然也没有想过这法子会不会出点什么问题。
她好容易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作弊法,自信得嘞。
根本是将夫君提出的一些要注意的点,或危险性通通都抛诸脑后了。
结果就是……
身体不仅认得自己的主人。
还特别嫌贫爱富。
感受到了相当精纯的魔气,直接就弃了原主,转而选择更强、更纯粹的精神体。
作为浊花,天性就是力量至上。
这会儿,虽未被苏栀激活力量,但夜昙穿越时空,撕开裂隙所带来的能量直接就灌在这具身体里。
简而言之就是……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也是之前少典有琴反对夜昙四处乱来的原因。
这不,夜昙还没来得及嘚瑟几分,就直接被吸入到自己的识海里。
而身体原本的主人,则非常飞来横祸地被横空出世的外来者给弹出体外,甚至不知道落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时空里了。
没事没事……应该没事啦~
就算有事……那也是她自己之前搞事的因果~
夜昙正打算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完全不慌,好巧不巧却被当场打脸。
原因很简单。
她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没事没事~
即使动不了,她也还能和夫君求救……
求救?!
另一个世界中,某花皱了皱眉。
“怎么了?”
神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今年的新茶不好么?”
他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
自己没有感觉有太多差异呀?
“哎呀不是……”
夜昙又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指手画脚地比划了一会儿,甚至都快把自己比成一个稻草人般的僵尸样,最终朝着自家夫君露出一个便秘脸。
“我现在感受不到分身了,一丢丢都感受不到了!”
她搓了搓手指。
“啊?!”
神君有些傻眼。
“那怎么办?”
“就是不知道呀?放她自由吧?”
夜昙耸耸肩,一副不负责任的样子。
不管是分身昙还是本体昙,都是一样的——才不会管别花的死活。
“放生可是功德哦!”
说着,某花起身,带着“今日的功德又增加了呢”的愉悦表情,大摇大摆地溜达出了殿门(溜之大吉~)。
神君:“……”
得,这个茶是喝不下去了。
他总不能让自家娘子的分身就这样流落异世界吧?
————————
天葩院里,仙侍各司其位。
没错,虽然天界非常安全,但少典有琴还是派了最得力的仙侍保护天妃。
侍卫们看见玄商君,纷纷低头行礼。
整个院里,落针可闻。
少典有琴点点头。
“天妃一切可好。”
“回神君,天妃无恙。”
为首的侍卫长依旧毕恭毕敬。
“好。”
玄商君踏进天妃的寝室。
夜昙的表情依旧写满了二字——“不懂”。
……这当真是个疑难杂症。
少典有琴自己也懂医术。
一开始,他觉得这准又是青葵想要退婚搞出来的诡计。
怕是一直在装,用这个办法逼自己退婚。
她真是太不了解父帝了。
名分已定,由不得他们不从。
不过,也许……在他内心,看到她如此绞尽脑汁地反抗,也还是有相当触动的。
“公主,此乃瑶池新开的千瓣莲,千年一遇,花谢后所结莲心,是固魂的圣药。请公主服用。”
少典有琴手一翻,一个散发着粉光的宝物便出现在掌心。
提升功力的至宝就在眼前,夜昙都没什么反应。
赶在平日,她早直接跳起来,抓过来,塞嘴里了。
其实她哪里是没有反应呢?
她反应可大了呢!
主要是在心里瀑布一般流泪。
她离光夜昙,居然沦落为一个不能言语,不能行动的傀儡!
而且这事还要延续很多很多年?
没有尽头!
比之前渡劫的时候还要痛苦!
那会儿至少行动无虞的!
另一边,玄商君也是不好受。
面对这看起来笨笨的,呆呆的,傻傻的天妃,少典有琴的内心五味杂陈。
他当然不是嫌弃,更多的是担心离光氏公主的身体。
他确认了,她真的是得病了,不是在耍弄他。
还是怪病,是重病。
乾坤法祖都无计可施。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天妃一直维持着这种无知无识的草木之状。
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这样的状态……
对于她这样的性子,怕是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魍魉城处,她就已经说了,她讨厌尺步绳矩的天规,讨厌无趣的天界……
初初听在耳里,他只觉得愤怒。
如今细思,却也能体谅到她的难处。
然而,这也不能改变任何事。
……父帝。
父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婚事依旧得进行。
不管有什么意外,他都不得不去做。
何况,若此时,因离光氏公主身体原因而退婚,将人族至于何地?
神族何尝会脸上有光?
甚至于颜面扫地。
所以,成亲的事情就近在眼前了。
“今日天凉,记得添衣。”
一旁的仙娥应声上前,为夜昙披上云锦外裳。
夜昙上天后,因为不能行动,不能言语,沐浴更衣、梳妆打理皆由她们周全。
至于汤药补品,则是少典有琴亲自安排,一勺一勺地喂的。
“公主,这些仙果于你有益,需每日食用。”
由是,在滴水不漏的照看下,夜昙始终衣着得体,鬓发齐整。
居所内器物无一不精雅,处处彰显着尊贵体面。
简而言之,比在离光宫里的侍奉强太多了。
夜昙冷眼瞧着,心里没有半分触动。
她觉得这就是该的。
她是天妃,神族怎么可能让她狼狈不堪?
这些精心的照顾都是为了面子。
看上去是在维护她作为“天妃”的身份尊严,其实是为了少典氏的尊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前的人还算养眼。
她还是有点眼福的么。
夜昙面前,少典有琴还在忙碌。
他将各色云锦罗裙,各式精致点心一一铺展开,像在布置什么紧要的法阵。
最后,神君停在那件月白婚服前,指尖拂过袖口的星纹刺绣。
“成亲时,你想用哪一个?”
片刻后,他还是选了白的。
“此色清正,合宜礼制。”
“……”
夜昙若能翻白眼,此刻定要翻到九霄云外去。
反正她自己根本就不能决定的好吧。
那还假惺惺让她选!哼!
大婚那日,三十六重天钟鸣回荡。
夜昙披着月白星辰婚服,被抬着行过缀满星辉的长阶。
少典有琴的掌心氤氲着温润清气。
整场婚礼,夜昙的一举一动,全程都是他操控的。
礼成后,玄商君依旧每日入玄境修炼,夜昙独宿在精心布置的寝殿中。
殿顶悬着的是“流光珏”。
柔光流转间模拟晨曦暮色、星河流转。
灵音盒置于枕畔,稳定地吐出海浪、竹涛声,驱散了殿中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同材质的软毯——云锦、鲛绡、灵棉,均按少典有琴嘱咐,由仙侍轮换铺陈。
星辰碎片打磨的玉佩被夜昙握在掌心。
甚至窗边那盆青色的“静心兰”,也是神君亲自选的。
少典有琴的意思是,此草香气能温养神魂,绿意也能为房间添些生机。
一举一动,不可谓不周到。
总之,玄商君就像个最尽责的园丁,为夜昙这株“植物”调配最好的光影、声音与温度。
不是期待什么回应,这是她应得的照料。
但凡修炼归来,他也会坐在夜昙身旁没话找话(夜昙腹诽的)。
“今日云海甚好,远处天马厩有马驹跃出云层。”
声音平稳如念经文。
玄商君在那对牛弹琴的同时,夜昙继续在心里疯狂流泪。
她觉得自己都快和那盆被少典空心每日浇水的静心兰一样了。
再这般“精心养护”下去,她这株地脉紫芝怕真要就地开花,变成名副其实的仙草了!
……呜呜,她才不要真的变成草啊!
药汁正顺着夜昙嘴角滑落。
这不是听着少典有琴口述的那些热闹动静,她心里早冒起一串串咕嘟咕嘟的羡慕泡泡,嘴角能不跟着抽抽么!
神君动作一顿,立刻取过一方软巾,轻轻蘸去她下颌的药渍。
擦到一半,他忽而一个侧身,广袖一扬。
那扇唯一能透进外界声响的窗便无声合拢。
神君还顺手为窗边那株静心兰的叶片注入了点新鲜晨露。
动作细致。
看着是个真爱养花的。
夜昙则在意念中疯狂捶地。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原地打滚。
内心戏:别关窗!
她想要出去玩啊!
她要发霉了啊!
要疯了啊!
别关窗啊!
她要出芽!
就算是植物她也要长成爬山虎!
姐姐——救命——
少典空心你这个大傻瓜——
而现实里,神君正端坐榻边,平稳无波地继续“念经”。
“方才掠过窗前的青鸟,是负责传递各园花讯的。”
“蟠桃园的仙雀近来新孵了雏鸟,啼声虽细微,却充满生趣。”
“西殿那株千年玉兰沉寂已久,今日竟绽了金蕊。幽香涤荡,闻之令人心绪宁和。”
夜昙面无表情地在识海里——入定(才不是打盹!不是不是!划掉,某花恼羞成怒)。
神君依旧相当耐心。
他描述晨曦暮霭、流云繁星、奇花异草。
他描述风声、雨声、仙乐、鸟鸣。
她睡得流口水。
夜昙起初还在识海里愤愤地“爬山虎警告”,后来渐渐对少典空心生出几分敬佩来。
果是能千年如一日修炼之神。
这毅力不是盖的。
这日,少典有琴又立在自家天妃面前。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
似在寻找新的话题。
其实,不知不觉中,天界的那些话题已经被他用得差不多了。
但是,什么都不说,那长久以来,被他刻意忽略的窒息感,就会像恶煞一般扑面而来。
于是乎,神君捏了捏拳,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今日朝会甚是冗长,几位仙官为了一件小事争论不休,令人有些疲惫。”
他今日来得比往常迟些。
“故而来迟了。方才修炼时遇到心魔滋扰,耽搁了。”
说着,便如常挽袖,开始准备药盏碗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