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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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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出发了,准备向S市的山区进发!”时彦拿着相机,背着厚重的行囊向深山前进。
四面都是山,看不见远处的风景,放眼眺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森林和重重叠叠的高山。这里甚至没有信号。时彦用着提前准备好的离线地图寻找目的地。
从下车到现在已经步行了约莫一个多小时,群鸟受到惊吓,从树林中轰然腾天。隐约可以听到河流的声音,地形也逐渐变得平坦开阔。时彦踩着登山靴,慢慢沿着河走着。
“该吃饭啦孩子们!”是一个很悦耳的女声。
时彦走进一片栏杆围着的外墙,看见一个穿着很朴素的女人,拉着几个孩子向一幢平房走去。
女人看起来只有20岁,长长的头发松散的扎在一边,搭在肩膀上。时彦跟着他们走进了房子。
也许是听到动静,女人抬起头看向他,像极了一头受惊的鹿。时彦对上了女人的目光,他似乎看见了,那浅棕色藏着的是大山馈赠的珍宝。
“你好,我是来支教的老师,我姓时,守时的时。”时彦伸出一只手。
女人看了看,赶忙站起身,双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握上了时彦的手。“你好,我叫何木,今年23岁,是这些孩子们的老师。”
时彦轻轻放开手,挠了挠头,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尴尬地朝她笑了笑。
“时老师不介意的话,可以吃我的那一份。”
“不用了不用了,我有自带的食物,谢谢您。”
随后何木带着时彦找到一张相对平整的桌子,时彦打开背包翻出了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瓶纯奶。
“这个是什么?”何木指着那包方方正正的密封袋子。
“这是可以吃饱的饼干,要尝尝吗?”时彦打开包装掰了一半给何木。
何木双手接过,说了好几声谢谢。“对了,我要去给孩子们盛饭了,你先自己吃。”随后何木就走了,时彦跟在她后面,他站在远处看见她一个个接过木碗,为排队的孩子盛饭——其实只是一碗稀饭。
孩子们开开心心端着自己的午饭,回到座位开始享用。何木一边盛着一边笑着对孩子们说小心别烫着。
何木回来时,时彦正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何木拿了两碗稀饭回来,放了一碗在时彦面前。他的那份满满的,而她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时彦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觉顿时有泪要落,但他忍住了。
“何老师你是本地人吗?”
“算是…半个吧,我的妈妈是这里的人,但是我父母离婚了,我的妈妈前年去世了。”
“啊…原谅我无知,抱歉。”
“没事没事,生老病死在这里是无比寻常的事。”
时彦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教了多久的书,也不知道她还将会继续在这里教多久的书。
“我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吧,先把行李放下来。”
“好。”
何木带着时彦到了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桌子,一对椅子。有一个独立的厕所——甚至不是冲水式的。不过好在通了电。洗澡的地方就是一块平坦的水泥地,有水龙头接水,但没有热水,只能自己烧。
“这里有厨房,但是是公用的。我基本上都在学校的食堂吃,所以不用厨房。我的房间在你隔壁,不过隔音不太好,你如果有急事可以直接敲墙壁。”何木说着,时彦笑了起来。何木以为是在笑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你说有事就敲墙壁,有点搞笑。”
何木交代完时彦便赶回学校看着孩子们午休。孩子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几个。
孩子们渐渐步入梦乡,何木刚准备趴着睡会儿就看见窗外的时彦。她小心站起身走向门外。
“你怎么来了。”
“出来晃晃就晃到了这里。”
时彦和何木两个人来到教室外面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升旗台,高高飘扬着鲜红的国旗。
“我从小就在大山里,小时候的我也是这样在这所学校里成长。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你可以告诉我吗?”
时彦举了一堆例子,何木认真听着。
电铃响了,教室里的孩子们趴在窗户上看着两人,何木赶紧跑进去。
“同学们,今天我们有个新的老师来,叫时老师好。”
“小何老师,他是你的男朋友吗?”有一个孩子叫到。
何木脸瞬间红了,看看孩子又看看时彦。“不是你别乱说,把时老师吓到了。”
时彦笑了笑:“没事,孩子们好,我是新来的老师,可以叫我小时老师。”时彦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时”字。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孩子们三点就放学了。时彦和何木站在教室门口,将孩子一个一个送到家长手中。接孩子的家长有孕妇,有年迈的老人,有身上泥渍未干的年轻人。
这些孩子承载了他们走出大山的纯真愿望。
最后一个孩子也被匆忙赶来的父亲接回了家。何木转身关上教室门,时彦开了口:“何老师在这里教了多久的书。”
“我才刚开始教两年呢。我的老师也是像我这样。可是等我长大了他们都去了城市生活,只有我留在这里。我要让这些孩子走出去。”何木只是笑着。
太阳仍未落山,二人踏着山间小路。
夜晚,时彦在后院水泥地上站着准备洗澡,何木端着个木盆摇摇晃晃走过来。她应该刚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似乎是晚上睡觉穿的。上身是件很薄的短衫,下身穿了条短裤,细白的腿灼烧着时彦。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
她散下头发,用一个瓢盛了水泼到头发上。时彦见她吃力,走上前接过瓢。
何木被吓得一抖。
“抱歉,我刚看你准备洗头就没说话。”
时彦继续为何木浇着水,两人心里的种子渐渐发芽。
翌日,时彦出门时发现何木已经离开了。他只背了一个包,包里有他的相机。
来到学校时,何木正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学生。见到时彦,她抬起手问了声好。时彦进了教室放下背包后也出来陪着何木。
现在太早了,学生还没来。
时彦看着何木。大概1米65的个子,很瘦,皮肤是雪白的,她今天没有扎头发,披在身后长度到了腰间。她笑着眼尾上扬着,化作融化他的一潭春水。
上午8点孩子们陆续来到。何木让时彦到教室旁的小屋子里休息会,那里是办公室。
9点时何木来到办公室,时彦正在玩手机。何木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但大致能猜出来这是叫“手机”的东西。
“下节课我来上吧,有什么课表安排吗。”
“下节是英语,但是我不会英语。给他们自己自习吧。”
时彦提出自己上课的想法,何木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可以去听吗?”
——
“ Hello, everyone. My name is Mads”
……
“你的课上的好棒,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没有上过英语课。”
时彦挠了挠头,笑了。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天,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朴实无华,过着自由自给的生活。
“ Good morning!小何老师!”孩子们跑过来炫耀着昨天学的英语,家长们也喜笑颜开。
“这个就是小时老师吧,教孩子们说洋话,谢谢你哦。”
时彦笑了笑,太阳升起来了,穿过树林来到这所学校。何木似乎看见了未来。
两个月过去,到了夏收的时候,孩子们也放了暑假回到家里帮大人们做农活。
何木和时彦也终于闲了下来,时彦开始拿着他的相机在山里到处拍照。
清泉,溪水,林间的阳光。他拍到了,像精灵一般的女孩,在这山间开辟了一个独属于她的花圃。
他调大焦距,镜头中只剩下少女。时彦拍不到她的全身,少女站在花丛中,裙摆上像开满了花。
时彦收下相机喊了一声何木,何木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这里?”
“一出来就看到你了。”时彦说着走近看见何木正在给一个小树桩浇水。
“这个是巴旦木吧?”
“你怎么知道,可是它到现在都没有发芽。”
“巴旦木要养在温度高的地方。这里温度不够,可以把它带到宿舍外面的桌子上晒晒太阳。”
“哇,你这么厉害吗?我不是很会养树养花。”何木抱起那一盆小小的巴旦木桩和时彦一起回到了宿舍。
晚饭是时彦做的,一碗很普通的南瓜粥。资源稀缺,但何木吃的很满足。
两人每天钓鱼养花,却一点也都不无聊。
渐渐暑假过去了一半,时彦看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流星雨,何木说想去看。
二人不到3点就背上行囊出发爬山,到了山顶已经5点,两人开始搭帐篷生火。
天色稍晚,时彦拿出相机对着何木,女孩害羞脸红在镜头前僵硬地用一只手做着姿势。时彦按下快门,何木背后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
咔嚓——流星和少女,永恒的定格。
“快看快看!开始了!”
何木赶紧转过身,一颗颗流星滑落,印在少女眼中。
“看到流星可以许愿的哦。”
“真的吗?那我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何木,”时彦转过身,面对着何木。大男孩的害羞难以启齿,他咬了咬牙。“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星空之下,山穹之上。
群山在沉默,她点头的那一刻,他的世界都亮了。
流星为媒,山河作礼。
时彦抱住了何木,少女个子小小的,才到他的胸口,却承载了他的整个世界。
时彦亲了一口女孩的额头。
在宇宙的见证下,最朴素的青山,最华丽的银河。
我孤身一人,成为你最忠诚的信徒。
山,水,她所有的姿态,都是与生俱来。
“何木,大城市不好,那里没有这样的星空。”
开学的日子即将来临,时彦陪着何木去山外搬了孩子们的教科书。一本本崭新的书,是孩子们去往城市的敲门砖。
“小何老师和小时老师感情还挺好的勒,哈哈。”一个家长把孩子交给何木后打趣道。
何木脸红得滴血,尬笑了几声。
孩子们都一如既往,日子也一如既往。变化的是两人回家牵起了手,哼起了歌。
天气转凉,时彦的房间被收拾出来变成了火房,在里面烤火烧水。时彦也大摇大摆地搬进了何木的房间。
天极冷时,孩子们也不来上课,两人抱在被窝里,时彦享受着怀里那团温暖和柔软。
又过几月,春寒倒至。时彦把山上的花全都搬到了房间里,原本空荡的房间变得生机勃勃。
又到一年夏,宿舍和外面的厨房被拆掉重新做成了一幢小型复式。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前些日子趁着周末时彦和何木去了趟集市买了很多盆栽。吊兰水仙发财树,小小的房子被这些绿色的植物装点得满满当当。
“等以后,我带你去外面见我妈,我们生个大胖小子。”
“好。”
这是时彦在这里的第三年,孩子们也渐渐长大。
他已经不止一次被家人和学校催促回去了。
何木也意识到了他即将离开。
她是否跟随,她也不知道。只是她看着孩子们的脸,有种无力感。
“时老师要回去了吧,那小何也要跟着小时一起吧。”家长们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何木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时彦帮她收拾了行李。直到锁上门的那一刻,她都一言不发。乡亲们没有几个为何木和时彦送行。
到了马路上,时彦拦下了一辆车准备去机场。
“时彦,我不跟你出去了,我不能跟你走。这里有许多孩子。
你去找你的家人吧,这大山是我的家,
所有的孩子就是我的亲人,
对不起,时彦。”
何木说着,泪直往下流。她抱住时彦,吻上了他的唇,随即分离转身走了,回到了原来的大山。
有人见何木回来,并没有人问她为什么。
他们只是说“山里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山”,他们只知道,孩子们又有书念了。
可以完成他们,
一辈子没有走出大山的梦。
“彦哥!咱们工作室终于崛起了!”
时彦歪在沙发上,对这次的模特非常不满意,他找不出从前那般灵感,拍不出同样的照片。
回了城市之后,他一直被父母强压着努力工作和学习,没有自己的自由。
“彦哥,你相机里这个女生长得可以啊,怎么不让她来拍。”左斌拿着相机递给时彦。
相机里的那张少女灵动可爱,微微弯腰看着手中的花。那样的神态是温室里的花模仿不出的。
独属于她的那份烂漫,野花的优越。
时彦第二天就不顾父母的阻拦买了机票飞到S市。
两年未见,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仍旧是一个小时的步行旅程。时彦拨开树枝,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孩子们该吃饭啦!”
他知道那是她。他加快步伐,终于看到熟悉的建筑,平房前,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子。
她有了身孕。
他直冲过去,看着她。何木眼睛红了,有泪要落实,只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你结婚了吗。”
何木点头,时彦低下头递给她两个很大的袋子。
“这里是一些零食和一些衣服。”时彦语气波动,已经听出哭声,他最后抱了一下何木,转身走了。
从前他们一起住的房子,早已物是人非。他看向山谷,那里有一朵花,开在风中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
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孩跑了过来,接着又有一群小孩过来。给时彦唱着歌,是他三年前教何木唱的。
孩子们有的边唱边哭。
“小时老师,我是亮亮,My name is Bob”
“小时老师…”
“小时老师,小何老师和村里的一个疯子哥哥结婚了,那个人一喝酒就要打她。小何老师很想你。”
时彦点了一下头,他又能怎么办呢,她已为人妻。他默默转身冲到房子里,无力怒吼。
他为他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痛斥自己的无能。
——
他回到了城市,为何木准备了最好的产房和最好的医生。再回到S市时,他找到了何木的家。
家中破乱不堪,她的丈夫一身酒气,用力地打着何木。何木倒在地上,后颈一片血肉模糊。她伸手去够那洒落在地的糖果盒——那是时彦给他买的。盒子里并没有糖,可她只想拿到它,将它揽进怀中紧紧抱着。
时彦冲上前把那个男人扑倒,疯了般用拳头砸在他脸上,抱起何木往外跑。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何木,别怕。”
坐在车上,何木倒在他的腿上,时彦紧紧抱着她。
时间紧迫,只能到最近的医院。
“救救她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他在一声又一声的乞求中衰老。
怀里的人渐渐失去了温度。
他的女孩,不该是这样。她自由无拘无束本应像花一般。她已经吃了太多太多苦,直到现在,这些精密的仪器都救不了她。
她像是流星,划过他的夜空,只留下一瞬的惊艳。
最后他抱着她的骨灰回到了城市,这里太过喧嚣,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但是,她的愿望实现了。
他去帮她注销户口时,看到了她的个人档案。
何木——××××年7月2日生于S市,未婚,无学历。
他的女孩,稀里糊涂地“结了婚”,她的档案上没有她的学历,但她陪着那些孩子,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时彦的照片在本届的摄影比赛中取得了冠军。
照片里的少女笑的依旧恬静,而他已经过了三十岁。
有人赞美他的爱情,有人惋惜她的故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座大山里,他们忘却岁月与天地签订的契约。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