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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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陨星战役，第一战场，宇宙废墟处。
休眠气体冲入鼻腔，警报声在头顶尖叫、旋转。黎尘一边扳逃生舱的安全锁，一边捶打舱门。剧烈的呼吸给玻璃蒙上一层白雾，透过白雾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上将，开门！”
声音好像无法从逃生舱内传到那人的耳中，对方从容不迫地在操控面板上输入密钥。
“开门，秦冽！你他妈怎么能让我一个人逃跑！”
随着密钥输入完全，巨大的推力将逃生舱推出机甲。黎尘一脚踢断逃生舱的安全锁，舱门开了一条缝，阻止了逃生舱脱离机甲，休眠气体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秦冽……”黎尘的呼吸顿住了。
他看着那个男人走近，然后毫不犹豫在逃生舱外设置了二级锁，黎尘气得大骂。
“你他妈有病吧！要死一起死，谁他妈要做逃兵——”
“你不是逃兵。”秦冽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和黎尘想的一样，哪怕是在这种时刻，秦上将也冷静得要命。
黎尘的嗓子酸涩无比，他的胸腔里传来颤抖的声音，“你不会死，对吧？”身经百战，被联盟喻为战争瑰宝的秦上将，是不会死的，对吧？
秦冽望进他的双眼，深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只说：“替我看着新星际。”随后二级锁应声而落，逃生舱被推出机甲，完全没入茫茫的宇宙之中。
这时机甲收到重创，偏离了最初的航道，黎尘的后脑撞上逃生舱的底部，撞得两眼发黑，紧接着一道足够震进黎尘灵魂深处的爆炸声响起，轰隆轰隆，如同天降暴雷。
席卷的火光刻进黎尘的瞳孔，在吸入休眠气体后的晕眩之际，他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场景——那个无论在哪里都格外沉静的身影，瞬间被几人高的火墙吞没。
“秦冽！”
在火光燃起的一瞬间，机甲残骸如同流星一般爆开，带来的强烈冲击波将逃生舱往更深的宇宙推去。
与此同时，宇宙的深处，那静谧的黑暗之地，仿佛伸出无数条巨大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人类合拢手掌一样，将逃生舱握进手心。
……
黎尘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他迷茫地环视四周，只见到封闭的房间中留有一地的啤酒罐，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酒味儿。
他头疼欲裂地坐起，看见投影仪还亮着，上面正重复放一则新闻。黎尘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他在醉酒前设置的。
妆容庄中的女主持，面对镜头，声音甜美，声情并茂地说：“今天是联盟上将——秦冽上将殉职的第十七周年。十七年前，秦上将为了阻止异族入侵白陨星，启动了自爆系统，以生命做围墙……”
黎尘咔哒一声捏瘪了手中的易拉罐。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自己喝了那么多了。
秦上将的黑白遗照出现在屏幕上，再配上旋律悲伤肃穆的背景音，全世界的人都在为他默哀，除了黎尘。
他冷冷地盯着遗照，那人永远冷静的眼神和嘴角。
风将窗户吹开了，外面还是阴雨连绵，对面的高楼满是补丁。窗户上贴着胶布，路灯闪烁不定，曾经最繁华的街口现在空无一人，永远不灭的广告屏此刻闪着信号错误的蓝屏。
阴冷的风灌进窗口。黎尘走到浴室里洗脸，他伸手抹了抹脏污的镜子，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
星际时代，人类的寿命被拉到一百多岁，青年期更是足足有近一百年。他的皮囊尚且年轻，但心早已老去。镜子里他眼球充血，像是无数血虫在他的眼白中爬行。
“秦冽将军付出的一切，都将铸成我们的美好明天，他是我们的守护者，更是我们的指路明灯！让我们再次沉重默哀，纪念这位……”女主持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出。
黎尘心烦意乱，关了投影。
美好的明天吗？
美好的明天就是虫族的不断入侵，断断续续永远修复不好的通讯系统，供不应求的医疗舱，以及倒闭的工厂和无数涌出的失业人群。
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穿上连帽衫，走进外面灰蒙蒙的雨中。
雨水混合各种污水流进排水系统，经过各级循环，能成为饮用水。但这颗星球不会再迎来任何循环，它正在以某种惊人的速度，迅速老去。
他不知不觉来到星塔下，这里星球上最高的观赏性建筑物，曾经也是联盟蓬勃发展的象征。
而现在，星塔已经荒废了，它光线的外表已经在风吹日晒下斑驳脱落，像个细脚伶仃的怪物，傻傻地站在这里，俯瞰破烂不堪的世界。
黎尘在塔下的贩卖机买了两瓶酒。睡在贩卖机旁的流浪汉翻个身，卷起破烂棉衣又睡着了。
他又买了瓶营养液放在流浪汉的身边，对方被动作惊醒，随后斜睨了黎尘一眼。
“小子，给你自己喝吧。这种日子，多活一天两天又有什么意思。”
流浪汉蜷缩着身体，似睡似醒地哼唱着无名歌曲，古老的曲调像是穷途末路之人对世界最后的哀叹与发泄。
黎尘最终还是没拿走那瓶营养液，因为对他而言，同样没有意思。他来到星塔的顶端——那个曾经人满为患的观景台。
星塔的识别系统几十年来一直没有更新，扫描到黎尘的脸时，还用着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打招呼。
“您好黎尘少将，欢迎再来。您上一次光临星塔还是二十年前的秋天，与您同往的是秦冽上将。祝您此次游玩愉快。”
黎尘感觉嗓子一紧，有些铁锈味翻了上来，胸口传来沉重的钝痛，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原来他以前还来过这里啊，原来已经二十年了。
是啊，白陨星战役，也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但黎尘这十七年却过得如同一天。
“我已经卸职十七年了。”黎尘对着空气说。
“黎尘少将，祝您游玩愉快。”识别系统只会这一句回复。
他的目光被对面高楼上的电子显示屏吸引——那上面正在沉重缅怀秦冽上将。还是一样的遗照，一样感情充沛的声音，一样的台词。
秦上将的眼睛长得很漂亮，眼尾微微上翘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是什么未知神明。他目光好像真的能穿过屏幕与黎尘四目相对。
不知道秦上将看到新星际的凄凉现状后，会不会难过。
黎尘在边沿处站起来，冲着显示屏上的遗照举杯，他醉眼朦胧地说：“上将，这就是你付出生命也要看到的新星际吗？”
在傍晚的冷风下，黎尘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人一般。晚风轻轻一松，宇宙中某个虚无的力量好像顺力推了他一把。
长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是变调的哨音。黎尘感觉四肢无比自由，引力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拽向地面。他再次感受到很多年前驾驶战斗机甲时，那种让人肾上腺激素上涌的失重感。
坠落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在那个瞬间，黎尘好像看见灰蒙蒙的天际线处，走出一个巨大的影子，每走一步都让世界为之地动山摇，仿佛有无数只触手从巨影里伸出，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握拢在手心。
黎尘的瞳孔微微缩小，汗毛竖立。
耳边的风声朦朦胧胧，他的嘴唇微动仿佛呼唤某个人的名字。
……
嘈杂的人声在耳边聚拢，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见鞋底和地面碰撞摩擦的声音，还有说话声、呼吸声，然后是有人命令全体安静。声音忽地消失了，聚集成一道清冷的嗓音，从麦克风中流露出来。
好熟悉的声音啊。黎尘的眼皮动了动。
“黎尘醒醒，大会都开始了，等会别给中队长看见你偷偷睡觉。”有人重重捣了他一下。
黎尘睁开眼，会议室的灯光刺进他的双眼，他动了下双手，看见了自己衣袖上那枚金色的袖扣，上面带着标志性的飞鸟图案。
他对这枚袖口的印象很深，这是北枭学园军校特有的制服袖扣。
等等，北枭学院军校？
后面的人悄悄捣了他一下，黎尘身形一闪，手肘下意识回捣，紧接着抓住对方的手腕反向一拧。只听咔哒一声，压抑在唇齿见的痛呼响起。
黎尘听见这气音，猛地扭头，谢流金疼得扭成一团的脸直接撞进他的双眼，目光往后移去，都是穿着学园制服，坐在会议室里全神贯注在听讲座的学生。会议室里松木和消毒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冲进他的鼻腔。
这真是北枭学园军校？！可是他早就毕业了！
黎尘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打断了台上的演讲。双层大会议宽阔的讲台映入眼帘，往下看，是密密麻麻坐满的学生，此时都好奇地回头张望。
有人扯他的衣角：“黎尘你睡糊涂了！快坐下，秦上将正在发言呢！”
黎尘迷茫地低下头，看见读书时期的旧友——谢流金，那张年轻稚嫩的娃娃脸，眼睛黑白分明藏不住事儿，显然是年少时的模样。
他心道：这是死前的走马灯吧。
“有什么事吗，同学？”清冷的嗓音仿佛从远处传来。
黎尘扭头看去的瞬间，好像听见脖子转动的咔咔声，然后在倾泄而下的白色灯光下，他看清了那个遥远的站在台上的人，身形颀长，穿着笔挺的军署制服，胸前的勋章泛着耀眼光辉，整个人都散发着只可远观的疏离之感。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
“没有事的话——”
“等等，将军，我有问题要问。”黎尘开口，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他心道：如果这是走马灯的话，就让我死个明白吧。
“将军认为什么样的人算是逃兵？”
那人似乎微微垂眼，却真的给出了答复：“精神上被敌军挫败后逃避面对的人。”
会议室了的声音嘈杂了几分，似乎都在窃窃私语，讨论那个当众站起来问秦上将问题的人到底是谁。但这些声音都进不了黎尘的耳中，全世界都消失了，此时他的眼里耳里，只有台上的那人。
“白陨星战役，我从来没有逃避面对海盗。”黎尘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仿佛那十七年凝结的一切情感，在此刻，对着台上那个一贯冷静自持的人，如洪水般宣泄出来。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犹如一滴水掉进滚烫的油锅，惊呼声一声盖过一声，这帮被校规压抑已久的学生们，突然听到这样炸裂的话，立即肾上腺激素喷发，激动的恨不得把会议室的顶都吵翻。
黎尘在北枭的旧友——谢流金，此时连扯黎尘的衣角都忘了，在热闹的会议室了，浑身僵硬，心里正默默为黎尘烧纸哀悼。
听到这番响动，黎尘就像是从自我世界突然被踹进现实之中，他怔怔地望着指挥员们站起来大声维护秩序，会议被紧急暂停。
等等，为什么这么真是？这不会是真的吧？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下一秒脑海中叮的一声响，好像有微弱电流经过一般，一个陌生声音在听觉神经上激起层层波动。
【我先说两件事，第一是你重生了，现在是星纪2376年六月，你在北枭学园读书的第三年。其次，你绑定了“一旦秦冽死掉，就会轮回”的系统。】
黎尘：……重生！
【其次，我叫南柯，是系统监督员，祝你好运。】
脑海中的陌生声音像是强行植入一般，黎尘想甩都甩不掉，一转眼又消失不见。
黎尘目光呆滞，血液凝结，脑中只剩大风呼呼的吹。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在指挥员的办公室里挨训了。
外面夕阳正好，办公室的桌椅上泛着金黄，窗外正好能看见北枭学园标志性女神像的一角，钟塔复古美丽的尖顶上反射着耀眼的光，整个学园都沉浸在一如既往的沉静祥和中。
“黎尘同学，你是最近要考核，心理压力太大了吗？”指挥员语重心长，试图唤醒面前这么满脸麻木的学生。
“……”
“黎尘同学，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再死一次。”
指挥员：“……”我错了。
四点多黎尘要参加机甲实操考核，所以终于能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一脸无语地往教学楼走去，一路上都有人投来敬佩的目光。
会议上的事情一传开，“学疯了对考核官表白”的热度已经远超过“秦上将空降考核官一职”了。黎尘，敢于直接面对秦上将的壮士，成为了受秦某折磨的学子们的钦佩对象。
回到教室里，众人见了他，瞬间安静了一瞬，连一向暴脾气的中队长看见一脸麻木的黎尘，居然没有批评他，反而拍拍他的肩憋出一句：“放弃吧，权力太大的男人你把控不住。”
“……”
直到黎尘在实操楼前站队集合时，他才意识到，机甲实操考核的考核官也是秦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