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泽方山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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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还剩一份。”
仙盟派来的小童，看着托盘里最后一份试炼外袍与腰牌，扬声问了一句：
“还有哪位仙君未曾来取？”
屋内的曜陵弟子们都在试穿外袍检查是否合身，翻领子整袖口间相互望了一眼——只有一个人不在。一名弟子很快站出来，接过了托盘：“是朝师兄的，我拿给他。”
他走向后苑——这一片五进四合的深宅是曜陵宗人在试炼期间的住所。因着十年来才会用上一次，院里的草木即使提前打理过，仍显得格外深幽。
细长的抄手游廊里空无一人，脚步在席纹青砖上沙沙作响。
再往前去就是珞仪仙君与朝昶师兄住的厢房。弟子转过弯角，却忽地顿停下来。
幽长的侧廊尽头，是一道长八角门构成的框景。
半人高的造景石立在正中，斜旁幽生一丛竹篁，在叶榕隙间漏下的日光里，晕出深深浅浅的翠色。
一人正立在那八角门旁。
身量修长，一手抵着门边，侧身垂首。额角的发丝挡下半边面容，只隐隐能看见紧抿的唇角。
虚落在他身上的光束，似乎都失了温度。
弟子捧着衣袍走上前。
“朝昶师兄？”
顿了片刻，那人影才微微侧首，声音低涩：“何事？”
“我来替你送外袍和试炼腰牌......”从未见过朝昶气息如此冰冷的弟子，声音也逐渐犹豫起来，“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
“可......”可若是没事，为何以这幅神色，独自站在这阴影里呢？
弟子朝院内望了一下。
厢房正门虚掩，轩窗内透出两道身影，就这空档里，刚好又传出几句只言片语——
“大婚”、“联姻”
......“不日”
紧随最后两个字的，是青铜腰牌在托盘上磕出的一声响。弟子被打断了窥探的心思，一低头，却见那攥着外袍的手背上，竟已浮起青筋。
“师......师兄——”弟子心中一悚。
立在阴影里的人，缓慢抬起头。弟子这才看清他的眼睛——
瞳孔里虽映着人影，却是一片黑沉的空洞。最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压抑的东西蠢蠢欲动，让人不安的气息如潮水暗涌。
而他像是毫未察觉自己的面容已经微微扭曲，也没注意到攥着外袍的手用力到颤抖——他只对着弟子强扯出一抹笑，仿着平日里的语气，怪异地发问。
“我没事——我只想问问，司芃槿是谁？”
***
如果有一张问卷，是让纪栾在这个bug横生、意外四起的任务里选出他觉得比较省心慰藉的一点，他大概会填“不用操心基础身份设定”这一条。
“身份为纪家少主”，“家族老牌又低调避世，和原著剧情没什么牵扯”，“父母双亡舅舅接任家主”这些，都是在进入任务世界时直接被系统安排好了的。
纪栾一开始还问过028，身为纪家少主，为了贴合人物形象避免OOC，他是不是还得偶尔关心关心家族发展之类的问题。
而028大手一挥：“犯不着。”
“本来就是捏出来的身份，你只管当好莫桓暄的师弟，家族那儿偶尔通通书信、几年回去一趟就行。”
“放心，这些设定都是背景板，你的家族会顺应着剧情和大环境低调发展，就像水一样自然流淌。
自然流淌......这都大水冲堤了还流淌什么流淌？！
顶着一众八卦目光逃出茶楼的纪栾，第一个想法就是抓住纪家的人摇晃逼问：
什么叫‘联姻也有纪家的意思在’？为什么背景板要突然加戏，把他搅进这场婚约里啊？！
而他一回宅院，就正好撞上来见他的纪家掌事。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开口就是道喜，道得纪栾欲哭无泪。
“不是——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
“少主高兴得反应不过来啦？”小老头捋着胡子尖儿打趣，又重复了一遍，“婚期暂定在泽方试炼结束之后！恭喜少主！”
夭寿！——这是成亲还是赶猪出栏？！要不要这么急？！
纪栾捏着额角示意他先缓缓：“你你你你让我先和我舅舅谈谈！”
“家主没来。”山羊胡还是笑眯眯的，“最近族属灵脉出了点事儿，家主忙着处理，只让我代纪家出席泽方试炼，顺便亲口告诉少主这个好消息。”
够了！不要再说这是好消息了！拜托你读读表情！
纪栾深呼吸：“......我不成亲。我不同意。”
“家族已经为这喜事张罗——”喜气洋洋念叨着的山羊胡一个急刹车，转为震惊，“少主不成亲？可司家送的一条上品灵脉都快收下了！”
合着光为了一条灵脉就打算把我卖了吗？！！
“......怎么能说卖呢。”小老头清了清嗓，“只是这聘彩刚巧可解家族燃眉之急嘛......再说少主你又可抱心上人而归，这不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吗！”
“你对芃槿仙子的情谊有多深厚，桩桩件件司阁主可都和我们说过了！你送给仙子的情物他还拿来让我们看了呢——要不是确信你一片真心，家主还真不一定会同意这次联姻。”
“且这事儿的玉简在半月前就送到了云玥峰，不曾见你回书反对，这不就是默许吗？”
纪栾想起被他堆在角落的玉简山，心里欲哭无泪：“真不是......都是误会......”
“怎么可能都是误会。”山羊胡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少主，别闹。”
“如果、如果我真的坚持退婚，会怎么样？”纪栾垂死挣扎。
掌事收了收脸上的笑意：“若真如此......那怕是要与司家结仇了。”
“灵脉要怎么处理、家族困境该如何解决都暂且不提。光如何与藏星阁和玄方宗解释就是个大问题，就是在家主那边，你也得先过一遍家法再说——这般始乱终弃，可不是我纪家的规矩。”
什么始乱终弃——纪栾头痛到顾不上辩驳。
识海里028正火速翻看纪家家法，边看便倒吸冷气：“纪哥，这婚你还是结了算了。”
“......求你闭嘴吧。”
这场谈话越继续，俊朗仙君的脸色越黑，最终实在忍不下去，在一打儿“少主你三思，千千万万要三思”的劝诫声里把纪家掌事先请了回去。
然后转身回房一屁股坐下，开始对着空气崩溃。
“完了，被迫英年早婚。”
028坐着看戏：“其实任务里结个婚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实在不想的话，就强行退婚嘛。”
青年抿了抿唇，瞧着蔫蔫的，真有几分可怜：“......我不知道。”
说到底，事情变成这样的确有他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先入为主认定司芃槿心慕师兄，行为言语上也不会那么随意，现下回想起来，很多举止的确容易让人误解。
本就对不住人家，若在这种情势下还坚持退了婚，岂不是把对方的真情和颜面都扔到地上踩？
况且家族的压力也不能视若无睹。这婚一退，家族困境难解不说，声名和关系也都要被他所累。两大世家交恶，造成的蝴蝶效应是否会影响任务剧情也未可知。
可他又真不想就这么成婚。
自己的意愿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司芃槿更值得与真心爱她的人结契。他可以不当真的婚姻，对她来说却有着不相等的重量……怎能忍心错上加错呢？
抵着额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愁闷地把脑门磕到了桌面上。视线滑落，却正瞥见地面的光影里，落着一道斜长影子。
纪栾顶着抓乱的发髻转头，逆光中，对上朝昶的双眼。
“师尊。”
不知在厢房外站了多久的青年，盯着他低低唤了一声。纪栾从怔然里回神——他似乎从未在朝昶脸上，见到如此让人陌生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想起巫煜寒。
只是那种幻视感一闪而过。缓步靠近的青年扯起两边唇角，喉头上下滚动几番：“听闻，师尊有好事将近。”
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语气实在是怪。纪栾仰视着站定在他面前的青年。
他真的长高了太多，高大的身形几乎将纪栾整个笼在阴影之下。这样近的距离里，鼻尖都是对方身上独有的气息。
纪栾有些没来由的慌乱，收回自己的目光：“……别乱说。”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
掌心难以克制地蜷紧。朝昶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藏下声音里的颤抖：“师尊，那芃槿仙子，可当真倾国倾城？”
这回不仅语气怪，连问题也怪。
纪栾有些受不了这异样的氛围，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回答。可他的沉默似乎反而点燃了什么，高大的身影猛然压下来，在椅子与地面滑出的尖锐声响里，朝昶一字一顿地逼问：
“师尊。你当真要与司芃槿成婚？”
被两道手臂拦锁的空间如此狭窄，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咫尺之间，只剩下那道一错不错的炽热视线。
某段记忆一瞬间浮现在脑中，唇瓣上似乎又传来被舔咬的触感——纪栾的耳根腾得变红，用力推开朝昶的肩。
“和你无关！”
“——啪！”
推耸的手腕居然被生生攥住，纪栾震惊地看向从未如此不敬的青年。
“你——”
想说什么？说‘你疯了？’？
洪流般的情绪里，理智都被冲散的青年居然还能在心底自嘲：是疯了。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他死死地攥着掌心里的手腕，仿佛抓紧了，就不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师尊。别成婚。你不能成婚。”
“朝昶！” 纪栾终于怒斥出声，爆开的灵力将青年撞到地上，“你在想什么？！”
狼狈跌倒的朝昶没回答，也没反抗。他只是半撑起身体，慢慢扭过头来，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师尊，求你别成婚，求你。”
他眼眶红了。
纪栾被这个发现惊得失语，怒意骤然化作不知所措。他就是再迟钝也能看出朝昶现在不对劲，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而朝昶跪着，慢慢膝行到纪栾面前，黑亮的眸子里似拢一层潮雾。
他知道纪栾被惊到了，也知道在冷静过后，师尊会慢慢察觉出什么。膝盖在砖面上蹭出的粗粝疼痛好像磨开了一层铅封，某种他未曾发觉的本能慢慢探出触手，引导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师尊，你成婚了，是不是就会离开曜陵宗？……是不是会像我亲生父母一样丢下我？”
纪栾心头一抖——他竟是这么想的？眼前的面孔与红枫林里受伤小兽般的少年重合，泛红眼底里似乎是从未愈合的伤口。
“我怎么会！我本就不想成婚。”他脱口而出。
跪着伏在他膝头的青年闻言，露出一个含泪的笑，俊朗面容上好像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脆弱。他仰着头，执起纪栾的手，贴上自己被灵力刮出红痕的侧脸。
“真的吗师尊……你别骗我……我只有你……”
“你别成婚……求你别成婚……”
纪栾被温热又颤抖的手捉着，感受着畏惧被遗弃的小狗，用脸轻蹭他的掌心。心头有莫名的酸涩，他略微茫然地开口。
“我的确不想成婚，可是——”
可是有太多人觊觎你。莫桓暄、司芃槿，宗内宗外，总有在暗处讨论你、钦慕你的眼睛。
可是你心太软。哪怕是不相熟的女子，你也不舍去伤她的心。
可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单纯。你不知道要怎样保护自己，但我知道，让我来帮你。
脸上依旧无害脆弱的青年，听着师尊吐露自己的纠结和难处，最后真挚又怯然地提出一个建议。
“师尊若想能够退婚的同时，不伤害司姑娘和宗族间的关系，不如——帮司姑娘爱上别的人？”
“她觅得真正良缘，师尊……也可脱身。”
纪栾猛然一怔。
“让她爱上别人？……爱上谁？”
从厢房外斜照而进的日光里，青年满眼皆是替他分忧的专注。看到纪栾明显被触动的表情后，他似是有些不自信的垂下了眼——
“徒弟不懂这些，想法可能过于疏浅……”
“不过……”
低头的瞬间，他轻颤着睫毛，彻底藏去眼底不易察的算计，强压下鼓躁的心跳。
心头那道本能不过抛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诱引，而他毫不犹豫地抓在了手心。
再抬头，被日光照浅的瞳孔里依旧澄澈一片。
“宗主……不是向来易得各宗女修的钦慕吗？”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泽方山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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