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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执拗 ...

  •   第三十七章

      花影间漏出一点月光。

      被落花盖了半身的人影猛然一颤,而后立刻侧身转伏,牙关咬住自己的手臂,把几声呼痛生生咽下。

      有起夜的小侍婢恰巧路过不远处,“珞仪仙君?”

      “无事——你回去罢。”

      捂住腰腹的青年屏气回答,待脚步声渐远,他跌撞着回到寝殿,殿门甫一合拢,立刻靠着门背跪到地上。

      右手胡乱破开衣袍,顺势袒露出来的腰腹上,若隐若现一处殷红的印痕,表面并不见伤,只是那殷红像从皮肉之下透出来一样,勾出妖异古怪的轮廓。手指顺着纹路轻轻一划,痛痒便立刻叫那白生生汗津津的腰腹,绷紧了颤动几下。

      狗!崽!子!

      纪栾止不住骤乱的喘息,气到甚至笑出声。

      好一个巫煜寒,他妈的居然给他烙了个结契的印!装得一副可怜模样把他骗的跟个傻子一样!怪不得书粉叫他戏精疯批,行啊,第二次见面就演到他头上了!

      “028!马上帮我把掺混的命数给我抹了!那狗崽子以后爱怎么地怎么地,我管他去死!”

      “诶别急别急别急,”028稳住他,“气话嘛说说就好,他若是真要死了还是得管管的哈。”
      “舔狗局就是干这行的嘛,就是得心甘情愿被利用啊。一切都是为了剧情服务,莫生气噻。”

      “我不管!让巫煜寒在魔域自生自灭去!”

      “额哈,”028干笑一声,“恐怕不行。”
      “什么意思?”
      “借命是超越规则的作弊行为,带来命数掺混的后果我可以人为慢慢消除。但被烙下契约——这是规则之内的正常因果,就像你中箭就会受伤一样,我没办法将伤口抹消,所以你被烙下的结契也只有巫煜寒能解。”

      纪栾傻眼。

      之前他能气定神闲地编瞎话,纯粹是因为把握着全部的掌控权——巫煜寒不知道他以为存在的“烙印”并不是结契导致的烙印。如果纪栾想抛却这个谎言,或者情况出现失控,他们之间的联系随时都可以由028切断。
      原本是计划叫028把魂命间的联系稀释,让他和巫煜寒维持着签契假象的同时,保证自己有余力抵抗召唤,不至于随时被迫抽离神魂。
      但谁知道巫煜寒突然发疯,逮着他烙了个印——这下好了!假话变真话,现在这个真契印一戳,他以后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被你那句\"烙印浅淡\"给刺激了,所以想再烙一遍。”028严肃地吐瓜子壳。
      “所以怪我咯??”纪栾大崩溃,“以后我就得变身宝可梦,被他随时随地召唤成宠物小精灵吗?”
      “我在这儿的身份怎么办?若是被发现神魂离体该如何解释?若是被发现与魔修签契又如何解释?这我不是分分钟就完蛋?!”

      “我觉得不至于!巫煜寒需要阵法相助才能召你过去,不可能随时随地唤你,而且即使召过去了,阵法和他自己的灵力也维持不过多久,顶多留你一个时辰,不会捅什么大篓子的。”
      “你看他这次灵力都耗空了,可不是一两天可以修养过来的。没意外的话,他应该这个月都不会再召你了。”

      纪栾忿忿地拉上衣襟,后槽牙里挤出一句,“他最好是!”

      结果——

      四日之后,纪栾一个人在云钥后山闲逛,忽然身子一软扑倒地上,脸砸在泥坑里趴了一炷香。
      九日之后,纪栾正于蒙课讲经,结果在众目睽睽下突然面色古怪,仅交代半句便夺门而出,剩下半堂课都不见踪影。
      休沐日,本要与师妹们一同办事,结果话还没说两句,纪栾扭头就走,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

      短短一个月,已不知有多少人看见珞仪仙君面色古怪的捂着左腹,匆匆消失在各种场合,一消失便起码一盏茶的时间。
      一时间曜陵宗里“珞仪仙君患了难言之病”的流言甚嚣尘上,到哪儿都有同情的眼神望过来,连厕房都多建了好几个。

      当他又一次感觉下腹火燎一般灼起来时,纪栾面无表情地捏爆了手里的橘子,几个小弟子立刻齐刷刷看过来,不约而同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边,仙君,新建的。”

      我谢谢你们啊!!!

      纪栾按捺住咆哮的冲动,咬着牙往僻静无人处走,心头只剩下悲愤的一句在环绕:再不是珞仪仙君了,我已经是......厕房仙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疯!尖叫!阿姆斯特朗冲天螺旋炮!炸炸炸杀杀杀!毁灭吧!!!

      不是不想洗刷这个冤名,可是叫他如何解释!璇英姑姑甚至特意来看他,他说并非腹痛,璇英便欲检查他身体,他便只能匆忙改口‘的确是肠胃萎顿’。

      “可为何每回都消失那般久?”
      “......”
      两厢眼神对望,一个关切疑惑,一个心如死灰,沉默中,璇英顿悟。
      “啊——那你收下这个。”
      望着手里被塞进的一盒软膏,纪栾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每每回忆至此,纪栾咬死巫煜寒的心就更强一些。那个狗崽子发起疯来的确非常人能及。经脉掏空的痛感何其剧烈,但他就生生忍着,同时烧着大把灵石一遍一遍地召唤纪栾,短短一个月架起灵召阵十余次。

      纪栾前几次硬话软话说了个遍,结果巫煜寒软硬不吃;后来他也来了脾气,干脆跟巫煜寒死磕。
      什么世界意识、舔狗方针,统统不管!你非要强行召我?好,我便硬抗!
      契约已签,被召时拒不从命双方都会承受极大的痛苦,纪栾下腹灼得皮肉都似燃起,掏空了经脉的巫煜寒也不会好受到哪儿去;而等纪栾扛到无法抗拒,终被抽离至魔域时,他也不再废话,见面就打。
      这一个月下来寝殿几乎成了废墟,纪栾也不管巫煜寒对外如何解释,只管自己揍得肆无忌惮。

      他们就像在驯马,两方都是烈马,死犟着不肯低头,更没人肯放开手里的鞭绳。

      今日也是如此。

      纪栾只觉得腰腹快被烫穿——他硬熬了一刻钟,终是熬不住了,扯着神魂的力气一松——睁开眼,便是那张乌金面具,后腿想也没想就带着气劲蹬了过去。

      “当啷。”

      因被踢中肩头而从手心里滑落的魂牌,掉在地上发出声清响。往日必然不会忍这一下的少年,今天却只是阴郁地看了纪栾一眼,然后沉默地捡起那块墨色魂牌。

      “你能修吗?”

      纪栾一眼就看出他的异常。
      小孩儿很爱演,装过委屈发过怒,可他还小,好些情绪都像草草学来后套用的表演,一开始逼真,多看几次后却能察觉出违和。
      他曾在大笑和眼底掠起亮光时显出些自己的影子,再就是现在,被温水冲走了油彩似的,袒露出几丝茫然,焦躁,甚至不知所措。
      就像个普通的少年。

      纪栾低头看他手心里裂开缝隙的黑色魂牌。

      巫煜寒上次唤他是前日,他一过来就发现自己被绑着,一开始被压着打,后边反击就没留手。是依稀记得曾把巫煜寒踹到桌角,好像也听到一道碎裂声,小孩儿当时表情空了下,摸了摸里襟,但纪栾没在意。
      想来大概就是这块魂牌。当时面上不显,后来却一直费心修补,应是无计可施了,竟求到他这儿来。

      “为何叫我来修?”
      “炁辛不在。”

      炁辛不在,总有别人在。可少年执拗地举着魂牌,脸上带着血痕,就这么盯着纪栾,半句话也不多说。
      魂牌边缘被烛光照出澄透的深棕色,依稀可看出里面游絮般的发丝。这曾属于谁并不难猜,为何不叫别人修也不难猜——巫煌从不让巫煜寒触碰任何他母亲的东西。这块魂牌不知道为何会落入他手,但若给别人知道,魂牌定然会被巫煌夺回。

      “我记得你的要求。”
      “你帮我修好它,我就答应你。”

      一时间没有别的声音。

      把沉默当成了拒绝的少年,突然咬破指尖。串成线的血珠一颗颗砸在碎灵石上,回荡出细碎轻响。
      纪栾曾经的要求是各退一步,他同意巫煜寒召他,只一点——若要唤他,需先在白日灼两次契印以做提示,到夜深后再正式召唤。可那时的巫煜寒死犟着,硬要驯服纪栾一样,软话硬话都不听,被揍也不肯松口,却不想现在会以血为誓,以证意诚。

      纪栾心里叹了口气。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解除这契约。巫煜寒捉摸不定太难掌控,而他顶着名门正派的身份,一旦暗中勾连被发现,此前辛苦皆当白费,他宁可抛下这个监控剧情的机会也不想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拒绝的话又犹豫在嘴边。

      碎裂的灵石在少年脚下铺成沙砾般厚厚的一层,滴下的血珠顺着缝隙,晕成深深浅浅连绵的一片。这寝殿里四处狼藉,完全不像还能住人的地方,却又切实住着人——那塌毁的床边堆着一段帛毯,上面有蜷卧过的痕迹。
      谁能想到花鬼城唯一的少城主、魔域尊主血脉相连的第三子,会像野犬一样伏在地上入睡?

      若论尊崇,他衣着华贵,寝殿奢华,万千之数的灵石尽可让他挥霍;若说卑贱,诺大一个主城,人人对他视若无睹。巫煜寒想要什么,但凡在城主允许范围内,只消摇一摇铜铃便无有不应,可那些跪在他面前的下属却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不敢多管一件事。
      巫煜寒要灵石,他们便恭敬奉上,可哪怕少主接过灵石的手上满是血迹都不会主动递上一份伤药;巫煜寒说需要被褥,他们便带来织金的帛毯,然后看着年幼的少主独自将帛毯铺在床脚边,枕着断裂的寒岩。

      因着巫煌赐予的尊荣,无人敢违抗他;也因着巫煌对他的恨,无人敢接近他。就像这落于最偏僻处的寝殿,只要铜铃不响,就不会有任何人踏足一般,巫煜寒独自活在这花鬼城里,真如原著写的那样,除了炁辛,人人只当他是一抹尊贵的空气。

      可再如何,不管他曾经是被尊重还是被轻贱,不管他将来会是阴狠还是暴虐,眼前这个站在空荡废墟里执拗地伸着手的少年,也就是个性格很烂、极度孤单的小鬼罢了。

      “如果我同意帮你修好,代价却是要你解除契约,你会答应吗?”
      握着魂牌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会。”
      “你会食言吗?”
      “......会。”

      纪栾低声笑起来。

      明明早就学会了撒谎,可在某些事情上,就是执拗地连谎话也不肯说。
      他刚才以血起的誓言是真的,此刻说绝不会解除契约同样也是真的,就像之前那么多次纪栾把他揍到地上,逼他解除契约,他不过偏过头把血沫一吐,舔舔裂开的、似笑非笑的嘴角,“不可能,我明天还召你。”
      纪栾气得蹬他,“召个头,天天这么来你嫌我本体死得不够快?”
      “那我后天召你。”他费力地坐起来,额头的血划过眼睛,挡不住里面难得的、明亮有生气的光,“你不许死。”

      罢了。
      多陪陪这臭小鬼,就当加班了。

      “白日里灼两次契印,几息便停,等入夜后再起灵召阵唤我,可记住了?”
      “嗯。” 捏着魂牌的手微微一抖,没别的言语动作,身体却放松了些,似乎是别别扭扭的高兴。

      纪栾唾弃了自己的心软,转身挑到石台上。蓬草一样的大尾巴高高竖竖地摇,他举起前爪搭到少年手背上,温润的光从相触之处慢慢散出。
      “行吧。魂牌修补得花个几年,接下来的日子,你和我呀,还是和谐相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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