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天水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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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诶，你们听说了吗？”
月光倾泄，被覆拢的群苑深处，有几道闲笑声随着一点烛火，毫不顾忌地扬散入夜空。
“听说什么？”
“那事儿啊！”投在宣纱雕窗的影子往前探了一探，语气带上几分兴奋得意，“赵家！胥玄息被偷那事儿！
“胥玄息被偷了？！”对面几道影子来了兴趣，提起小坛给他斟了碗酒。
“可不是！前几天仙盟盟主突然与魔域尊主约在东沧会面，这事你们知道吧？”
“倒是听说了，据说是依着当年订的不战之约，仙魔两方每隔几十年要进行一次和谈？今年正好是到日子了。”
“这你也信？仙盟这么多年，哪里和魔修有过什么和谈！这次东沧会面，七大宗宗主、还有好几个修真世家的话事人全都跟着去了，这么大动静，能像是对外宣称的那么简单？”
“告诉你们，那根本就是去要胥玄息去了！魔域那群宵小也是有意思，有胆子偷，但没胆子留！一见我们逼上门——直接就怂啦！乖乖把东西交了出来，这才没什么动静。不然呐，估计我们现在早和魔域打起来了。”
“嚯！”
“你们是不知道，江盟主在会面那天有多厉害......”
喝着酒的那影子讲得唾沫横飞，桩桩件件说得比他亲眼所见还真，叫对面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魔修偷胥玄息是要做么？活腻了？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惹眼！”
“这谁能知道......不过这事儿啊，好像的确不简单——我听说，赵家可能也是幕后主使。”
“啊？！！”
门外回廊小亭一重连着一重，不远处的拐角，一双毡锦长靴骤然停住了脚步。
“你们想想——那可是赵家，要是没有内鬼，魔修怎么可能偷得走胥玄息？”
“更何况......那可是，赵家。”
随着音量的降低，窗纱上映着的几颗脑袋也凑近了些。这最后两个字的语气，便显得格外微妙含糊起来。
“我好像听说，泽阳仙君前段时间被押进殿司阁了？”
“正是！你说赵家要是清清白白，殿司阁会把他们少主关到寒牢里吗？明摆着有鬼嘛。”
“可后来不是放出来了吗？”
“放出来能说明什么呀！和魔修勾结的事谁会承认？这放出来，顶多是没找到证据罢了。”
“要我说，殿司阁就该再好好查查。毕竟这赵家和魔修不清不楚的，也不是头一回了。”
“说起来，这赵家是不是流年不利啊？生的这一代人都有问题。前一个赵攸英，现在又是赵其洵，赵家怕不是要断送在他们这一代手上了吧？”
几个人哄笑起来。
——啪！
一只酒盏突然噼里啪啦砸开了窗，正正打在说那最后一句的人的头上。
登时跳起来的几人，还没来得及发作，先听见门外回廊围着的古树上传出道冷哼。
“吵死了。”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算什么东西，就想着看别人家的笑话。不会讲人话，就干脆别讲。”
——！
屋内一下捂住喉咙的几人，在惊恐中面面相觑——他们竟真的不能说话了！也不知是哪路仙君，竟一瞬间对他们所有人下了禁言术！
房内一阵兵荒马乱的桌椅响动，待那几人慌乱间彻底溜走，停驻在转角的长靴，这才又向前迈去。
这是片雅苑。
精致秀雅的长廊串起间间厢房小室，被分割其中的片片庭院，拐个弯便能显出不同的景致。眼前这间厢房外栽着棵巨大的凤凰桐，房内透出的灯火熄灭了，它便独自笼在一层清浅月光之下。
远处依稀飘来宴会的靡靡乐声，时不时被漱漱叶响盖过。
长靴走到厢房窗前，随手拎起桌上剩的半坛酒，然后踱到桐树下，对着那树冠深处开口。
“何必动气。”
“......听着心烦。”青年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
赵其洵嘴角勾起一点无声的笑意，肩背松松靠在树干上，被酒气氲过的声音似有些沙哑。
“更难听的话不知有多少，我若像你，听见这么几句就心烦，恐怕是早就被烦死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堵得过来呢？”
“那我不管，能堵一张是一张。”纪栾磨了磨牙，翻身落到低一些的枝干上，低头问赵二，“胥玄息真的被仙盟要回来了？”
“算是吧。”
“魔域无意开战，仙盟的谈判自然顺利。”赵其洵回道，“江兆岐借着这次机会清算了不少旧账，把魔域拿捏得毫无办法，是有点本事……只是他那日再厉害，跟赵家也没什么关系。”
“东沧之巅那场晤商，赵家根本未被纳入。魔修遣人奉回的胥玄息，更是直接被带进了殿司阁……美其名曰，’帮赵家检查是否被魔修做了手脚’。”
他冷笑了声。
“可这总归是你家的东西，仙盟扣也扣不久，迟早会还回来的。”
一下安静下来，丝丝飘悬的鼓乐声里，赵其洵顿了半晌才开口。
“阿姐的剑就没被还回来。”
突入仰头饮尽坛中残酒的青年，像是要掩住自己干涩的尾音。纪栾搭在他肩头的手，只能宽慰着轻拍两下。
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听到了方才那些话，心里怕还是难受得紧。
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赵其洵转眼间已把掀开一角的脆弱又干净地掖好，没事人一样，笑着回手捏了捏青年的耳垂，“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一个人藏树上。”
“清净。”纪栾龇牙一笑，“被师兄关了大半个月养伤，终于能出来一趟，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酒宴。那边人也太多了，一个两个凑上来说个没完，我出来透会儿气。”
“还说我，你不也是偷跑出来躲酒的吗？”
“是啊。”青年略带倦意，语气无奈，“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晃晃。只是也躲不久，一会儿就该回了。”
“你也别想着自己躲清闲。我方才出来前，还看你那小徒弟被好些人围着，你这做师尊的再不过去解围，他怕是真要招架不住了。”
于是两个人慢慢地往回走，顺着蛛网一般的长廊，从清幽雅致的群苑，一点点走向乐声来处。
一路经过的厢房、小亭内，偶也有几间亮着灯，伴着低低的嬉闹声。那多是些仆役随从——就像方才遇上的那几人那样，上不得正宴，就寻个没人的角落，三三两两吃酒做耍。
但今日没人会说他们，毕竟今夜是除夕，更是十年一轮回的天授年。仙盟特意在天水坊大开宴席，修仙界有名有姓的家族与宗门皆得宴请。
这十年一遇的人脉盛会上，光鲜赴宴的大人物们，倒比躲在角落闲吃酒的小仆役们要累上许多。
越靠近乐声的源头，周围的布设越精致奢华起来。两侧悬着的笼烛愈发密集，晕出片片相连的金虹辉光，如华贵珠链般，将人从外苑一路指引向中庭。
待拐过最后一道弯，面前豁然开朗。
原本敞阔的空处被建起一座巨大的亭盖，以白玉为柱，巨伞般盖在宴池之上。这般远远看去，就像座无墙的宫殿，殿内杯觥交错，熏暖之意伴着乐响施施迎来，只一眼，便富丽浮靡得让人忍不住暗叹：
不愧是掌尽天下财权的天水坊，只有他们能请得起这天授宴，也只有他们，能请得动这百家宗门。
***
“欸，珞仪仙君！”
“泽阳仙君——好久不见呐。”
两人甫一露面，就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
能参加天授宴的也都是有头脸的人物，自然不会像鱼群逐食般蜂拥围上，但不少灼热的视线，还是立刻落在这两位百年家族的少主身上。
身边很快有人攀谈上来，客气迎合着的纪栾，眼神一边环扫，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乖乖等在原处的少年。
两颊红热，眼神微蒙，身边围着不少人，想来多是欲借着与徒弟交谈，堵在这儿等师傅回来的，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毛头小子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有人端着酒盏来，他便毕恭毕敬地灌自己一杯，话没说几句，先闷头喝得发懵。
纪栾看着心里发笑。
他俩的视线，在潋滟酒液、云髻间挂坠的珠串，和金盏玉樽折射出的点点璨光中相触在一起，少年有些拘谨迷茫的眼神，就在几次缓慢的眨动之间，被点亮般跃出欣喜来。
“师尊！”
“去喝点解酒汤。”
穿过重重人群的纪栾，极自然地接过少年手上的酒杯，只是微微错了下身，就将少年半挡在身后，用脊背接住了他微紊又带着酒气的吐息。
“珞仪仙君，老朽还未道喜，令徒如此年轻便筑基入境，实在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啊！”
“哪里，彭老客气。”
“我愚笨，全靠师尊悉心教导才有今日。”
举酒欲敬的纪栾，因少年突然出声而回看了他一眼。小孩刚才还是副发懵的模样，看到他后却像一下注入了活气，一错不错地望过来，跟只尾巴晃到打卷儿的小狗一样，紧紧贴在他身旁。
“不去解解酒？”
抿了抿嘴，脚步不动。“不了。”
顿了一下，又小声念了句，“师尊方才说去更衣，也去了太久。”
又粘上了。
纪栾有点好笑地想。
明明是个半大小子，不知怎么，在筑基之后，突然变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喜欢粘起人来。
总看着他，像是怕他丢了。
筑基淬骨，这段时间小孩窜高了不少，原先只到胸膛的额发，现在已能扫到他的肩头。出色的五官褪去不少青涩，但叫酒气蕴得发亮的眼神里好像还带着一些稚气，这样仰头望来时，有藏不住的仰慕与依赖。
大概是筑基时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吓着了吧？
……十五六岁，说起来不过高中生的年纪，还是孩子啊。
忽然觉得自己像养了个弟弟的纪栾，心头一下软下来。
这一刻似乎也不再存在男主和打工人的界限，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兄长，在旁人一叠声的夸赞里，不自主地涌起好些骄傲之情，在少年劝阻之前，就已举杯回敬。
“师尊这杯子我——”
“怎么了吗？”饮尽之后，才疑惑少年劝阻的纪栾回头问道。
“……没什么。”
眼神从被酒液浸润、对着他分合的唇瓣上慌乱躲开，却在落到杯缘那刻，烫到一般更快地闪避开去。
杯缘上浅浅的一道印痕，贴在他之前唇齿相覆的地方。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慌乱，更迷茫于心头乍起的羞涩。
只是他什么都不懂，却也在本能之下，敏锐地修饰了自己盖不住的异样。
“师尊这样替我喝，徒弟可要被别人笑话了。”
周围响起一圈善意的哄笑，纪栾也弯着眉眼，揉了揉他发顶。
低着头，脖颈泛起一片连绵红色的朝昶，真像少年感到丢脸、别扭发窘的模样。
没人听到他错了一拍的心跳。
周围嘈乱的声音都模糊为背景，他安静匿在师尊身后，呼吸轻浅地没入那道让他心安、更让他上瘾的气息里。
他此前从未喝过酒。额头虚虚抵着那人的后背时，他想问、又不敢问——他是不是已经醉了？
为什么心跳那样快？
为什么胸口像烧起了火，挣撞着热气？
抑不住的吐息从口中溢泄，气流掠过唇瓣，灼出一些被贴触的幻痛。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天水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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