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鹤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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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莫桓暄是雍朝皇子，出生之时天降祥瑞，给三年干旱的大雍带来一场甘霖。时任曜陵宗主的淮乐仙尊，受天地感召，连夜下山带走了襁褓中的莫桓暄，将他当作接任之人亲自教养。
他十岁筑基，二十岁斩杀元婴期的魔修大将，三十未至，已是修真界仅有的几位大乘仙尊之一。
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投胎转世下凡游历的天界上仙，有着注定回到天宫的仙命。这凡世俗尘，没有什么能绊住他的脚。
他也这么以为。
所以他修无情道。无心，无口，无情。漫漫仙途，只有心无旁骛，不被俗世所累，方能修得大道。
但这本应孤寂的长途，却一直有人相伴。
明明所有人都敬他畏他，但那个同样天赋绝伦，出身矜贵的少年，只因偶然被他相救，竟就真放下所有骄傲和身段，选择追随于他。
他起先不想要这条尾巴，可无论怎样，纪栾都一直炽热又专注地跟在他身后。冻不走，吓不退，好似为他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
他问过纪栾，何至于此？
纪栾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师兄当年以命相救，纪栾无以为报，只愿常伴左右，助师兄坦荡仙途。”
天宥七年，他为解奇毒，在伏郸小秘境里遍寻寒兽妖丹而不得。正欲放弃之时，纪栾从浮着冰的潭面狼狈不堪地出现，带着半衫血迹跌跌撞撞爬上岸边，脸上却是灿然笑意：“师兄，快看，寒兽妖丹。”
幽蓝色的妖丹被掌心托着递至他眼前，翻覆的手背向下一滴一滴淌着血。
从那日起，他默许了纪栾的出现。
一晃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间，他习惯了纪栾陪伴他去每一个秘境，习惯了纪栾隔三差五送来一堆他不需要的天材地宝，习惯了纪栾在他每一次出关时都等候在洞府之外，习惯了纪栾成为他生命中永远触手可及的那个人。
可习惯，也意味着改变时的难以忍受。
自从秋纳结束，纪栾就像从他生命里消失了一样。往日里每隔几天就不请自来，缠着与他搭话的人，一连数十日没有出现。
曜陵主峰的辰栖殿曾是纪栾最常出现的地方，现在只剩偶尔提到他的几句流言。
“我听说，珞仪仙君与他新收的弟子同食同寝。”
“珞仪仙君用八千块上品灵石收了颗洗髓丹给他的弟子，好羡慕啊。”
“今日灯节，珞仪仙君竟没下山看他平日里爱看的花灯，一整天都在教新弟子曜陵剑法。”
“珞仪仙君又......”
侍女们躲在殿外角落小声议论的那些话，他不想听，却又把每一句听得分明。
一点都不像纪栾。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纪栾。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真的会就这么轻易的，把那些炽热与专注投换到别人身上吗？
每当他想到这里，陌生又让人焦躁的情绪就会浮现出来，一点点缠绕他的脏腑。
他素来矜傲惯了，想要的东西不消说也会有人给，独独没学过曾有的东西失去了该怎么留。
一滴墨从久悬未落的笔尖坠下，砸在宣纸之上。他回神望去，却是无言——他本欲誊写清心诀，落笔却写了纪栾二字。那滴墨正正落在栾字之上，晕开些他自己也不懂的思绪。
他放下笔，转身走向殿外。
“宗主欲去何处？”
“云玥峰。”
***
纪栾发现莫桓暄的时候，宗主大人已经静静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了。
狗腿本性发作，纪栾赶紧从榻上起身。他站起来时，无意间错了下身，挡住了后面的朝昶，看起来倒像是刻意护住了他一样。
怎么？这么宝贝，舍不得叫旁人瞧见？
宗主大人垂眸移开了目光，神色丝毫未变。只他身后的小女侍悄悄退了一步——受不了了，方才离殿时还好好的，可从见到珞仪仙尊起，宗主的气息就变得越来越凛冽，现在简直到了吓人的地步。她站在旁边，背上一席一席得出冷汗。
“师兄，你怎么突然来了？”
从来都是他纪栾上赶着找莫桓暄，头一回男主主动来找他。这两个月他专注于给朝昶升级，完全忘了跟进莫桓暄的剧情，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莫桓暄怔了一下，他一时意动就来了，倒是没有想过什么借口。但现在纪栾问起，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太久未来寻我吧？
鬼使神差地，他又瞥了眼朝昶身上的月白色劲装，而后低低开口道：“来，取衣服。”
说完就有点后悔的仙尊，此生第一次竟感到些许窘迫。
纪栾懵了：什么情况？
028适时上线：“秋纳那天，你说给他做了件鹤氅。”
纪栾更懵了......大佬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说不要的吗？
且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回去见朝昶衣衫太旧，就改了吩咐，用水锦给朝昶换了身新衣，现在哪有什么衣服可以给他取。
见纪栾未答，还下意识瞥了眼朝昶身上的劲装，莫桓暄就知怎么回事了。
两月不来见他，还改了他的衣服赠与别人。仙尊心头烦躁更甚，冷冷甩下一句：“既没有，就罢了。”
小女侍又退了一小步。
这下，就是纪栾也看出来他生气了，连忙上前拉住他：“师兄，那料子不衬你。我、我打算给你寻件更好的，才耽搁了些......”
028“嘎”地笑了一声：“狗腿。”
纪栾不跟傻子计较。搞笑，男主生气了不赶紧哄，等着被踢出世界吗？
这么明显的瞎话，当然唬不到莫桓暄。但他见纪栾切切地捉住他的手腕，微凉的手指贴着他的肌肤，心情莫名的就好了些。
“再几日便好了，等到了我亲自给你送去。”
清透的双瞳直直望着他，因紧张而微微瞪圆的一双眼睛里，似是装不下第二个人。莫桓暄心头微微一动。
“你亲自送来？”
“当然。”纪栾满口答应。
周身骤然消了不少寒意的仙尊，似是满意地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只留纪栾在原地一头雾水。
这，还真是来要衣服的？
***
两日之后，纪栾就带着一整箱拾锦庄镇店用的仙袍来了辰栖殿，还带了不少藏珍阁的小玩意儿。
他算是弄明白了，男主这种生物，和女朋友一样。他说不要，你绝不能真的不给；他要是要了，你更不能只给他要的那一点。
男主心，海底针。只有像他这样真正的大师——
丹红墨紫，十几件精美非常的天价衣袍在纪栾的指挥下被一字摆开，映得古韵悠长的书阁都华贵起来。
纪栾余光瞥向莫桓暄，见他眉眼间似带有一丝笑意，心头得瑟不止：——才能把男主玩弄于鼓掌之中。
要不是角色不允许，他都想霸道总裁附体，挑起莫桓暄的下巴玩一把邪魅狂狷：宝贝儿，这下满意了吗？
028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好土，这么能这么土。”
纪栾翻个白眼：“你懂个p，莫桓暄肯定喜欢。”
莫桓暄的确喜欢。
他也不知怎么了，从神识感知到纪栾踏上曜陵主峰的那一刻，心头就有些莫名的欢喜。
面前眉眼灵动的青年一边垫着轻快的碎步，一边叽叽喳喳地邀功。一张神采飞扬的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让他想起浮屠境里曾见到的那几只白雀鸟，也总这般翘着下巴，等着别人的称赞。
矜贵俊朗，甚至带了几分姝丽的脸，让身后华美的衣袍都成了布景。他突然想到，自己竟甚少注意到——师弟生了如此好的相貌。
“......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用冥海珊蓬的丝织就的......”
他听着，感觉之前挥之不去的烦闷终于一点点抽离——这才是他熟悉的纪栾。那个只围绕在他身侧，只炽热地望着他一个人的纪栾。
***
似被缠得不耐烦，往日甚少迁就纪栾胡闹的莫桓暄，今日破天荒依着他试了两身外袍。
......还主动试了件月白大氅。
028精准点评：“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不知为何，今日的清桓仙尊心情似乎格外好。周身的寒意散去，俊美的容貌就重新惹人注意起来。
身形如玉的仙尊，没了拒人千里的冷意，便透出一股清雅温润。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袍口中伸出，在煦暖的秋阳下，被镀上一层柔光。
莫桓暄摸了摸袖口精巧的绣纹，唇角微勾了一瞬。
这惊鸿一瞥的笑容，直击纪栾心脏。
纪栾在现实中的脸，和现在的脸很有几分相似。他总嫌弃自己长得不够硬朗，以至于在心中埋下了执念，看到冷酷俊美的帅哥就馋人家的脸。
莫桓暄这张脸，简直长到他心里去了......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眼珠子也忘了转。莫桓暄望着眼前似是看呆了的青年，竟极难得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在想什么？”
低沉悦耳的男声出现在耳边。矜傲的仙尊俯下身，与还在发愣的青年对视，看他不自觉微颤的睫毛，和琥珀般澄澈的瞳孔。
鼻尖只隔了一寸。
气息交融。
“宗——”
辰栖殿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直接哑了半声。
“嘭！”
瞬间又把门关上的小弟子：瞳孔地震。
......宗主和珞仪仙君，贴、贴得好近！！！一些记忆深处的传闻突然开始攻击我！！
......等下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纪栾被殿门一开一关吓了两跳，与莫桓暄对视时瞬间心头突生的异感一下就忘到脑后了。他卷起袖子就要去逮人，只是还没等挪步，那个腰带上绣着梅纹的小弟子，又重新蓬头散发地跌撞进来，扑跪在莫桓暄脚下——
“宗主，璇英峰主垂危！”
两人的脸色登时变了。
***
那弟子慌乱中说的颠三倒四，但也把缘由大致讲了清楚。
半月前，杞榆城中一富贾遣随从求上山来，说家中幼子突发恶疾，数日高烧不退惊梦连连，请遍城中名医均是无解。家中人疑心是遭了邪祟冲撞，连夜赶来肯求宗门仙君帮忙出手化解。
曜陵宗自静缘仙尊创立之始，就刻有济救苍生的戒训，宗门子弟时常下山除魔卫道，自是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璇英仙君所掌的落梅峰以医术超绝闻名，即刻就派了两名弟子随之回了杞榆城。
只是没想到，两名弟子一去数日，音信全无。
三日前，璇英仙君心中实在不安，便去宗坛查看两名弟子的本命灵火，却是大惊—— 一名弟子灵火微弱，而另一名早已生机断绝。
璇英忧心弟子性命，未来得及与宗门通报就赶去了杞榆城。
然后就到了今日。洒扫小仆本在主峰长阶上做日常的午间清扫，突然发现杂草间落了一只传信灵符，看样子是往峰顶飞去时灵力不济，掉落在半山间的。灵符上有白梅印记，小仆就拿去了落梅峰。
落梅峰的弟子一拿到灵符就觉得不妙，去宗坛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峰主的灵火极微极黯，是命悬一线之兆。
灵符还未拆开，纪栾接过来仔细查看。
符内只附了一张短笺，书写极为潦草，但看起来的确是璇英仙君的笔迹：
【杞榆城灯丰庙。速来。】
符上的白梅印记，只断续显出微弱暗淡的流光。这张显然是向宗主求救的传信符，甚至未至殿前就已灵力枯尽。
璇英已至元婴后期，离突破分神期只剩一步之遥，若与人相斗，怕是能斗得山崩地裂，现下却被无声无息的重伤到如此地步？
这张灵符也不知是何日发出的，如果是三日前......
纪栾和莫桓暄对视一眼，皆是心中一沉。
......怕是凶多吉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鹤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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